【116】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3      字數:2933
  在湯池緩了近半個時辰, 裴元徹才往側間去。

  宮人正端著紅木雕的小茶盤送著茶水糕點,顧沅嬌慵的斜倚在榻上, 一頭長發用纏絲赤金鑲珠鳳簪挽了個矮髻, 穿著件豆綠色滾花狸毛長襖,下著素白色織金錦裙,一張白淨的臉未施粉黛, 但因剛泡完溫泉而泛著自然的粉紅色, 宛若朝霞映雪,又似三月春光裏的一枝桃花, 昳麗嬌豔。

  裴元徹眸色暗了幾分, 不動聲色的收緊手指, 緩步走上前, 輕喚了聲她的名。

  “冷靜好了?”顧沅端起茶盞, 半截雪白皓腕從寬大的袖口露出, 眸光帶著淺笑。

  裴元徹見她這個沒良心的還在笑他,喉結動了動,忽而俯身, 一把握住她的手。

  見她麵露慌張, 他眯起鳳眸, 倒也沒做什麽, 隻就著她的手將杯盞中的茶水飲盡。末了, 拇指擦過她的嘴角, 哼笑道, “膽子這般小,還敢笑朕。”

  顧沅這時也反應過來他剛才是故意嚇她,掙了掙手腕, 滿臉羞憤, “你放開。”

  裴元徹笑了笑,也沒繼續鬧她,鬆開手挨著她坐下,也端了杯茶水慢慢喝了起來。

  此時外頭天光已經全暗了,走廊上的八寶琉璃燈映出暖黃的光,晚風一吹,折出影影綽綽的光斑。

  喝過半盞茶,顧沅覺著有些餓了。

  裴元徹見她餓,施施然從榻上起身,拿了大氅將她仔細裹嚴實,確定不會被寒風凍到,這才牽著她往外走。

  出門的方向與去麗景殿的路截然相反,兩路參天的鬆柏樹影深深,一路格外的幽靜。

  顧沅見他神色自若的往前走,也不多問,隻乖乖的跟著他走,隨口聊著,“這會兒宮裏也開宴了吧?”

  裴元徹偏過頭,看了她一眼,“這就想宣兒了?”

  這話說的,一股子酸味。

  顧沅皺了下鼻子,瞥他,“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我肯定想。哪像你,孩子還這麽小,你就舍得將他一個人丟在宮裏。”

  “他哪裏就一個人了,有母後和景陽照應著,你父母親和兄嫂今夜也會在宮裏,那麽多人圍著他,夠他樂的。”

  說著,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幽幽的看向她,“離了他還不到一天你就想他了,朕在外麵大半年也沒見你說一句想朕。”

  這男人怎麽回事,連孩子的醋都吃?顧沅被他看得怪不自在的,避開視線,小聲咕噥著,“你們能一樣麽。”

  裴元徹聞言一頓。

  他自然也知道在她心中孩子是第一位的,至於他……或許還排在她父母兄嫂,甚至那她兩個閨中密友之後,又或者,她心中依舊沒有他的一席之位。

  思及此處,他薄唇緊抿著,心口一陣隱痛。

  彼此默契般安靜,繼續往前走著。

  走了約莫一盞茶功夫,顧沅嗅到一陣淡淡的清香,仔細一聞,輕聲呢喃道,“這……好像是海棠香?”

  裴元徹不置可否,“再走兩步就到了。”

  很快,一堵白牆黛瓦的月亮門出現在眼前。

  顧沅看著這與巍峨宮宇風格截然不同的園林式門洞,腳步微頓,轉臉看向身側的男人,他隻是朝她略一頷首,示意她繼續往前走。

  那道月亮門仿佛是兩個世界的連接處,一踏入門檻,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明豔爛漫的花海。

  一整片平地種滿了上萬株西府海棠,花朵紅粉相間,枝葉嫩綠,未開花的花蕾宛若點點胭脂,豔紅嬌麗,盛開的花朵猶如曉天明霞,明媚動人,楚楚有致。在蔚然暖風中,海棠花與其間交錯種著的玉蘭、牡丹、桂花等,散發著極其清雅的香味。

  因是夜裏,花間每隔一段距離就放著一盞做成海棠花形的宮燈,暖黃的光盈盈亮著,將這花海裝點的越發朦朧夢幻,蔚為壯觀。

  顧沅看著這樣壯觀的場麵,整個人呆愣在原地,且不說何時種了這麽多花,就說這寒冬臘月裏,是怎樣做到讓牡丹桂花依舊盛開?

  裴元徹看到她眼底劃過的驚豔,便知這一切安排值當了。

  “不是餓了麽?先去樓上坐著,慢慢看。”

  裴元徹拉著她往前走,顧沅這才將目光放到花海正中的那座二層小竹樓上,那是座竹製小樓,一層是樓梯,二層搭成個觀景台,四周圍氈簾,亮如白晝。

  “這些……你都是什麽時候準備的?”

  顧沅邊走邊打量著周圍,不得不說,這樣的景致實在難得,她怕是一輩子都忘不了。

  裴元徹淡聲答道,“出征前就吩咐下去了。”

  他本想著元宵時再帶她來,轉念一想元宵節長安城裏更熱鬧,便決定除夕夜帶她來這裏過個年。

  拾級而上,行至竹樓二層,顧沅發現樓裏照明的不是燭火,而是幾十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

  竹樓裏也不像外麵看著的那麽簡樸,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屋內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雕花錦屏,水晶珠簾,牆上掛著名家字畫,地上鋪著的是無數張純白羊皮縫製成的大地毯,擺在正中的是一張花梨木大理石長桌,其上擺著各種珍饈佳肴,酒水果子,滿滿當當一桌,無比豐盛。

  顧沅看的目不暇接,宛若仙境中。

  最後還是裴元徹按著她坐下,溫聲道,“明日你若有閑心,再過來慢慢看。現下要緊之事是用晚膳,可別將自己餓壞了。”

  顧沅隻好坐定,抬眼發現她這個角度觀賞樓下花海,更是別有一番情致。

  裴元徹在她身旁坐下,先給她舀了一勺暖胃的七翠羹,又淡淡掃了一眼身後的李貴。

  李貴會意,朝早就恭候多久的行宮總管打了個手勢,行宮總管忙將歌舞樂師都叫上台去表演。

  一時間,美酒佳肴,香風暖熏,絲竹靡靡,歌舞翩翩,愜意非凡。

  等席麵吃得差不多,裴元徹就讓人撤下,連帶歌舞樂師及一幹宮人,隻留了李貴和秋霜在一樓聽命,二樓就他與顧沅兩人並排坐著守歲。

  因是除夕夜,按照年俗,要飲歲酒。這歲酒又名屠蘇酒,乃是大黃、白術、桂枝、防風、花椒、附子等中藥入酒中浸製而成,既有防治百病之功效,還有賜吉祥降福祉的好寓意。[1]

  顧沅雖不勝酒力,也淺啜了一杯,果不其然,沒多久臉就有些紅了,眼神也略顯飄忽。

  裴元徹怕她喝多了明天頭疼,便沒再讓她喝,給她換了一盞玫瑰蜜衝的糖水,又將她拉倒懷中抱著,“你若困了,就在朕懷中睡會,反正還有一個時辰才到子時。”

  “不是很困。”顧沅窩在他的懷中,腦袋枕著他結實的胸膛,或許是要過年了,又或許是那杯屠蘇酒的緣故,她今夜格外想說話,便道,“正好今兒是個除舊迎新的好日子,我們聊會吧。”

  說是聊,其實更多是她在說,嫣紅小嘴叭叭叭的說了許多事,一會兒說她幼時過年的趣事,一會兒又說起去年她一路逃跑的所見所聞,還說到上輩子嫁入東宮的事,說起來有種時空的錯亂感,雖心平氣和的去回想,然而說到那漫長的十年,聲音還是控製不住有些哽噎。

  裴元徹聽她講著,心頭被痛意撅住,擁著她的手抱得更緊。

  他低下頭,將臉埋在她的脖間,鼻梁深深嵌進柔軟的肌膚,呼吸灼熱,嗓音沙啞,“上輩子是朕對不起你,若有下輩子……”

  他本想說“若有下輩子再遇見,朕不再糾纏你”,可話卡在喉嚨裏,幾番嚐試,終是說不出口。

  他不願意,其他的事他都可以放開,可偏偏對她,再有下輩子他也是不肯放開的。

  “朕是個自私卑劣的男人。”他沉聲道,粗糲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帶著幾分請求,“原諒朕無法放過你。”

  他說完這話,懷中許久沒有聲響。

  裴元徹心下一沉,垂眸看去,隻見懷中的人闔著眼,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他濃眉緩緩鬆開,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你是朕的。”

  似有微風拂過,顧沅纖濃的睫毛輕顫。

  子時來臨,庭前劈裏啪啦的燃著爆竹,行宮的上空也綻放一朵朵璀璨爛漫的焰火,宮人們笑吟吟的互道新年好。

  顧沅睡眼朦朧的睜開眼,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裴元徹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

  微微一怔,待回過神來,她迎上他的視線,露出一抹淺笑,“新年安康。”

  裴元徹凝望她片刻,鳳眸微挑,柔聲道,“新年安康。”

  他伸手攬著她的肩頭,顧沅輕靠,彼此依偎著,一同去看天際間那萬紫千紅,火樹銀花。

  屬於他們新的一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