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4308
  裴元徹朝她伸出手來, “去了就知道了。”

  看著眼前那隻修長的手,顧沅猶豫片刻, 還是將自己的手放了過去。

  他小心翼翼將她扶起, 見她穿得單薄,又喚穀雨拿了件煙粉色綢緞長衫,親自給她披上, “外頭起了風, 仔細吹得頭疼。”

  顧沅稍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站在她的麵前, 垂著眸, 神色專注的替她係著衣帶。

  這個角度看他, 他的睫毛垂著, 顯得格外長。

  鬼使神差的, 她突然說道, “其實,宣兒長得還是有幾分像你的。”

  係帶的手指微頓,裴元徹薄唇抿著, 漆黑的眼眸定定看向她。

  顧沅斂眸, “低頭專注的樣子很像。”

  她是又想宣兒了?

  裴元徹麵色微僵, 熟悉的愧疚感再次占據了心髒, 他想說些話來安慰顧沅, 但他同時也很清楚他是最沒資格來安慰她的。一刹那, 矛盾、自責、悔恨在心頭糾纏, 那種深深地無能為力之感,像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靜默片刻,他啞聲喚了句“沅沅”。

  顧沅見他神色沉重, 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不合時宜了, 低低道,“你別誤會,我不是在翻舊賬,隻是隨口說一句……我不提了。”

  他們都很清楚,宣兒是他們心頭一道無法磨滅的傷,一戳一個準。磨不平,治不好,也隻能努力不去想,才能繼續平靜的過日子。

  “走吧,再不出門天都要黑了。”顧沅擠出一抹笑來,笑意並未達眼底。

  裴元徹俊朗的臉龐微暗,沉沉的嗯了一聲,握著她的手一道出了門。

  鳳儀宮外早有轎輦候著。

  倆人共乘轎輦,一路上,裴元徹有一搭沒一搭的與顧沅聊著些閑話,諸如今天吃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

  他問,她答,一來一回的聊著。

  也不知轎輦前進了多久,隻知道位置越來越偏僻。

  等繞到一向人跡罕至的後宮西北角,顧沅疑惑的看向裴元徹,瑩潤的眸子仿佛泛著一層霧蒙蒙的水光,“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

  “快到了。”

  裴元徹道,又吩咐抬轎太監,“到前麵那扇門停下。”

  太監應諾,走了百來步,穩穩當當的放下轎輦。

  裴元徹扶著顧沅下轎,嘴角揚起一抹弧度,“進去吧。”

  顧沅也不知道他在賣什麽關子,看了他一眼,便和他一同往那道門裏去。

  這一踏入,看到眼前的景象,她不由得呆在原地。

  身後是朱牆琉璃瓦的恢弘皇宮,而眼前是一座樸素的兩進兩出的小院子,大門關著,上麵還貼著簇新的桃符和紅燈籠。

  這院子,儼然便是她在肅州時住的那套。

  裴元徹時刻注意著她的神色變化,見她眉眼間露出悵然之色,他心間一陣複雜,一會兒高興自己的這番準備她挺喜歡,一會兒又不悅於她還眷戀逃跑時的日子,兩種複雜的情緒在心頭交織,直教他舌根發苦,輕捏了一下她的手指,他低聲道,“沅沅,進去看看。”

  顧沅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扶著肚子緩步走向那門。

  門一推開,院子裏熟悉的場景也一一在眼前展現——

  水井旁,身著灰襖的虎子拿著斧頭在劈柴,一襲黑袍的顧風沉默的拿著小刀雕木頭,後院升起嫋嫋炊煙,王媽一邊係著圍裙,一邊往外走,嘴裏還喊著,“虎子,柴火劈好了沒?灶上等著用呢。”

  幾人見著門開,不約而同的往門口看,當看到顧沅和裴元徹時,先是一怔,旋即熱切的打著招呼,“主君,夫人,你們回來了。”

  顧沅靜默的立在門口,看著這分明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畫麵,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爬遍全身。

  “虎子,王媽……”

  顧沅輕喚了一聲,視線最後落在沉默寡言的顧風身上,遲疑片刻,喊道,“顧風?”

  顧風放下手中的活兒,無比恭順的朝顧沅行禮,“皇……夫人,屬下在。”

  他這話一出,顧沅的眼圈不禁紅了,稍緩心神,才微笑的“嗯”了一聲,“再次見到你們,我很歡喜。”

  刹那間,虎子、王媽和顧風的臉色皆有些動容,他們有許多話想說,可礙於顧沅身旁威嚴的男人,隻能強忍著情緒,繼續扮演他們的角色。

  裴元徹感受到顧沅波動的情緒,眼角餘光淡淡的瞥了一眼黑衣的顧風,嘴角繃起。他伸手攬住顧沅的肩膀,稍微附身,仿佛快要貼著她的臉龐,嗓音極其溫柔,“沅沅,咱們進屋看看,嗯?”

  顧沅垂下眼簾,輕聲說了句好。

  倆人一同走進裏間,小春小冬兩丫鬟也早就候著了,穿著尋常的衣裳,嘴裏親切的喚著她“夫人”。

  屋內的擺設布置,大到桌椅櫃床,小到喝水的茶具、書桌上的筆洗硯台,一應與肅州小院子裏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裴元徹帶著顧沅逛完寢屋,又帶她去後院逛,後院也開墾出一大塊地來,一邊種草藥和蔬菜,一邊種著果樹,還架起一塊籬笆,種了許多花。

  看著那鬱鬱蔥蔥又生機勃勃的後院,真有種回歸田園的感覺,可是一抬眼,便能看到遠處宮殿金光燦燦的屋頂,看到屋簷上的鴟吻在落日餘暉下形成的暗色剪影。

  顧沅緩緩轉過身,看向身側高大的男人,眼眸清澈如水,“多謝你。”

  裴元徹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顧沅環視了一圈周圍,漫不經心問道,“準備這些費了不少功夫吧?還有王媽、虎子、顧風他們,你是怎麽找來的?”

  “院子造起來並不費勁,就是將肅州院內的那些東西運到長安來稍微麻煩,路上耽誤了些時間。至於伺候你的這些奴仆,那婆子一家朕已經安排進了長安,那兩個男子都在你兄長手下當差,朕與你兄長一說,他便答應將人送來。”

  聞言,顧沅略一頷首,“也是,你救了我父親一命,我們全家都對你感恩戴德,別說送兩個下屬這樣的小事,便是你要我兄長的命,他怕是都能不眨眼的給你。”

  “沅沅,你……”裴元徹握緊她的手腕,凝視著她,有些緊張,“你不高興麽?”

  “你安排的這一切我心領了,隻是沒必要。”

  顧沅朝他輕輕笑了笑,“布置的再像,終究不是當初那個地方……你讓顧風他們出宮吧,他們該有他們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留在宮裏扮演過去。”

  見他臉色微沉,她又補充一句,“這個院子挺不錯的,可以留著,我若閑時得了興致,便來這逛逛。”

  裴元徹盯著她瞧了會兒,輕聲道,“晚膳在這用吧,朕想體驗一下你在肅州的日子。”

  顧沅想了想,沒反對。

  一炷香後,王媽在廚房裏做飯,小春小冬去幫忙,顧沅坐在寢屋的長榻上,回憶道,“那幾個月的日子平靜且平淡,每日醒來用朝食,繡花、看書、練字,中午用午飯,小憩半個時辰,起來後繼續消遣光陰,夜深了便吃飯、洗漱,看會兒書便安置了。”

  裴元徹聽她的描述,壓低了眉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沒多久,天色就暗了下來。

  熱氣騰騰的飯菜也都端上了桌子,雞鴨魚肉一應俱全。

  王媽一臉局促,不安的擦著手說,“都是些粗茶淡飯,老奴的手藝粗鄙上不了台麵,還請陛、主君和夫人不要嫌棄,將就著用。”

  “做得還不錯,你們先下去吧。”裴元徹淡漠的說罷,給顧沅舀了一碗燉得奶白噴香的鯽魚豆腐湯。

  屋內眾人很快退下,隻剩他們倆人,燭光灑了一室暖黃。

  顧沅拿著湯匙慢慢喝著湯,忽的她似想到什麽,抬起眼問裴元徹,“你為何不選秀?”

  裴元徹正在給她挑魚刺,聽到這話,動作頓了下,旋即狹長的黑眸眯起,語調略沉,“有人在你麵前亂說話了?”

  顧沅淡淡道,“你不選秀,朝中大臣們怨聲載道,哪裏還用人專門跑我麵前說。”

  “那些臣工就是吃飽了撐的,打幾板子就消停了。”裴元徹將挑好刺的糖醋魚塊放進她碗中,溫聲道,“你安心養胎,別理這些事,朕會處理好的。”

  顧沅默了許久,再一次問了他一遍,“所以,你到底為何不選秀?”

  她烏黑的眸子直勾勾盯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她不懂為何裴元徹會拒絕選秀,上輩子他當太子時就有良娣良媛,之後當上皇帝也選了新妃。他就像大部分男人一樣,在這方麵並無忠貞不二的概念。

  裴元徹迎上她的目光, “朕選秀,你會不高興。”

  顧沅蹙眉,本想說她不會,但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她隻好將那話咽下,選擇沉默。

  “從前朕也以為男人納妾不算什麽。可回長安的路上,朕與你交代上輩子種種,提起妃妾時,朕突然想起延兒說過的一些話。”

  裴元徹緩緩放下手中竹筷,將上輩子與二兒子的一番交談複述了一遍,末了,他眸光幽暗,眼尾泛著冷厲。

  “朕一想到別人碰你,恨不得扒了那人的皮,將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你別急著反駁朕,說你與朕不同,不在意這些……你現在不在意,是因為你不愛朕,不在乎朕。但萬一有一天,你有那麽一點點在意朕了,朕若碰了其他女人,你想起這事就會難受,心裏不舒坦。上輩子朕沒有意識到這點,明明做的糟糕極了還妄圖得到你全部的心,是朕貪心,最後落得那個下場也是活該。這輩子,朕想學著當個好夫君,一個令你滿意的男人。”

  顧沅愣了愣,等回過神來,她偏過臉,淡淡道,“裴元徹,你應該明白,我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愛你。”

  “朕明白。隻是,還是不死心,還想試試。萬一呢…”

  “為了個萬一,放棄那些唾手可得的美人兒,這可不劃算。”顧沅不冷不淡的瞥了他一眼。

  裴元徹扯了下嘴角,“與你有關的事,多少代價朕也要試一試……若是在朕死的時候,你能為朕掉一滴眼淚,那就值了。”

  顧沅小聲咕噥了一句油嘴滑舌,又悶聲道,“你可曾想過你若一直不選秀,外人會怎麽說我?善妒,不賢,不盡責,未能勸誡皇帝為皇家開枝散葉……”

  “你腹中正懷著我們的太子,有他便足夠了,還要何枝何葉?”

  “你怎知腹中一定是皇子,如若是公主呢?”

  裴元徹一噎,沉吟片刻,看向顧沅,“沅沅,你還想生第二個麽?”

  顧沅沒想到他把問題拋了回來,臉頰微微發燙,避開他的目光,“這跟我的問題有什麽關係。”

  “朕知道你是喜歡孩子的,你若還想要孩子,那就生。你若是不想生了,那就不生了。你腹中這個是皇子那就更好,直接登太子位。如若是個公主……”

  見顧沅抬眼朝他看來,他毫不避諱的對上她的目光,一本正經道,“是個公主,也是很好的。她一定跟你一樣漂亮,又貼心乖巧,你喜歡女兒,朕也一直盼著個公主……”

  上輩子他就想著,先來一個皇子坐太子位,然後再和顧沅生個小公主當作明珠來寵著。可她走的早,這便成了遺憾。

  “若隻有一個公主,那你膝下便無皇子繼承江山了。”

  “那就從宗室裏挑個乖巧的男孩,放進宮裏養著。”裴元徹冷靜道。

  顧沅瞠目,滿臉詫異,“你……”

  裴元徹握住她柔軟的小手,握緊在掌心,俊美的眉眼間沒有半分玩笑的神色,“隻要這江山還是姓裴,是不是朕的親子繼承也沒多大幹係。況且朕也不是後繼無人,公主便是朕和你的血脈傳承,朕一定會給她挑一個如意郎君。”

  接著,他開始暢想起小公主的模樣,說起要給小公主安排的宮殿和玩伴……

  一頓飯吃完,裴元徹和顧沅到外麵散步。

  明月清輝遍撒,晚風吹拂。

  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住腳步,緊牽住她的手,輕聲道,“選秀的事,朕有辦法堵住他們的嘴……你放心,朕不會讓人在背後對你指指點點。”

  顧沅微愣,飯都吃完了,散步都散了兩圈,他竟然還在想這事?

  定了定心神,她問,“什麽辦法?”

  裴元徹似乎有些不自在,輕咳了一聲,“過陣子你就知道了。”

  這晚之後,過了快五天,顧沅總算知道他所說的辦法——

  不知從何開始,宮裏宮外竟然都在傳陛下有隱疾的消息。

  一時間,朝臣們似乎都明白了,為何陛下遲遲不選秀,且每次提選秀,陛下總會異常憤怒的嗬斥……原來如此,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