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3277
  從大年初一開始, 裴元徹幾乎形影不離的出現在顧沅身旁。

  她養胎,他養傷。

  晨起一同洗漱, 一起用膳, 一起曬太陽……

  他也壓根不提要她回長安的事,每日隻陪著她閑散度日。

  一開始,顧沅還能氣定神閑, 看他能熬到何時?她就不信, 他能一輩子在這跟她耗著。

  等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她都聽到國公府的下人說閑話, 嘀咕太子怎麽還在國公府待著, 她麵上都有些過意不去, 裴元徹卻依舊淡然, 還新尋了隻白羽鸚鵡給她逗悶子。

  終於, 初十這日, 看著教鸚鵡學舌的裴元徹,顧沅忍不住了。

  她一把按住金光閃閃的鸚鵡籠子,冷著一張漂亮的瓷白小臉, 咬牙, 生硬道, “裴元徹, 你到底想怎樣?”

  裴元徹不緊不慢的掀眸看向她, 沒說話, 眼角餘光幽幽的掃了一眼一側伺候的奴才們。

  這一眼掃過來, 李貴的心肝都顫了三顫,心道太子妃怎麽出了一趟宮,膽子就這般大了?竟敢直呼太子名諱!

  不敢多看, 他忙垂下腦袋, 哆哆嗦嗦帶著小春小冬她們退下了。

  沒了外人,裴元徹眉眼間的冷戾也消散,再次抬眼時,如春風拂凍雪,盡現溫柔。

  “孤沒想怎樣。”

  他說這話時,語氣無辜的很。

  顧沅氣結,臉頰漲得緋紅。

  裴元徹立即起身,伸手要去扶她,“你別氣,坐下說,當心氣壞身體。”

  顧沅躲開,才不要他扶。

  裴元徹也不惱,默默地收回手,等她坐下,他才坐下。

  顧沅深呼吸兩下,情緒稍平和後,才看向裴元徹,神色認真道,“你的傷口養了這麽些日,不說大好,起碼不影響你啟程回長安。你為何還不回去?”

  裴元徹迎上她的目光,“你願意隨孤回去麽?”

  顧沅愣了愣,尷尬的扭過臉,櫻紅嘴唇微抿,低低道,“你走你的,與我何幹。”

  “妻與子都在這,孤怎能獨自離開?”

  裴元徹垂下眸,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嗓音低醇,“沅沅,你了解孤的性子,對你,孤有足夠耐心,也有足夠的執著,不死不休。”

  顧沅手指微屈,幾個急促呼吸後,她緊盯著他的眼睛,低聲道,“到底為什麽?為何兩輩子,你就是不肯放過我?我沒有經天緯地之才,沒有娥皇女英之賢,除了這副皮囊,我與其他世家貴女並無區別。你若當上皇帝,富有四海,要怎樣千姿百媚的女人沒有,為何非得是我呢?”

  她想不通,想了兩輩子都想不通,他到底看上她哪裏了?

  她句句質問,擲地有聲。

  裴元徹那兩道好看的濃眉擰得更緊了,頭也隱隱作疼,他單手支著,臉色陰沉,輕聲喃喃道,“為何非得是你,為何呢……”

  他念了好幾遍,倏然,他抬起頭,狹長的眸如鷹隼般直勾勾盯著顧沅,眸光滿是癡迷與瘋狂。

  “大概是生長在泥淖之中的人,也想擁有純粹無暇的美好。”

  他的生母是個卑賤的宮女,生了孩子也不受寵,在那捧高踩低的後宮,日子過得可想而知。

  打從他出生開始,母子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後來他漸漸大了,有了認知,兄弟姐妹們私底下或是罵他“賤種”“奴才生的”,或是欺負他,打他,家常便飯一般。

  一開始他會反擊,但往往會被兄弟姐妹的小太監按在地上,打得更慘。

  他鼻青臉腫的回去跟生母告狀,生母抱著他流幹了眼淚,也沒法替他討回公道。

  鬥不過,一個小小六品的貴人,無家世無靠山無寵愛,哪裏鬥得過那些家世顯赫的高位妃嬪?

  漸漸地,他也明白後宮中,弱肉強食的法則,他指望誰都指望不了,隻能努力活著,靠自己去爭。

  他原以為他要臥薪嚐膽隱忍不發數十年,不曾想生母再度生產,大出血——

  是轉折,也是機遇。

  他來不及悲傷,得盡快找到新的倚靠,保護自己,保護妹妹。

  當晚,他抱著繈褓去了鳳儀宮,給崔皇後磕頭,“求母後收留兒子與妹妹,兒子願為母後下半輩子的倚靠。”

  這話從個五歲孩童嘴裏說出來,著實讓崔皇後眼前一亮。

  她需要一個皇子,一個聽話又聰慧的皇子。

  他就聽她的,一點點長大,一點點積蓄力量,一心撲在權謀爭鬥。

  他就一個目的——登上那把至高無上的位置。

  手段狠辣如何,詭計多端又如何,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便是這世間的法則。

  顧沅,是他人生裏的變數,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初見她的第一眼,他承認,他驚豔於她的美貌。

  她就像是一道清幽明亮的白月光,照進了他陰暗卑劣的心裏。

  人總是喜歡美好的事物,他也不例外。

  他一向專橫慣了,想要的東西,總會想辦法去得到,女人也是這樣。

  這樣漂亮出眾的女人,合該是他的才對。

  他不擇手段的去掠奪,沒想到在她身上栽了一次又一次——

  “最開始,孤以為得到了你的身子,就會解了那新鮮勁兒。”

  裴元徹黑眸如炬的盯著她,見她漲紅的臉頰,他抿了抿唇,繼續道,“可得到了,又食髓知味,閉上眼都是你,隻恨不得日日夜夜與你癡纏在一塊,走哪都將你帶著,一刻也不分開。”

  聽他這直白的話,顧沅麵頰染紅,低垂羽睫。

  裴元徹這邊繼續道,“你那時待孤冷淡,孤覺得你不知好歹,孤氣你,也氣自己,怎麽就舍不下你。總想著哪天能膩了你,也能放下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說到這裏,他扯了下嘴角,嘲道,“一年接著一年,十年過去,孤還是沒膩,依舊一想到你心口就發熱,你給孤一個好臉,孤都能樂上好幾日。後來,你走了……孤還是惦記你,到死也沒忘。”

  顧沅眸光微動。

  對於她死後的事,她一無所知,所以也不知道他說得是真是假。

  沉默一陣,她輕啟朱唇,“上輩子也相處了十年,這輩子.....你就放過我,行麽?”

  裴元徹強壓下心頭情緒,盡量平靜道,“不行。除非孤死。”

  顧沅眉心直跳,輕軟的嗓音難掩怒氣,“你別動不動就死啊活的威脅我!”

  “那還有一個法子。”

  “嗯?”顧沅疑惑看他。

  裴元徹道,“你既不想回長安,願意留在隴西,那孤就在這陪著你。你不是有處院子麽,你繼續當你的夫人,孤給你當管家,陪著你和孩子,你看可好?”

  顧沅一陣無語,“你認真的?”

  裴元徹頷首,一本正經,“真的,咱們不去管長安那些事,不當那勞什子的太子太子妃,也不管是誰登上皇位,不管東宮、永平侯府、雲忠伯府、盧禦史府……這些都不幹我們的事,我們隱姓埋名,過老百姓的普通日子。”

  “你…你!你怎能這般不負責任!”

  顧沅胸口因著情緒起伏著。

  她就不能指望這男人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他這分明是變相威脅!

  上輩子皇子之間的傾軋,她是全程目睹的,她很清楚其他幾個皇子是什麽德行,或是好色成性,或是剛愎自用,或是草菅人命,嫉才妒能,皆非社稷止賢主。

  裴元徹雖在感情這方麵太過偏執,可不得不承認,於百姓,於社稷,他是個有勇有謀的好皇帝。

  上輩子他登基,平藩王之亂,除崔家外戚,擊退戎狄於千裏之外,定國-安-邦;又廢除陪葬製度與活祭,減輕賦稅,整治貪官汙吏,短短五年內,大淵朝海清河晏,百姓安居樂業,一片太平盛世景象。

  一個有治國之才的皇帝,跑來給自己當管家……

  這男人真是發了瘋,瘋得不輕。

  裴元徹見她氣呼呼瞪著他,優哉遊哉的端了杯茶水到她麵前,慢聲道,“孤怎麽不負責任了?你是我妻,你肚子裏是我子,我若舍了你們去,那才叫不負責任。”

  顧沅捏緊手指,睜著烏黑的眸瞪著他,“你怎能不當皇帝?你明知道五皇子是個怎樣的品性!”

  裴元徹屈著手指輕叩著桌麵,語調慵懶道,“你若擔心老五上位,會牽連到顧家、張家、盧家,還有個辦法,你割了孤的腦袋去邀功,與孤徹底撇清關係。這般,他非但不會追究你們家,沒準還會封你個郡主當當。”

  “你說這種話有意思麽?”

  “孤已經給你想好了退路……難道你除了記掛自家,還心懷天下百姓?”

  顧沅心頭一頓,生硬的別過腦袋,“天下人與我何幹?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女子,不是什麽心懷天下的女英雄。”

  裴元徹看她這樣子,眼底劃過一抹笑意,語調卻毫無起伏,“你曾是大淵的皇後。”

  顧沅眉頭緊蹙,“那皇後不是我要當的,是你一步一步把我推上去的!”

  “既然你想當個小小女子,那孤也隨你當個小小的男子。反正你勸不動孤,孤也勸不動你,那便這樣耗著。”

  他有恃無恐的樣子,讓顧沅心裏恨得牙癢癢。

  威脅,又是威脅!

  上輩子是冷臉厲聲的威脅,這輩子換成這般溫聲細語的威脅,叫她生氣也無處發泄,仿佛一拳頭砸在棉花上。

  卑鄙!無恥!

  然而,一想到遠在長安的親人朋友,顧沅不由得滿是憂愁。

  也不知道現在長安是怎樣的情況,萬一,真的讓五皇子登了那個位置……

  她不敢細想。

  良久,顧沅掐緊了掌心,仰起頭,認命般,朝裴元徹道,“我跟你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