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2970
  十日後, 杭州府官衙。

  伴隨著一聲冷戾的嗬斥,一堆官員扶著烏紗帽屁滾尿流的跑了出來。

  從揚州到杭州, 原本半月的行程硬是被壓縮為十日, 太子仿佛不知疲憊般,宵旰憂勤,每日睡不到兩個時辰, 醒來便是處理鹽務。

  他勤政, 底下的官員們自然也不敢懈怠,尤其太子爺成日頂著一張凶神惡煞的閻王臉, 光被他淡淡瞥一眼, 夜裏都能做整宿的噩夢。

  於是乎, 各地官員自發的加班加點, 恨不得趕緊將他們這塊兒的鹽務理清楚, 盡快將這位祖宗爺送走。

  除了政務, 太子每日必定過問的事,便是那“女刺客”的下落。

  每當他問起這事時,最難的莫過於李貴——

  連續多日硬著頭皮承受太子的怒氣, 他真的快撐不住了。

  人都跑了快半月了, 大淵朝這麽大, 誰知道太子妃跑去哪裏了。

  看著太子爺日漸陰鬱的消瘦臉龐, 李貴心裏苦, 比吃了三斤黃連還要苦。他忍不住埋怨太子妃的不安分, 同時又祈禱老天保佑太子妃平平安安, 最好趕緊能找到。

  這一日傍晚,訓斥完一堆大小官員,裴元徹照例問起顧沅的下落。

  李貴苦著一張臉, 婉轉答了一通, 最後總結,“尚未尋到線索。”

  真是邪了門,難道太子妃會飛不成?派出去的人那麽多,江南這一片也嚴密封鎖盤查了,就連江南以外的其他州府也得到了盤查的命令,可太子妃就像是人間蒸發似的,除了知曉她拿了長安戶籍,除此之外,毫無頭緒。

  離開這麽多日,太子妃怕是早就換了個新戶籍吧?聽說在民間有不少私下裏售賣戶籍的,城裏的戶籍價貴搶手,村鎮戶籍便宜易得,太子妃出門肯定帶了許多錢,找人牙子買個戶籍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貴想到的這點,裴元徹許多天前就想到了。

  搜索三天而得不到任何線索,他就有預感,顧沅離他越來越遠了。

  這些日子,他隻有累到極致時,才能勉強睡上兩個時辰,然而,便是這兩個時辰,他也睡得極不安穩。

  睜開眼睛想的是顧沅,閉上眼睛在夢裏依舊是她。

  他夢到她在外頭被人欺負,吃不飽穿不暖,不諳世事一小姑娘,傻乎乎的被人賣了還倒給人數錢……

  他在夢裏急得跳腳,想要攔著她,不讓她跟歹人走,可不管他如何喊她,她都聽不見一般。

  到後來,他活生生被氣醒。

  醒來一睜眼,身下睡得是華麗柔軟的床,四周是典雅貴重的裝飾,再看身側空空蕩蕩,再不見他綿軟如雲的太子妃。

  一時間,胸口變得空落落的,仿佛被生生剜下一塊肉,有冷風呼嘯刮過,隻剩下無邊的孤寂與悲哀。

  這種空蕩落寞之感,上輩子顧沅去世後,他體驗過無數回,但如今的心情與上輩子卻是有些不同的。

  上輩子他對她更多是想念,是傷心難忘,是一種痛恨自身的無能為力。可這回,憤怒傷心是其次,更多的是擔驚受怕,時時刻刻折磨著他,讓他不得安生。

  手指驟然收緊,裴元徹重重閉上眼,一口濁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靜默半晌,他睜開眼,狹長的鳳眸中泛著幽幽寒光,“秦州那邊可有消息了?”

  李貴精神一震,忙道,“奴才正要向殿下稟告秦州的消息。”

  他彎著腰,從袖中拿出一封信遞到黃花梨木的桌案上,又雙手交疊在身前,低眉順眼的退至一旁。

  裴元徹打開那封信,快速掃了一遍,英俊的眉眼間稍顯鬆泛。

  李貴小心翼翼瞧著,暗地裏也鬆口氣,看太子爺這副神態,想來太子妃與秦州那位文郎君並無聯係。

  正如李貴所想,暗探送回的信中說起文明晏這段時間一直在秦州境內恪守本分,從未有過什麽異樣舉動。

  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撚起薄薄的信紙,裴元徹掀開小香爐的蓋,將信紙點燃。

  淺黃色火舌將信紙一點一點燃為灰燼,他的眸光也愈發幽暗。

  與文明晏無關,那她真的就一個人逃了?

  意識到這點,他的心情並沒有想象中的放鬆,反倒愈顯沉重。

  這一刻,他更希望她身旁有個可以信賴的男人陪著一起,否則她一個女人在外遊走,實在太過危險。

  可轉念間,心頭陰暗角落裏冒出個聲音:她身旁若有其他男人,你能忍受麽?現在人都跑了,還裝什麽大度?毫無意義。

  兩道聲音在心頭對抗,最後,他攥緊拳頭,狠狠地砸向桌麵。

  “砰”的一聲巨響,嚇得屋內的宮人們一個哆嗦,齊刷刷跪了一地,惴惴不安的喊著殿下息怒。

  裴元徹盯著桌麵,麵色沉冷,渾然不覺的疼痛般。

  好半晌,他拿起狼毫筆,在潔白宣紙上紛紛揚揚落下數行。

  ………

  長安城,永平侯府。

  收到太子密信的永平候不啻於晴天挨了一霹靂,雙眸圓瞪,失神跌坐在身後的黃花梨抱銅活較椅上。

  手上沒了力,信紙輕飄飄的落在桌上。

  顧渠見著自家父親這般模樣,臉色也變得凝肅,“父親,太子信上說了何事?”

  永平候隻覺得嗓子被卡住,說不出話,隻伸手點了點那信紙。

  顧渠走到桌邊,拿起那信,低頭看去,眉心擠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怎麽會。”顧渠難以置信的呢喃道,“怎麽會這樣。”

  “你妹妹她……她這是怎麽了!怎能做出此等膽大妄為之事!若不是太子仁慈,此刻咱們接到的就不是這封密信,而是皇宮來的抄家聖旨!”

  永平候臉色沉重,一時也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擔心女兒安危。

  顧渠捏著這信,沉聲道,“父親,咱們家沅沅性子一向沉穩,她若選擇出走,必定有她的理由。我覺得咱不能聽信太子的片麵之詞,沒準是他欺負了沅沅,把沅沅氣走了,還惡人先告狀……”

  永平候瞪他,“口無遮攔,妄議皇子,你還嫌麻煩不夠!”

  顧渠倒了杯茶過去,默了默,安慰道,“父親莫要太擔心,沅沅去江南之前,兒子派了顧風前去保護,若是沅沅遇到危險,他會出手,也會及時與我報信的。”

  “你派了顧風去?”

  “是,他是可信之人。”

  永平候眯起眼眸看向顧渠,冷哼一聲,“既然他在你妹妹身旁,現如今你妹妹都跑了大半個月,這樣大的事,他怎麽連個信都沒給你?”

  顧渠,“……”

  須臾,他麵露窘色,咳了一聲,“兒子這就回書房聯係他。”

  永平候頭疼,抬手捏了捏眉心,“去吧。”

  顧渠轉身,還沒走兩步,又聽永平候在後頭叮囑道,“這事先別與你母親和媳婦提,免得她們記掛,徒增煩憂。另外,你將咱們侯府的暗衛都派出去,全力搜尋你妹妹的下落。若有了線索,立刻與我稟報,其他的,再做打算。”

  顧渠頷首,“兒子知道。”

  ……

  顧沅到達荊州時,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渡口旁種著一片銀杏林,層林盡染,微風一吹,金光閃閃,煞是好看。

  顧沅彎起眼眸,對顧風道,“這是個好兆頭,預示著咱們接下來的路會順順利利。”

  從滁州到達荊州,按理說隻需五日,可一路坐車坐船,她的孕吐反應愈發嚴重,再加上她的胎像不穩,無論是她還是顧風,都不敢再馬不停蹄的趕路。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不敢大搖大擺的去城裏客棧住,於是扮成夫婦在農家投宿,或是住破廟,宿林間,雖吃了不少苦,但也免了不少盤查。

  這般花了十五日,總算到了荊州。

  按照顧沅的計劃,在荊州休整一日,然後到峽州坐船,一路沿長江而行,到達巴州後,換馬車進蜀地。

  過去這麽多日,盤查的力度也減弱不少,所以這日,顧沅和顧風進了荊州城投宿客棧,好好沐浴了一番。

  這一路下來,倆人風餐露宿,蓬頭垢麵已到了自身都難以忍受的地步,再不沐浴,顧沅都懷疑自己的發間能捉下虱子了。

  她已經努力讓自己不嬌氣,但不代表她能忍受自己生虱子。

  翌日天明,兩人煥然一新,雖還穿著不起眼的粗布衣衫,但精神狀態明顯好了不少,用過一頓香噴噴的陽春麵後,倆人便往城門而去。

  城門盤查較之之前隨意不少,但還是得拿出戶籍和路引,男女分邊,挨個過一遍。

  顧沅駕輕就熟的從包袱裏拿出文書,老老實實的排著隊。

  倏然,身後傳來一道不悅的嬌蠻聲音,“本姑娘身份如此貴重,還要與這些庶民一起排隊?你們是瞎了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