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4650
  宮人們動作利落的將黃花梨木桌幾上的杯盞、瓜子殼、果脯等收拾幹淨, 又重新奉上新的茶點。

  裴元徹修長的手指捏起一盞茶杯,淺啜一口後, 淡聲吩咐道, “都下去。”

  宮人們畢恭畢敬應諾,雙手疊在身前,快步退下。

  等人走後, 裴元徹抬眼看向顧沅, “到孤身邊坐。”

  顧沅抿了抿唇,走到他身邊, 還沒等她坐下, 他扣住她的手腕, 輕而易舉的將她拉倒他的懷中。

  他似乎很喜歡她坐在他腿上, 剛開始顧沅還有些無所適從, 漸漸地也習慣了。

  裴元徹一隻手勾著她的腰, 另一隻手也沒閑著,捏著她纖長柔軟的小手,像是把玩一塊溫潤潔白的美玉般, 語調慵懶的問, “早間都忙了些什麽, 與孤說說。”

  顧沅坐在他懷中, 匯報事務般, 將上午的應酬大致的說了遍。

  裴元徹隨意的聽著, 等她說完, 一雙深邃的黑眸凝視著她,問,“可累著了?”

  顧沅搖了搖頭, 語氣輕鬆道, “還好,主要是母後在應酬,我隻是在一旁幫襯著。”

  裴元徹嗯了一聲,又道,“孤剛過來時,才走到門口就聽到你們歡聲笑語的,說什麽呢?聊得這般開心。”

  “不過是些家長裏短的閑話罷了。”

  “你嫁進東宮這些日子,孤從未聽你像今日這般笑過。”

  顧沅愣了愣,斂眸低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

  裴元徹見她這謹小慎微的模樣,心頭歎口氣,捏了捏她的手,語氣盡量放的柔和,“孤沒有指責你的意思。既然她們陪著你,你這麽歡喜,你大可經常叫她們進來與你作伴。”

  他本以為這般說了,顧沅應當高興才是,沒想到顧沅睫毛顫了顫,一副更加緊張的模樣。

  安靜片刻,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氣般,抬起小臉看向他,“殿下,素素和月娘,她們……她們的性子,一個剛烈,一個怯懦,都不適合在宮裏。而且,我與她們從小長大,還曾在七夕對月盟誓,義結金蘭,雖不是親姐妹,彼此的情誼卻遠勝親姐妹……”

  裴元徹,“……?”

  顧沅那雙烏黑如小鹿般的瞳眸,滿是請求的看向他,“還請殿下另擇佳人,讓素素和月娘能在宮外覓得良婿。”

  裴元徹,“………”

  頓時,他那張俊顏變得難看無比,周身的氣息也變得冷冽。

  顧沅眉心猛跳,忙不迭要起身告罪,可那隻放在她腰間的手卻是越捏越緊,仿佛要將她的腰掐斷一般。

  她眸中水光瀲灩,盈盈望向他。

  裴元徹太陽穴突突直跳,隻覺得胸口一團火燒著,他壓了又壓,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冰冷的話,“在你心中,孤是色中餓鬼,見著個女人就要納入東宮麽?”

  他好心好意想讓她兩個好姐妹多進宮陪陪她,她竟然將他想的那般不堪。

  顧沅一張小臉一陣青一陣白,錯愕的盯著他。

  難道他不是那個意思麽?

  她的嗓音有些顫抖,緊張道,“我、我見殿下突然問素素那樣的問題,還以為殿下你,對素素有意。”

  裴元徹板著臉,嘴唇抿得緊緊地。

  倏然,他單手捏住她的小臉,鳳眸眯起,沉聲道,“你忘了孤之前與你說過的話麽?”

  顧沅頓了頓。

  “孤在大婚那晚便說了,此生,隻有你一人。”

  “殿、殿下,莫要開這種玩笑了……”

  裴元徹好看的濃眉一擰,他一言九鼎,她卻當他在開玩笑?

  他定定的盯著她的眼睛,不讓她的目光躲開,語氣愈發嚴肅莊重,“孤沒有與你說笑。”

  見顧沅不說話,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又一字一頓道,“把你的耳朵豎起來,孤再說一遍,孤這輩子,唯你一人。”

  他的目光太過認真堅毅,沒有半點戲謔糊弄的情緒。

  顧沅心頭大震。

  震驚的同時,又有些難以理解。

  裴元徹仿佛看出她的疑問,低下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沉聲道,“孤喜歡你,想要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沅沅,你當真看不出孤的心意麽?”

  顧沅眸光閃動,還沒等她說話,又聽得男人道,“你若還是不信,孤也可指天對地發個毒誓。”

  說著,他就要舉起手指,顧沅忙按住他的手,“信了,信了。”

  裴元徹看她這副樣子,真是又氣又愛,一把握住她的手,猛地朝她柔軟的小臉親了好幾口。

  末了,還有些不解氣,便咬牙切齒警告道,“下次再胡思亂想,就別怪孤……”

  狠話說到一半,看到她清澈的眸子,硬是壓了回去,隻湊到她耳畔,磨牙根道,“就別怪孤把你欺負得下不來床。”

  顧沅怔住,旋即,白瓷般的小臉染上一片嬌媚的緋紅。

  接著,裴元徹抱著她好好親昵了一陣,才叫宮人進來替她梳洗打扮。

  ……

  半個時辰後,倆人都換下莊重繁複的禮服,穿上輕便又不失規矩的常服,宛若一對璧人般,一道往太極宮而去。

  坐在轎輦上,顧沅還是忍不住心頭疑惑,問了裴元徹為何會突然問起張韞素和陸景思的事。

  裴元徹也不好說,還不是看在你和咱前世的兒媳婦麵上,孤想著能拉一把是一把,總不能明知道陶家是個火坑,還眼睜睜看著張韞素往裏頭跳。

  雖說前世的兒媳婦不錯,但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了,這輩子他與沅沅會有幾個孩子,是男是女,都說不準。

  牽一發而動全身,這道理他很清楚。

  “孤隻是想著,若是她與陸景思能成一對,景陽也能死心了。”

  “原來如此。”

  顧沅恍然,原來殿下這是為五公主著想呢,不過——

  “殿下,你不喜歡陸小侯爺麽?他年少有為,相貌英俊,家世也不錯,與五公主也算得上良配。”

  裴元徹眼眸一眯,“他英俊,還是孤英俊?”

  顧沅,“……?”

  裴元徹看著她,等著她回答。

  顧沅忽然想到端午節那回的事,於是訕訕地笑道,“殿下龍姿鳳章,英武非凡。”

  裴元徹這才滿意的嗯了一聲,回歸正題,“孤給景陽看中了一門更好的婚事。”

  “不知是哪家?”

  “隴西謝國公府,謝綸。”

  裴元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待會兒他也在宴上,孤指給你看。”

  晚霞將天際染成一片豔麗的紅色,一群鳥兒擦著琉璃瓦掠過,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剪影。

  轎輦在太極宮停下時,殿內已然賓客滿座,喧鬧無比。

  裴元徹牽著顧沅的手,想到此次是她第一回參加這般隆重的宮宴,且所坐位置也在顯眼之處,於是垂下眼,低聲道,“別緊張,有孤在。”

  顧沅點了下頭,心裏卻是半點不慌。

  她也不知怎麽的,按理說這種場合她應當是有些怯的,可走到這宮殿門口,她忽然有種應付自如的熟悉感。

  尤其是裴元徹這般拉著她的手,一步步往大殿走進去,那種熟悉感愈發強烈。

  “太子殿下駕到,太子妃娘娘駕到——”

  伴隨著這道細長的通稟聲,嘈嘈雜雜的殿內頓時安靜下來。

  眾人紛紛肅立於一側,抬齊齊行禮。

  一襲朱紅色夔紋圓領袍的裴元徹牽著顧沅,麵色淡淡,語調清冷,“免禮。”

  說罷,他與顧沅踏著紅色地衣,一步步往上座走去。

  兩側的王公重臣及女眷們不動聲色的抬頭,當看到那裴元徹身旁坐著的太子妃時,眼裏都控製不住的流露出驚豔之色。

  顧沅今日穿著一件蜜合色折枝花刻絲外衫,下著一條霧白色暗紋宮裙,梳著端莊尋常的同心髻,發髻後別著兩朵鑲著七色寶石的珠花,鬢邊插著一支卷須翅三尾點翠銜單滴流蘇鳳釵,在明亮的燭火之下,熠熠生輝。

  她那張臉不需要濃妝豔抹,隻淡描了眉,稍點了唇,自有一種明豔端麗的美。

  她唇邊掛著淡淡的笑,雖然隻那般安安靜靜坐著,卻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宛若一顆散發著柔和亮光的明珠。

  眾人皆驚歎於太子妃的美貌。

  之前沒見過她的人評價道,“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太子妃真不愧是長安第一美人啊!”[1]

  之前見過她的人評價道,“從前的太子妃宛若一朵深穀幽蘭,高潔清雅,不染塵埃般。如今嫁了人,多了幾分風韻,像一株開得正豔麗的牡丹,豔冶柔媚,光豔逼人。”

  這些私下裏的議論,顧沅並不知道,她隻知道,身旁男人好像又不高興了?

  “殿下,你怎麽了?”她疑惑的問。

  裴元徹麵部線條冷硬,看到顧沅那嬌媚的小臉,心頭又生出那強烈的衝動,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窺見她的美。

  他捏緊手中酒杯,淡聲道,“無事。”

  須臾,又對身後的李貴吩咐著,“太子妃飲不得酒,去備些葡萄汁來。”

  李貴應諾,忙下去了。

  鄰桌的二皇子妃鄒氏笑眯眯對顧沅道,“殿下待你可真體貼,這新婚燕爾的就是不一樣,像我與你二皇兄,成婚十五年了,早沒了這份暖心。”

  顧沅眼角餘光掃過裝作沒聽見這話的二皇子,扯著嘴角笑了笑,隻道,“我酒量不太好,殿下是怕我酒後失態。”

  說話間,外頭傳來太監的唱和聲。

  順濟帝與崔皇後來了。

  殿內眾人再次起身相迎,齊齊拜道,“恭迎陛下,恭迎皇後娘娘。”

  帝後入座,態度溫和的說了一番開場白後,便讓眾人入席。

  在宴飲之前,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特殊環節——後宮女眷獻上賀禮。

  先是崔皇後帶著後妃們一個個獻禮。

  順濟帝坐在上座,笑容滿臉,見著好的,便點頭誇讚兩句,那被誇的妃嬪自然是受寵若驚,遞一個多情的媚眼,再嬌滴滴的謝恩。

  顧沅坐在下首瞧著,都忍不住想,當皇帝可真是享受,有這麽多環肥燕瘦的美人兒捧著、圍著,一個個俏生生、千嬌百媚的,便是當物件擺著跟前,也是賞心悅目的。

  轉念再一想,皇帝是享受了,可從那些妃嬪的角度去想,要與這麽多女人爭奪一個男人的寵愛,那是何等的壓抑與悲哀。

  思及此處,她忍不住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他側臉輪廓深邃,鼻梁立體又挺拔。

  似是感應到注視的目光,裴元徹略一側眸,見她正若有所思的望著他,鳳眸一眯,“怎麽了?”

  顧沅忽然彎起眼眸,朝他笑了下,“殿下,你真好。”

  這一笑,霞光蕩漾,滿室生輝。

  裴元徹的心髒猛地跳了兩下,她誇他了。

  她誇他真好……

  內裏翻江倒海,他麵上卻是不顯,不動聲色的挺直了腰背,“怎的突然這般說?”

  顧沅沒說,隻朝他眨了眨眼。

  這時,正好輪到她們這兒媳輩的去獻禮,顧沅忙提著裙擺起身。

  裴元徹表情嚴肅,抬起手按住胸口。

  隻有他知道,她看向他時,他的心跳得多麽瘋狂。

  ……

  顧沅雖為太子妃,獻禮卻是按照長幼順序來的。

  二皇子妃與三皇子妃先獻禮,她們一個送了塊親手繡的天和長泰繡迎手坐褥,一個送了親自畫的壽山福海圖。

  順濟帝隻掃了一眼,和藹的點了下頭,一側的太監就麻利收下。

  下一個,便輪到了顧沅。

  她剛一上前,明顯感覺到順濟帝的視線直直落在她身上。

  雖有些不適,她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一大通的祝福話語,又道,“父皇,兒臣奉上的壽禮是副萬壽繡屏。”

  話音落,立刻有太監將那副檀木萬壽繡屏呈了上來。

  順濟帝黏黏糊糊的目光在顧沅臉上流連片刻,才抬眼看向那副繡屏,誇道,“這些壽字寫的端正遒勁,繡工也細致精巧,不錯不錯,太子妃,你用心了啊。”

  還沒等顧沅說話,一側的四公主昌月嗤笑了一聲,“用心?父皇,這繡屏可是司製房繡娘的手藝,要說用心,也是繡娘們用心,又不是太子妃親自繡的。”

  此言一出,殿內登時靜了。

  昌月的生母是榮寵不衰的嘉貴妃,愛屋及烏,順濟帝平日也格外寵愛昌月這個女兒。

  雖然顧沅早知道嘉貴妃母子一直與東宮暗中較勁,但昌月公主猝不及防的來這麽一下,她的心也不由得“咯噔”一聲。

  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不慌不忙的屈膝,從容對順濟帝道,“請父皇恕罪,這副繡屏的刺繡的確不是兒臣繡的。說來慚愧,兒臣的針黹實在難登大雅之堂,為了讓這份壽禮盡善盡美,兒臣隻好讓司製房的繡娘代勞。不過這為底的壽字,都是兒臣親自寫的。”

  她這般解釋了,再加上那輕柔嗓音,恭敬的態度,真是叫人想責怪都不忍。

  順濟帝本就是最“憐香惜玉”的人,見著他那絕色的兒媳婦低垂著頭,如畫的眉眼間是不卑不亢的神情,半點怪罪的意思都沒有,反倒誇道,“快起來快起來,朕又沒有怪你。其實,是不是自己繡得也沒那麽重要,重要是你們這份孝敬的心意。”

  其他皇子妃及公主,“......”

  待顧沅起身後,順濟帝還扭頭,埋怨的看了昌月一眼,“你啊你,都是你母妃平日把你慣得無法無天,下回再這般貿然插話,仔細朕罰你。”

  昌月公主臉上的笑掛不住了,睜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父皇非但沒責罰太子妃,反倒嗬責自己?

  一旁的五公主景陽忍不住笑了,幸災樂禍的看向昌月:

  讓你冒壞水,想害我皇嫂倒黴?現在被父皇教訓了,沒臉了吧,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