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4章 不送
作者:讓你窩心      更新:2020-03-13 13:59      字數:4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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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送!”伯顏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今天是宋使過江來議和的日子,他令人在揚州總管府布置已畢,坐等宋使上門,但是隻來了書吏,送上封書信便告辭了。

  “這南朝也太過無禮,一個小小書吏居然不肯施禮。右相說什麽……”這功夫留夢炎上堂來,看看空蕩蕩的大堂憤憤地嘟囔著,抬眼正瞅見伯顏在那自言自語接話道。

  “留尚書,你看這是何意?”伯顏讓留夢炎坐下,將手中書信令人遞給其道。

  “不送!?”留夢炎上眼一看,紙上就龍飛鳳舞的兩字,他反過來調過去又仔細檢查一遍,除了這沒頭沒腦兒的倆字再無點墨。他偷眼看看伯顏,皺皺眉道,“右相,下官也……也不知何意!”

  “這回書隻有兩字,令人費解之極!”伯顏把杯子中的酒一口喝盡頓在幾上道。

  “右相,不若下官將南朝信使追回,再問問?”留夢炎說道。

  “不必,我令人給其送去一份南朝當年的降表抄本,他們便回書兩字,著實讓人琢磨不透啊!”伯顏摸摸胡子皺皺眉道。

  “頭次和議,右相給南朝使臣的是前朝降表?”留夢炎聽了一愣道。而心中也恍然,那小皇帝又尖又狠,見了降表定然大怒,如此這兩字的意思明白著就是讓他們‘滾’。可笑伯顏自詡才子,精通蒙漢文字,卻不知漢字的博大精深,其中含義豈是他所能懂得的。

  “不錯,南朝偽王不是一向標榜自己以仁孝治國嗎?吾倒是要看看其如何麵對當年的降表,先殺殺他們的銳氣再談!”伯顏仍自以為得計地笑道,並未意識到其中兩個字的代表的什麽。

  “右相,沒有機會再談了!”留夢炎看看洋洋自得的伯顏,苦著臉說道。

  “哦,留尚書這是何意啊?難道一封書信就已經讓那偽王嚇的尿了褲子!”伯顏捋捋胡子大笑道。

  “當年右相率十數萬大軍,取淮南,下建康,一路攻城破寨,直逼臨安,南朝太後和皇帝便嚇得投降了,至今右相威名仍可止小兒夜啼!”揚州守將蘇合泰聽了言道。

  “右相當年剛剛離開江南,江南百姓便紛紛建生祠祭拜,香火不斷,以謝右相。那偽王區區一個不及馬高的孩童怎能相提並論,隻怕聞知右相到來,江南百姓業已準備了好酒以待!”身側的一個幕臣也忙不迭的吹捧道。

  “誒,吾隻是遵從大汗的旨意,將士們的血戰,吾怎敢居功!”伯顏含笑擺手道。

  “右相,此兩字之意乃是拒絕再與我朝和議,讓我們自便,而非是要出降!”留夢炎見狀心中暗自感歎,今日南朝已非昔日,其感觀卻還停留在舊時,更不了解小皇帝擁有的實力,有些無奈的拱手道。

  “什麽?這兩字是作此講,留尚書不是玩笑!”正在雲端美著的伯顏,突然被掀了下來,自然不大高興,板起臉來道。

  “和議此等大事,下官怎敢胡言!”留夢炎施禮道,“這不送二字此刻既有送客之味,也有憤然拒客之意,表明南朝已經拒絕再與我們進行和議。”

  “嗬嗬,這偽王確有些膽氣,這兩字是不是也可以視為戰書?”伯顏聽罷,臉色卻是一緩笑著道。

  “也可作此解說!”留夢炎點點頭道,此時此刻換作任何一個宋人都知道對方已經惱了,雙方情義已斷,再沒什麽好說的,趕緊滾吧,下次碰麵就用拳頭說話了。可他不敢解釋的過於直白,又怕伯顏不明白其中所表達的意思,見其如此問便含糊的應了。

  “你們南人就是嗦,還不若這下孩子,有話直言便是,吾沒想到其還有太祖皇帝的氣概!”伯顏瞪了留夢炎一眼不滿的道。

  “這又與太祖何關?”留夢炎卻懵了,他當然清楚伯顏口中的太祖絕對不會是宋太祖趙匡胤,肯定是指的成吉思汗鐵木真,其將兩人相比較又是何用意啊!

  “哼,當初太祖剛剛稱汗位,花剌子模訛答剌城的海兒汗殺死了我朝數百商人,其國王摩訶末又地殺死了大汗派去交涉的正使……”伯顏冷哼一聲解說道。

  事情發生在成吉思汗西征時期。成吉思汗在建立大蒙古國後,派出一支由四百五十名商人組成的商隊前往西方,路經中亞花剌子模國時,貪財好貨的花剌子模君臣以間諜罪將四百四十九名商人殺害,隻剩一人逃回蒙古,並將五百頭駱駝滿載的金銀、絲綢、貂皮等貨物全部沒收。成吉思汗派遣使者三人前往責問,結果主使官卻被花剌子模殺害,從官二人遭割須之辱,逐回蒙古。

  成吉思汗聞知後召開大會,集結蒙古二十萬大軍西征欲報仇雪恨,並讓人寫戰書。戰書就是耶律楚材寫得,成吉思汗看了過後覺得文縐縐的,就改成了寥寥數字的一句話爾要戰,便戰,派人給花剌子模國王送去。然後揮軍兵分四路征討,察合台、窩闊台一路,術赤一路,速不台一路,成吉思汗自己和拖雷一路。

  最後那訛答剌城的號海兒汗被察合台、窩闊台活捉,送交給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說“你小子不是貪財麽,要錢麽”然後融化了白銀灌到號海兒汗的鼻子、嘴巴以及耳朵裏,活活燙死了這小子。你要戰,我便戰!也就成了蒙古曆史上最短,最霸氣,最著名的戰書。而今天南朝小皇帝卻隻回了兩個字,讓伯顏不禁想到此事!

  “哦,其中還有如此典故,偽王卻是多有不及了。不過當下又當如何呢!”留夢炎口中雖然稱頌,心中卻又不齒,這哪裏有小皇帝聰明,‘不送’兩字回應即不失禮,又表達了自己的憤怒,意境不知比其高出了多少倍。

  “留尚書以為其中還有回旋的餘地嗎?”伯顏沉思片刻反問道。其實他將南朝降表送過去,傳遞的信號就是自己根本不承認其是一國,真正的南朝早已被自己平滅,根本不配跟他平起平坐,欲從心理上打壓他們。而以他當年的經驗,南人怯懦的性格下肯定不敢拒絕和議,自己就可以層層加碼,達到此來的目的。令他意外的是南朝小皇帝太狂了,直接退出和議,自己有心重新開戰,可又有悖於新皇先內後外的旨意。

  “右相,不是下官推脫,若想重啟和議太難了!”留夢炎苦笑著說道。自從數月前他奉命南渡來到臨安祈和,其中經曆可謂是一波三折,自己也算是機關算盡、九死一生才算說服了小皇帝答應和議,想想其中艱難都想哭。可剛剛開始,卻被伯顏一封書信就給毀了。

  “哦,如此說其並不願意和議?”伯顏有些意外地道。

  “當然,彼時我江南諸軍連戰失利,潰不成軍,南朝隻用了數月的時間便奪得了江浙、江西、湖廣和福建四個行省,兵威正盛。而南朝朝野上下攻取江北的呼聲甚高,即便有人想要和議,可在此情形下誰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留夢炎歎口氣言道,“右相當時遠在西北不知其中詳情,彼時南朝五十萬大軍陳兵江南,欲乘勝渡江,南必太後不懂軍事,桑哥又指揮不了諸軍,形勢異常危機,太後不得已隻能遣下官過江乞和。”

  “那南朝為何又答應了?”伯顏點點頭,他可以想象到江南失守後,朝中那些人驚慌失措的樣子,而他們又不掌兵權,也隻有和議一途可走了。

  “也是上天庇佑我朝,南朝偽王征西回軍途中突染重疾在蕪湖修養月餘,這時雨季已至江水開始上漲,已然錯過了渡江的最佳時機。而其歸京後恰逢南朝前相陳宜中密謀行刺,欲另立新君的事情敗露,而太後也回到臨安重新主政,終於有了轉機,下官借機遊說南朝君臣,才得以答應和議。”留夢炎解釋道。

  “如此說來,拒絕和議的是南朝太後了,難道其不怕我朝大軍再度踏平江南嗎?”伯顏有些吃驚地道。

  “唉,右相不知其中內情,那南朝偽王非是凡人,其在瓊州之時僅六歲就已受命監國,朝中上下皆以其馬首是瞻,隻是因為其年紀太小才未親政,實則朝中政事和軍務皆決於其手,太後重新主政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和議這等事情定也是由其決斷,且其年強氣盛,如何當得了右相相激!”留夢炎也是醉了,合著伯顏對眼下的形勢絲毫也不了解,就貿然行事,因而不無埋怨地道。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過南朝殘餘,令其坐大,早早將其剿滅又何來今日之患!”伯顏聽罷以掌擊案懊悔地道。

  “右相所言不錯。彼時都帥張弘範也曾受命追繳,卻在崖山被擊敗,兄弟兩人皆喪命於其手;湖廣宣慰使阿裏海牙也曾調集江淮水軍,傾湖廣帥府之軍攻打瓊州,結果未曾踏上瓊州一步,便被殺的大敗,隻身逃回湖廣,自此一蹶不振,再無力攻瓊。而那時他們能戰之兵不過數萬而已,如今……”留夢炎不住的搖頭歎道,大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

  “噝……”伯顏聽了不禁吸了口涼氣,更覺此乃蒙元大患,扭臉問身旁的蘇合泰道,“你能否率軍過江給南朝一個教訓!”

  “右相,軍中戰船盡毀,下官有心也難以過江啊!”蘇合泰聽了打個激靈,又緩了下道,“再者南朝火器犀利,又沿江修築了城池、堡寨,且其水軍在江中日夜不斷巡航,難以架設浮橋……”

  “嗦,說了半天就是不敢,你難道也被南朝的香風吹軟了骨頭,沒有縱馬彎弓的勇氣了嗎?”伯顏見其退縮的樣子怒斥道。

  “右相息怒,還是不要急著遣軍過江,還是小心南軍過江來襲吧!”留夢炎見狀急忙勸道。

  “他們還敢過江來襲?”伯顏驚詫地道。

  “右相不知,初時南朝不肯和議,桑哥也曾調集重兵於泰興相脅,沒想到南軍夜渡大江圍城,一日間泰興城破,集結於此的大軍盡數被殲。不待它處援軍趕到,他們又將滿城百姓及財物悉數運往江南,才安然撤回!”留夢炎說道,當然此刻打死也不會說主意是自己的,而桑哥已經失勢,踩上一腳也不必擔心其報複。

  “留尚書所言不虛,當日下官也曾領軍出援,當三路大軍趕到時泰興除了遍地屍首已成空城,上萬人口的城池連同財物皆被掠走,如今已成一座廢城,據傳南軍隻是動用了當麵的數千兵力。”蘇合泰仍麵有驚色地道。

  “如此大事吾卻從未聽聞啊!”伯顏皺皺眉道。他作為一名統軍之帥,當然清楚能在重兵把守的情況下,悄無聲息的渡過大江並發起突襲,又迅速結束戰鬥,那麽這支軍隊戰力絕對稱得上恐怖。而這也就能夠說明南朝偽王為何拒絕和議,並敢於因為一封書信斷然終止剛剛啟動的和議了。

  “這下官便不知了,事情發生後桑哥便回京了,下官以為其已上報朝廷了!”留夢炎當然是一推六二五,責任點塵不沾衣了,想想又道,“不過以下官所知,南朝偽王是睚眥必報,右相以降表送之,恐其不會善罷甘休,還是早作準備!”

  “難道這千裏江防,敵軍視若無物,往來自如嗎?”顯然此刻伯顏的關注點已不再桑哥身上,而是在江防之上了。

  “稟右相,前時之戰我朝海道水軍及江浙龍灣水軍皆被重創,幾乎損失殆盡,無力與敵在江上一較高下!”蘇合泰稟報道。

  “看來吾前時之舉魯莽了!”伯顏沉默半晌才歎口氣道。蘇合泰剛才雖然說的含蓄,但是他亦明白水軍的失敗,使得長江對於宋軍來說已如坦途,對於己方則再成天塹。而城池已經盡毀的江北防線已是形同虛設,隻要南朝偽王高興,宋軍隨時可以渡江向江北發起進攻,但是己方想要過江就得好好思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