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Z開口之前喉結先滑了下。

  大腦一片空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三年前才出事時脾氣不受控，暴躁地吼過你，還不止一次, 對不起，我一直覺得很抱歉。”

  鹿楚有些茫然。

  小Z突然說這些做什麽？

  他垂著眼, 幾乎不停歇地繼續往下說, 仿佛怕自己一停下來就再也說不出口：“小鹿姐, 我真的很感謝你和阿姨能幫我，盡心盡力地照顧我, 讓我和你們一起生活，而不至於太過孤獨。”

  梁Z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叫的不是“小鹿”, 而是刻在骨子裏最深印象的“小鹿姐”。

  “我想過很多次, 如果沒有你陪在身邊的話，我大概根本無法從車禍帶來的傷痛中走出來，我很可能已經……放棄活著。”

  “是你讓我一步步走到今天, 徹底擺脫了心魔的控製。把我當弟弟也好，當家人也好, 你給過我的關心和寵愛，我全部都記得, 並且永遠不會忘。”

  “小Z……”鹿楚忐忑地開口喚他。

  梁Z攤開本來攥緊的掌心，潮濕一片。

  他輕輕在睡褲上蹭了下，又重新攥緊手，繃著身體裏的那根弦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在從視頻中見到你第一麵之前, 我就總聽我姐提起你, 她說她遇見了一個很漂亮很溫柔的女孩子，性格特別好, 學習也特別好，她說那個女孩兒叫鹿楚，別人都喊她楚楚，隻有她叫她小鹿。”

  “後來在和我姐某次開視頻時偶然間見到了她口中的小鹿，我才知道我姐說的太謙虛，你可能不知道，你透過視頻對我笑的時候，我的心都有要融化掉的感覺。”

  “好像我對你的喜歡來得太快，僅僅隻有一眼，我就陷了進去，此後隻要我姐說你正跟她在一起，我就會立刻打視頻過來，其實是想看看你。我一直都不相信一見鍾情，總覺得一見鍾情太過輕浮也太過虛假，感情來的快去的肯定也快，可當事情真切地發生在我身上後，我才明白，這世間好像真的有一眼萬年。”

  “本來，”他的情緒有點激動：“本來我是想回到明城後，就跟你坦白，說我喜歡你，你不答應也沒關係，隻要我喜歡你就夠了，你要是覺得我還小，那我就等我長大些再追你，總之想告訴你，我不是頭腦發熱圖新鮮，我很認真，認真到想要一輩子都隻跟你在一起。”

  他的眼圈漸漸泛紅，眸中盈著水霧望著她，“但是出了車禍，一切都走上了另一條軌道，我開始敏感自卑，脾氣也暴躁易怒，我變得很差勁。一開始我也覺得，你就是同情我吧，你就是可憐我，”梁Z飛快地移開視線，用力地睜了睜眼，繼續哽著嗓子說：“我最喜歡的人在可憐我這個想法讓我更加陰晴不定，但後來我發現不是的，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而且你能輕易察覺到我敏感脆弱的自尊，你會照顧到我所有的情緒。”

  極度緊張下，大腦一片空白的梁Z有些失控，一股腦把所有藏在心底的話都毫無保留地往外說了出來。

  梁Z的眼角有淚液滑下，他低喃：“這個世上，我最不願意讓你看到我狼狽的一麵，你可是我……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子，我怎麽能讓你看到這麽廢物的我？可事實卻是，我最難堪最狼狽的時候，都是你在陪著我。”

  “腿傷沒好的時候，我試著說服過自己很多次，我說，這麽好的小鹿姐，這麽溫柔的小鹿姐，你一個殘廢，配不上的。”

  “我對自己說，梁Z你放棄她吧，她值得更好的人，你不要再喜歡了，不要再喜歡了，你總不能成為她的拖累，但是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歡你。對不起我控製不了自己的感情，”他的聲音微顫，帶著哭腔，像是受了委屈般難過：“我怎麽可能做到不喜歡你呢？我的身心每時每刻都在拚命抗拒著理智，一次次地提醒著我到底有多喜歡你。”

  “是真的，真的很喜歡。”

  鹿楚安靜地聽著他的話，已然淚流滿麵。

  她站在他的麵前，看到這樣勇敢又招人憐愛的少年，聽著他如此熾烈坦誠的告白，心底仿佛有什麽不敢讓他現在就知道的秘密正在被他親手一點一點挖出來。

  而她心甘情願，欣喜但卻糾結。

  鹿楚低垂下眉眼，豆大的淚滴接連往下砸。

  梁Z抬手擦了下眼睛，穩了穩情緒低聲道：“我曾擔心情深不壽，我怕再一次失去，是你告訴我，我們每個人，早晚都會有那麽一天，所以才更要在還擁有的時候，用盡全部力氣，盡情釋放表達感情，至少這樣以後也不會留有後悔。”

  “小鹿，”他終於提到了他最想和她的說的，嗓音哽咽著對她一字一句說：“我不想讓你隻做我姐姐，你說過，你說隻要我願意，你家就是我家。”

  “現在我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那是不是，隻要我願意，連你也可以是我的？”他淚眼朦朧地望著同樣視線模糊的女孩子。

  在這句話說出口的那一刹那，他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

  身體裏的所有神經徹底得到放鬆。

  不管她的回答是什麽，至少他把他的感情袒露了。

  所以哪怕被拒絕，以後也不會因為沒有說出口的感情而後悔了。

  鹿楚吸了吸鼻子，低斂眼睫，有眼淚滴在她捧著平安果的手背上。

  她沒有立刻回答他。

  偌大的房間裏沉寂安靜，氣氛仿佛滯住了。

  鹿楚努力快速地平複了一下情緒，然後開口，聲音細軟的略微帶著哭腔輕喃說：“小Z，平安夜快樂。”

  她說著，就把手裏捧的那顆蛇果塞進他的手心。

  “你好好衝刺高考，”鹿楚抿抿唇，情緒似乎理智而冷靜，話語聽起來很沉著：“至於答案，高考結束我會親口告訴你。”

  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內心有多起伏，恍若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讓她這夜都無法平靜下來。

  梁Z微怔，心裏有點失落，但又覺得慶幸。

  失落她沒有答應他，慶幸她沒有拒絕他。

  他咬了下嘴唇，帶著鼻音答應：“好。”

  梁Z看了鹿楚一眼，忍不住抬起手來，將她通紅眼角處殘留的淚珠輕輕揩去，動作格外輕柔。

  剛剛幾乎不停頓說了那麽多話，這會兒他的聲音帶著幹澀的微啞，對鹿楚輕輕道：“那你……早點睡。”

  鹿楚對他抿嘴笑了下，聲音裏含著哭過後的溫軟，回他：“你也是。”

  然而，其實卻是，這天晚上，鹿楚和梁Z雙雙失眠。

  梁Z回到房間後呆呆坐了好久，他努力地回想著剛才自己說了什麽，這會兒才害怕剛才自己會不會有哪裏說的不妥，但也是這時他才發覺，他幾乎不太記得剛剛說過的話，隻知道自己因為太緊張，說了很多很多。

  好像把這幾年欠下的話都一次性補了出來。

  左思右想了老半天，梁Z就是睡不著，最終在深更半夜給莊醒打了電話。

  “我告白了。”他說。

  莊醒睡的迷迷糊糊，聽聞後就走流程似的說：“恭喜你脫單啊……”

  “她沒答應。”梁Z的聲音格外平靜。

  莊醒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這下是真醒了，他在電話那端不可置信地驚叫：“不能夠吧？小鹿姐應該是喜歡你的啊？難道我的直覺出錯了？你怎麽會被拒絕……”

  他的話音未落，梁Z又淡淡地補充說：“也沒有被拒絕。”

  莊醒糊塗了，“不是，她沒答應，你也沒被拒絕，我怎麽聽不懂了？你告白的內容是什麽？”

  梁Z說：“我不知道，說了太多，都不記得了。”

  莊醒無語了片刻：“好樣兒的。”

  “那小鹿姐回了你啥？”

  “她說，讓我好好準備高考，等高考完親口告訴我她的答案。”梁Z說完就輕抿住嘴唇。

  莊醒：“……”

  “這和答應也差不多了啊Z兒，估計是怕現在答應的話你們談了感情會對你的學習成績有影響吧……別傷心啊，小鹿姐還是喜歡你的。”

  “那你就全力備戰高考唄，考好了絕對就是肯定答複，考不好的話就不一定了。”

  梁Z：“……”

  “你滾去睡吧。”

  莊醒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你這人真的很過分，大半夜把我吵醒，用完就讓我滾。把我當什麽啊？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啊不行了，我還是去睡吧，困死了。”

  “你也別瞎想啦，說了高考後告訴你你就安心等著吧，是你的就是你的。”

  “提前恭喜你哈，至少沒被拒絕，基本穩了。”

  而此時此刻，另一個房間裏的鹿楚正趴在床上，在情不自禁打了個滾兒後，鹿楚將紅透發燙的臉埋進枕頭裏。

  她咬緊嘴唇，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髒正在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著，幾乎要震破耳膜。

  鹿楚的胸脯起伏不斷，腦子裏一直來來回回地閃現剛剛小Z站在她麵前的景象。

  少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他的眼眸漆黑又清亮，淚滴晶瑩剔透，一邊抽泣著一邊說著那些話，真的……

  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現在就後悔當時自己傻住了，都沒有給他一個安撫的擁抱，也沒有幫他擦一下眼淚。

  她之所以沒有正麵肯定地回答他，其實還是怕萬一她現在答應了，他接下來會被感情左右，會因為情緒上的波動影響最後半年的學習成績。

  現在這個階段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高考可是人生的轉折點，鹿楚不敢冒一點點風險。

  所以，她要等他安心高考完，然後親口告訴他，她想回答他的那句話。

  鹿楚翻過身來，捂了捂左胸口，心跳還是很快很快。

  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梁Z說的那麽長那麽長的一段話。

  他說了好多。

  她全都認認真真地聽了。

  可是這會兒卻有好多都已經記不起來。

  她隻知道他說他對她一眼萬年，他說她是他最喜歡的人，他最不想讓她看到他狼狽的樣子，他說他的身心都在抗拒理智，一次次地提醒著他到底有多喜歡她。

  他說，是不是隻要他願意，她也可以是他的。

  鹿楚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像個傻子一樣躺在床上流著眼淚笑。

  傻乎乎的小Z。

  答案其實我已經給你了啊。

  .

  這晚過後，鹿楚和梁Z誰都沒有再提那晚的事。

  隻是相處時仿佛不自覺地更加親近了一點，但又沒有那麽親密。

  時間如常往前行，有人覺得快，有人覺得慢。

  來年夏季。

  明城中學的大門外站滿了等著高三高考結束的學生家人。

  鹿楚打著遮陽傘，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站在人群中，安靜地等著參加高考的梁Z結束最後一場英語考試。

  不多時，學生們從教學樓湧了出來。

  鹿楚被擠了擠，勉強站穩。

  她心裏裝著事，忐忑又緊張，還帶著一些欣喜和開心。

  有學生已經走出了學校大門。

  鹿楚想要見梁Z，忍不住踮起腳尖來，張望著尋找起他的身影來。

  突然，抓著斜挎包帶的那隻手被人輕輕一拉。

  鹿楚扭過頭，看到一頭利落短發的梁Z穿著藍白色校服站在她的麵前。

  少年眉眼含笑地望著她，嗓音清朗地說：“我在這兒。”

  他拉著她手指的手沒有鬆開，反而更加放肆地滑入了她的指縫。

  梁Z的另一隻手抬起來拿過她的遮陽傘，替她打在頭頂。

  旁邊的人群熙熙攘攘，擠得梁Z和鹿楚越靠越近。

  最後，他索性把她往懷裏拉了些，隨即鬆開她的手，擁住了她。

  高大的男生將纖瘦的女孩子抱在懷裏，像是抱了隻柔軟的小白兔一樣。

  他偏頭，在喧囂叫嚷的校園門口湊近她的耳邊緩慢低喃著提醒：“我要答案。”

  鹿楚莞爾，胸腔裏的一顆心髒砰砰地跳，她沉了下氣息，抬起手來，緩緩地摟住他的腰身，也像他一樣，在他的耳邊對他輕聲呢噥：“答案是，可以。”

  隻要你願意，我就是你的。

  .

  十八歲的生日願望是――

  希望小鹿姐答應我的告白。

  小Z，你是不是不知道，那個咪兔掛墜，是我在對你說，Me Too。

  你怎麽這麽傻，還假裝淡定地在手表上找線索。

  ――

  我這一生經曆過的最美好的事，是在短暫的青春歲月裏，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兒。

  而那個女孩兒，同樣喜歡我。

  我們的幾十年，感情中隻有彼此。

  我們是對方的暗戀、初戀、此生唯一。

  我愛這種義無反顧的雙向奔赴。

  我最愛的，是她，

  那個叫鹿楚的姑娘。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