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右腿有了知覺, 可剛剛恢複的右腿因為大半年都沒有走過路，完全沒有力氣。

  右腳每次踩到地上，都仿佛踏在了一團軟軟的棉花上, 毫無真實之感，甚至會想讓他摔倒。

  梁Z根本顧不得自己會不會摔, 也不在乎剛剛恢複知覺需要慢慢練習走路, 隻要能快點見到小鹿姐, 隻要能再快些。

  他咬著牙，抓著拐杖的手都在顫抖, 身體搖搖晃晃地往前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走。

  初中部這邊因為辦運動會的緣故，現在絕大部分學生都在學校的餐廳，少數沒去餐廳吃飯的走在路上或者還在操場上。

  孟寒和江岸知道這會兒去吃飯肯定會擁擠, 所以還在運動會的場地沒離開。

  兩個人躲在樹下的蔭涼地方, 等著一會兒食堂人不多了再去吃午飯。

  然後就意外看到了操場旁邊那條路上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和江岸背靠背坐著的孟寒盯著梁Z，眼睛震驚地睜大。

  下一秒，他突然就站了起來, 導致毫無準備的江岸一下子就躺了下去。

  江岸莫名其妙地爬起來，嘀咕說：“你幹嘛啊？”

  孟寒的手輕微抖著指向梁Z的方向, 江岸循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一瞬間也徹底怔愣在原地。

  他張了張嘴, 呆呆地發出聲音：“梁Z他……他的右腿！”

  孟寒的手抓住了江岸的胳膊，兩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梁Z，誰也沒有往前靠，就站在原地, 看著梁Z踉蹌著仿佛用盡全部力氣往前衝。

  每挪一步, 他仿佛就會摔下去，可他卻一直強撐住身體, 沒有倒下。

  不止孟寒和江岸，路上的其他學生看到學校裏出名的那個右腿沒有知覺的男生這會兒一瘸一拐地搖搖晃晃著前行，看起來特別的著急，都不免怔怔地停了下來，一眨不眨地震驚望著他。

  看著他這般搖搖欲墜的艱難行走，每個看到的人心裏都懸起來，生怕他下一步就會狠狠摔在地上。

  梁Z此時此刻滿腦子都是小鹿姐，小鹿姐，他要去找小鹿姐。

  在極其強大的精神衝擊力下，其他感知都被削弱很多。

  他幾乎感覺不到才剛剛恢複知覺的右腳這樣被他強迫一下一下踩在地上到底有多不舒服，也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滿頭大汗，麵色蒼白。

  鹿楚拎著保溫桶剛跨過連接初中部和高中部的那道門，一抬眼就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往這邊走。

  再定睛一看，小Z的右腳……

  驚喜來的太突然，鹿楚都忘記了往前走，她格外震驚地盯著他，徹底僵愣在原地，甚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是真實的。

  片刻後，她才緩慢地挪動了一下腳步，恍恍惚惚地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就像是回過神般開始朝梁Z奔跑去。

  “小Z！”鹿楚一邊跑一邊揚聲喊他。

  梁Z聽到鹿楚的聲音，整個人都僵硬在原地，再也走不動一步。

  他抬起臉，看著正在飛快往這邊跑來的鹿楚，身體仿佛瞬間就沒了力，虛脫般地倒下去。

  江岸看到梁Z要摔倒，腳忍不住伸出去，手臂被抓著他的孟寒緊緊地扯住。

  孟寒的手都在發抖，卻死死拉住了他。

  在見到梁Z就要摔倒的其他學生全都在唏噓的時候，鹿楚快速衝到梁Z的眼前，她顧不得其他，直接鬆開了拎著保溫桶的手，抬起來用力環住了他清瘦的腰。

  盡管她的力氣不足以穩穩地拖住他，但好歹給了他一個緩衝力，兩個人一起慢慢地滑在地上，鹿楚坐在他麵前，梁Z呈跪地姿勢。

  鹿楚的擔心和驚喜參雜，她顫抖著聲音帶著哭腔喚她：“小Z？小Z！”

  梁Z是真的沒了力氣。

  在看到她毫發無傷地朝他跑來的那一刻，他懸在高空的一顆心終於等到了審判，穩穩地落了地。

  那股迫使他必須往前走的意誌力減弱，所有神經都鬆懈下來，他也隨即感受到了明顯的不適。

  右腿無力發麻，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左腿也止不住地發著抖，無法往前邁一步。

  他站不住，隻能任由這具軀體倒下去。

  鹿楚捧起他仿佛被水洗過的刷白臉頰來，他的唇色都沒了紅潤，開始發白。

  她擔憂地望著他這副病態的模樣，焦急地哭著問：“小Z你還好嗎？你怎麽……”

  梁Z渾身沒勁地向她傾斜，他的腦袋低垂下去，半張臉都埋在他的肩頸處。

  須臾，隻能抱著他的鹿楚聽到他嗓音澀啞地在她的耳畔邊低低呢喃：“還好，你沒事。”

  鹿楚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哽咽著回：“我沒事啊，我沒事，你怎麽了？”

  梁Z沒再說什麽，隻是抬手緊緊抱住了鹿楚。

  還好你沒事。

  幸好你沒事。

  不然我會因為我不能及時奔赴到你身邊，自責悔恨一輩子。

  .

  因為梁Z的右腿突然有了知覺，鹿楚直接向班主任請了假，也替梁Z請了假，帶他去了醫院。

  還給宋芝打了電話，第一時間就告訴了母親這個好消息。

  宋芝在鹿楚帶著梁Z打車到醫院後沒多久也匆匆趕來。

  負責梁Z的那位醫生又給梁Z做了檢查，各項檢查都做了一遍，根據檢查的結果對他們笑著說：“一切正常，接下來就讓他堅持康複訓練吧，一定要每天堅持做康複訓練，”醫生強調了一遍後又道：“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正常走路。”

  宋芝和鹿楚幾乎都要喜極而泣，梁Z本人倒顯得稍微平靜些。

  從醫院出來後，鹿楚和梁Z也沒有再回學校，跟著宋芝一起回了家。

  宋芝特別高興地對他們說等她晚上下班回來接他們晚上出去吃，然後就回了公司繼續上班。

  家裏隻剩下鹿楚和梁Z。

  之前太混亂，鹿楚也沒有問梁Z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會兒空下來，她給梁Z泡了杯蜂蜜水遞給他，坐到他的旁邊輕聲問：“小Z你為什麽……”

  梁Z知道她想問什麽，他便如實告訴了鹿楚：“聽人說你下樓摔倒還被熱水燙傷。”

  “擔心你。”這三個字他說的時候垂下了頭，聲音也有些低。

  鹿楚的心頭一跳，她的臉頰迅速熱燙起來，隻因為他簡單的“擔心你”三個字。

  她快速地轉移開視線，目光漫無目的地四處遊移了片刻，心慌慌地找不到落地處，對他解釋：“不是我，是江爽。”

  “但她也沒有摔下樓梯啊，隻是踩空崴了腳，被張揚送去醫務室了。當時確實有水杯，不過是冷水，杯子掉在地上，導致水濺到了身上。”

  梁Z：“……”

  他“嗯”了聲，抬起眼來，看向鹿楚，呢喃說：“你沒事就好。”

  鹿楚扭過臉，和他漆黑的眸子對視了一刻，然後又飛快地別開了臉。

  她放在腿上的手忍不住揪緊了上衣的衣擺，嘴唇也不自覺地抿住。

  胸腔裏的心跳又快又劇烈，幾乎要直接蹦出來。

  小Z的右腿之所以能突然恢複知覺，是因為受了她出事的刺激。

  他是想趕過去找她，所以才……

  她對他……這麽重要嗎？

  鹿楚覺得自己要因為心跳過快喘不上來氣了。

  .

  梁Z的右腿恢複知覺在路上踉踉蹌蹌地往前急促走的視頻被人拍了視頻發到了學校的貼吧。

  因為是視頻，所以從梁Z拖著步子走路到他要倒下去被朝他奔跑過來的鹿楚接住，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抱著彼此的畫麵全都有。

  因此這個帖子也迅速引來了人，很快就成了高樓。

  【主樓：我操操操?我看到了什麽？LJ的右腿好了？？？（最後有驚喜！）】

  【1樓：LJ？誰？】

  【6樓：後麵像極了愛情。】

  【47樓：現在都這麽猖狂的嗎，公然在學校摟摟抱抱？】

  【85樓回複47樓：你眼瞎？看不出來是要接住他嗎？】

  【126樓回複47樓：這位可真會偏重點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他要摔倒了，女生想要托住他好嗎？】

  【258樓：雖然但是，影響不好（頂鍋蓋）】

  【305樓：這可不是他們第一次抱了呢～】

  【367樓回258樓：如果這個學弟是你弟弟，你會為了注意影響而眼睜睜看著他摔倒不管，是這個意思嗎？】

  【423樓回367樓：我是258樓，第一，我獨生子女，所以不會有這種煩惱，第二，據我所知這位學姐可不是他姐姐:)】

  【498樓回305樓：有情況！求說！】

  【587樓回423樓：所以呢，這個:)很靈魂啊，內涵你M呢？】

  ……

  鹿楚和梁Z都不上貼吧，所以並不知曉這回事。

  而在他們還不知道後續發生了什麽事的情況下，他們各自的朋友已經披上馬甲上了論壇積極維護他們。

  兩個人隻知道第二天回到學校後，很多同學看他們的眼神都有點意味深長。

  但鹿楚和梁Z也沒太在意。

  直到他們各自進了教室，才明白別人為什麽會用那種眼神看他們。

  鹿楚和梁Z都在聽到班上其他人的議論後上了貼吧，看到了那個高樓貼。

  說他們不是第一次抱的305樓後麵又出現了一次，把梁Z和鹿楚在醫院心理科室擁抱的照片發了上去，然後引了一場罵戰。

  有人說梁Z都接受心理治療了這群人還在這兒陰陽怪氣內涵來內涵去惡心，有人說明眼人一下就能從照片上看出梁Z狀態很差，說有男女私情的就是故意想抹黑他們的關係扭曲事實，也有人說梁Z和鹿楚抱了不止一次清清楚楚有證據，就這樣還裝眼瞎幫他們說話怕不是正主登場了。

  ……

  鹿楚和梁Z也隻是看了看帖子，他們知道的時候罵戰早就消停下來了，也沒必要再挑起波瀾。

  兩個人沒有因為這個而疏遠對方拉開距離。

  之前該怎麽相處，接下來還是會怎麽相處。

  至於別人怎麽看怎麽想，那是別人的事。

  梁Z從右腿有知覺後就每天堅持走路進行康複訓練，哪怕不適應，也會逼著自己訓練到規定的時間。

  鹿楚放棄了自主招生的方式，決定走普通高考的出路，選擇自己早就決定好想選的那個專業。

  梁Z把自己右腿恢複知覺的事告訴了莊醒，那家夥直接一通電話打過來，讓梁Z聽了一頓他又哭又笑語無倫次的約定，什麽以後要一起打球一起玩滑板……

  梁Z聽著莊醒烏裏哇啦一通說，嘴角盈著笑，眼中氤氳上一層水霧，強忍著情緒罵莊醒傻缺。

  .

  明明覺得才過了新年不久，可轉眼間，鹿楚就快要參加高考了。

  梁Z這兩個月因為康複訓練做的到位，也差不多能夠脫離拐杖正常走路了。

  隻不過要是走快些，還是能稍微看出點端倪來。

  而他的心理治療已經減緩到半個月去醫院一次了，肖諾說他的情況目前來看良好。

  現在梁Z已經不需要鹿楚每天中午跑過來陪他吃午飯，他完全可以和孟寒他們一起去學校餐廳用餐。

  梁Z參加的全國初中數學競賽決賽在五月底公布了結果。

  梁Z不負眾望地奪下了全國第一，拿了一等獎的證書。

  這天上午數學老師沈鏡把證書發給梁Z，特別開心地表揚了一番這個讓他足夠驕傲的學生。

  梁Z起身走到講台上領了證書，然後轉身拿著證書回到座位上。

  所有人都記得，他第一次去講台的那次，還拄著拐杖，在全教室同學的注視下緩慢而艱難地走著路，一瘸一拐，深一腳淺一腳。

  而這次，這個男生邁著長腿，和正常人走路無兩樣。

  給人的感覺也不再那麽的陰冷沉鬱，倒更像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梁Z的唇邊掛著淡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趕快到中午，他要去找小鹿姐。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四下課，梁Z直接就拿著榮譽證書穿過兩個操場，去了高三的教學樓。

  他知道鹿楚在13班，姐姐在的那個班。

  但他還是第一次過來這邊。

  他踏進樓裏，一步步踩著階梯上樓，一層一層地尋，終於在三樓看到了13班的班牌。

  這會兒高三生絕大多數都去吃飯了，整條走廊上都沒幾個人。

  梁Z猜測鹿楚也應該去吃午飯了，他打算在樓道等她回來，把東西給了她就走。

  結果梁Z沒想到，鹿楚還在班裏。

  她走到13班的後門處，一眼就看到了鹿楚站在座位旁邊，和她麵對麵的那個男生，是張揚。

  梁Z不知道張揚說了什麽，他到這裏時，鹿楚正對張揚笑著應了句：“好。”

  梁Z站在門口，眸色漸深，他抿緊嘴唇，杵在那兒盯著他們看。

  心裏極其不舒服，翻江倒海般的，一股濃鬱的酸味幾乎要將他淹沒。

  就在這時，鹿楚像是若有所覺，扭臉看了過來。

  在看到梁Z的那一瞬間，她輕微一怔，而後就漾開笑，眼眸亮晶晶的恍若星辰。

  “小Z？”鹿楚有些驚喜地喚他。

  張揚也回頭看過來，隨即就笑笑，對鹿楚說：“你們聊吧。”

  說完就轉身往後門走來。

  梁Z站在那兒，不動。

  沒有想要給張揚讓路的意思。

  張揚看到這個家夥對他的敵意這麽大，忍不住樂，不跟他計較，側身從他旁邊通過，像是釋然一般長長地歎了口氣，拐進了14班。

  鹿楚走過來，停在他的麵前，仰臉看著他，眉眼彎彎地淺笑問：“你怎麽過來啦？”

  梁Z輕抿唇，別開頭，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鹿楚愣了下，接過來打開，然後就看到梁Z獲得全國第一名一等獎的字跡，她驚訝又欣喜，抓著梁Z的手臂幾乎要蹦跳起來，開心的聲音都在顫：“全國第一誒！小Z你拿了全國競賽第一！”

  梁Z咬著唇，繃住神情，淡淡地應：“嗯。”

  “我走了。”梁Z悶悶地說完就轉過身要離開。

  鹿楚急忙扯了下他的衣角，話語關心道：“哎，你……記得去吃飯啊。”

  梁Z本來提起來的心又摔下去，低聲冷淡地“嗯”了下，然後就邁著步子離開了。

  他心裏別別扭扭的，小鹿姐都沒提她和張揚在說什麽。

  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這麽自然地相處會不會已經……

  梁Z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踢著路上的小石子。

  還讓他記得吃飯，吃什麽飯，哪裏有胃口。

  經過學校的超市，梁Z停下來，走了進去。

  很快，他就拿著東西從裏麵出來，又往高中教學樓走去。

  吃飯的學生基本都還沒回來，梁Z折回去的時候，鹿楚正坐在座位上低頭寫題。

  教室裏隻有她一個人。

  安靜的幾乎沒有什麽聲音，甚至都能聽到她的筆在紙張上劃過的細微聲音。

  梁Z直接走進去，把他買來的一罐旺仔牛奶一根火腿和菠蘿麵包放到了她的桌上。

  鹿楚被嚇到了一下，她盯著眼前的東西，有點茫然地揚起臉來，然後就看到了梁Z那張故作冷淡的臉。

  “小Z……”她話音未落，梁Z轉身就走。

  然後又硬生生停住。

  他背對著她沒有回頭，聲音裏帶著幾分說不清的情緒，“小鹿姐你……”頓了片刻後，快速地低悶道：“……不準早戀。”

  隨即，人就快步走出了她的教室，頗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留下鹿楚一個人怔怔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發呆。

  片刻後，鹿楚就垂下眼，她掩藏不住心底的開心，淺笑起來。

  什麽早戀？

  小Z瞎想什麽呢？

  鹿楚意識到自己剛才和張揚說話的場景可能是被他看到誤會了，又聯想起他剛剛的態度……

  鹿楚的心口猛的一滯。

  她咬住唇，有個念頭不太確定地滋生出來。

  小Z難道真的……也對她……

  .

  “老師，我想放棄自主招生這條路。”

  “為什麽？這可是很好的機會。”

  “因為我想選的專業不在其中。”

  “你想選哪個專業？”

  “心理學。”

  我的誌願意向是，明大的心理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