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楚沒在下午第二節課下課後來找過梁Z。

  所以梁Z並沒想到, 鹿楚會突然、會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這裏，親眼目睹了他抽煙的場景。

  在鹿楚怔在原地，定定地盯著他看的那一刹那, 梁Z也看到了站在台階下的鹿楚。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將煙從嘴裏拿出來，吐出口中的一團煙霧, 同時抓著欄杆站起身, 還捏著煙的手很無措, 整個人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被當場抓包，他的腦袋耷拉著, 眼睫低垂，心虛而悶悶地喚了鹿楚一聲：“小鹿姐……”

  鹿楚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她的眸子呆滯, 就這麽仰臉望著他, 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叫了她後把煙直接用手掐滅，然後拿起拐杖扶著欄杆一步一步緩慢地下台階朝她走來。

  他一靠近，剛站到她麵前, 鹿楚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煙味。

  鹿楚被刺激的輕微皺了皺眉頭，梁Z敏感地注意到, 急忙後退一步，心裏酸澀又難過地道歉：“對不起……”

  鹿楚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麽。

  時間也快來不及了。

  鹿楚隻是把拿來的平安果遞給他, 說：“給你。”

  梁Z伸手接過，鹿楚立刻就轉過身，在要抬腳離開的時候低聲快速地提醒他：“散散味兒再進教室，別被別人告到老師那裏去。”

  說完她就急促地踩著台階下了樓。

  鹿楚在快步往高中部趕的時候, 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

  腦子裏亂作一團, 仿佛和此時她的腳步一樣，淩亂不堪。

  直到她坐到教室裏, 腦海中還在止不住地閃現剛剛看到的那一幕。

  他就坐在台階上，指間夾著一根煙，動作那麽熟練地吸一口，再吐出來。

  根本不像才學會。

  樓道裏有些昏暗，煙霧繚繞在他眼前，更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隻記得他在看到她後神態慌亂手足無措的樣子，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那雙漂亮的眼眸裏沒有一絲光，黑洞洞的，毫無生氣。

  鹿楚抿著唇走神。

  這段時間小Z的狀態好像並不好。

  她感覺得到，自從在國外求醫回來後，他的狀態就沒有之前好了。

  她也有不止一次地思索過小Z為什麽會消沉，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學會了抽煙。

  鹿楚很少心煩意亂脾氣暴躁，這會兒卻仿佛快要壓抑不住身體裏胡亂竄來竄去的情緒，惹得她拿起筆再草稿紙上煩躁地劃了幾筆發泄。

  .

  梁Z坐在座位上，腦子裏混混沌沌的。

  他還在想剛才小鹿姐看到他抽煙的表情，沒有太多震驚錯愕表露，整張臉都是呆的，仿佛傻了眼。

  她……好像對自己很失望。

  失望到連罵他說他都懶得罵懶得說。

  與其這般，不如生他的氣讓他更痛快些。

  梁Z垂眼盯著書本的字，卻一點都沒有看進去。

  今天是他生日。

  也是所有人都開開心心交換平安果的日子。

  他不免會想起家人。

  想到至少每一年過生日時的場景。

  有時候一家人會團聚在一起，有時候隻有母親陪著他，父親和姐姐在視頻的另一端。

  但不管哪種方式，都是幸福快樂的。

  而現在，他什麽都沒有。

  沒有家人，也不會擁有隻把他當作弟弟的小鹿姐。

  熬過最後兩節課，放學了。

  其他人都陸陸續續離開了教室，梁Z還坐在座位上。

  他這兩節課都在反思，已經決定好等小鹿姐來找他回家的時候，他就抓住機會乖乖認錯。

  他甚至都把認錯該說的話都打好了腹稿，生怕自己臨時發揮說的不恰當會讓她更惱。

  然而，梁Z遲遲等不來鹿楚。

  最終來的人是周哲。

  周哲到的時候梁Z正坐在座位上發呆，他抬手敲了下窗戶上的玻璃。

  梁Z霎時回神，在表情乖巧的仰起臉來的那一刹那，又忽然望著站在窗外的周哲神情怔愣住。

  周哲推開後門，笑著調侃：“幹嘛？看到我很失望？”

  梁Z輕抿了下唇，搖頭。

  “別搖頭了，你的表情早就把你出賣了。”周哲對梁Z說：“走吧，今天由我送你回家。”

  梁Z還沒有問鹿楚去做什麽了，周哲就解釋道：“鹿楚拜托我的，她被隔壁班的江爽叫走了，說宋阿姨這兩天出差，所以麻煩我送你回去。”

  梁Z拿了拐杖站起來，沒說什麽。

  等兩個人出了教學樓，周哲推上他的自行車，問道：“上來嗎？還是再走會兒？”

  梁Z淡淡地悶聲說：“走吧。”

  周哲就推著自行車陪著他一起緩慢地往前走。

  出了學校後，又走了一小段路，梁Z才坐到周哲自行車的後座上。

  “哥，能不能帶我去泰和小區？”梁Z低聲問。

  背對著梁Z騎車的周哲微微挑眉，應了他：“好。”

  兩個人誰都沒再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坐在後座的梁Z突然說：“小鹿姐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剛剛好聽清他這句話的周哲輕眯眼，明知故問：“為什麽這麽說？”

  梁Z不說話了。

  周哲歎了口氣，主動道：“知道她會不好受你還抽煙？”

  梁Z望著路燈下繁華的街景，一聲不吭。

  “我跟你實話說了吧小Z，”在紅綠燈路口周哲慢慢停下來，用腳撐著車，歎了口氣對梁Z說：“鹿楚很擔心你，她怕你的狀態又回到之前，她跟我說她感覺到了你最近情緒不太好，但沒想到你居然躲起來抽煙發泄。”

  “她哭了，梁Z。”

  梁Z的心猛地一滯。

  在從周哲嘴裏聽到“她哭了”這三個字的時候，梁Z的心髒仿佛登時就被人抓在手心，狠狠地揉，疼的他快喘不過氣。

  綠燈亮起來，周哲重新蹬上車往前騎，歎息道：“認識她好幾年，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她控製不住脾氣和情緒。”

  梁Z說不出這會兒他嚐到的是什麽滋味。小鹿姐什麽都不對他說，情緒也不會衝他顯露，她為他哭他都不知道。

  可她明明那麽擔心他，卻在麵對他時不表現一絲一毫，讓他覺得她對他失望到連生氣都懶得生。

  可他寧願她對他有情緒就直接衝他發泄出來。

  而不是從別人那裏聽到，她擔心他，她為他哭。

  “她為什麽都不對我說？”梁Z低悶地問。

  “你自己覺得呢？”周哲反問。

  梁Z眨了下酸澀的眼睛，失魂落魄地說：“把我當弟弟，因為我是個需要照顧的弟弟，隻能分享她的喜和樂，無法分擔她的怒和哀。是這樣嗎？”

  周哲沒回答他。

  梁Z就當作是默認了。

  一直到泰和小區，到了梁Z家樓前。

  周哲放好自行車，對梁Z說：“我送你上去吧。”

  梁Z沒有拒絕。

  兩個人進了單元樓，乘坐著電梯緩緩上行。

  就在電梯要在10樓停下來的時候，周哲突然說了一句話。

  “我問了她，她說的是，舍不得。”

  梁Z一開始並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他踏出電梯，梁Z才明白周哲說的那句話是在回答他在路上問的那句“她為什麽都不對我說”。

  梁Z回頭看向周哲，周哲對他笑了笑，說：“進去吧。”

  梁Z家的門可以用密碼開鎖，也可以用鑰匙。

  他知道密碼，而且鑰匙放在了小鹿姐家，他並沒有隨身帶著，隻在書包裏放了電梯卡。

  於是就直接輸了密碼打開了門。

  然而，在他推開家門的那一刹那，梁Z就看到了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鹿楚的眼眸確實有些紅，像是哭過，但她臉上盈著淺笑，在梁Z打開門的一瞬間就話語輕快地對他柔聲道：“生日快樂，小Z。”

  梁Z愣住，還沒回過神來後麵，又冒出好幾個人頭來，揚聲笑著對他說生日快樂。

  孟寒、江岸、陶桃，他在班上最要好的三個朋友都來了。

  梁Z怔忡地看著他們，須臾，他低歎了聲，笑起來。

  “謝謝。”梁Z望著這群真心誠意又可愛的人，眼睛裏多了些霧氣，他很真誠地對他們說：“謝謝你們。”

  他本來是想躲回來，自己呆著。

  但沒想到，這個生日最後會在一群朋友的陪伴下過的熱鬧非凡。

  鹿楚給梁Z訂了雙層的生日蛋糕，蛋糕交給了孟寒他們取，鹿楚是放學後直接來到這裏，因為梁Z會定期讓家政阿姨來打掃，家裏很幹淨，所以鹿楚直接買了菜過來親自下廚做菜。

  至於為什麽她回來這裏……

  因為她知道小Z肯定會想回家。

  五個人陪梁Z過了他的十五歲生日，吃過晚飯後時間也不早了，明天還要上課，孟寒他們就結伴離開了。

  周哲隨後也跟他們兩個說了聲就回了。

  最後隻剩下梁Z和鹿楚。

  鹿楚正想收拾殘局，梁Z就扯住她，溫聲說：“放著吧，明天一早請家政阿姨來收拾。”

  其他人都給了梁Z禮物，隻有鹿楚給沒有給。

  她走到旁邊，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一個深藍色的盒子來，轉過身，把盒子遞給梁Z。

  梁Z望著鹿楚，又注意到她微微紅腫的眼睛，嘴唇輕抿，接過她給的禮物來。

  梁Z打開盒子，是一副手套。

  梁Z將手套拿出來，戴到手上試了試。

  鹿楚問：“還合適嗎？”

  他點點頭，“嗯。”

  後來梁Z和鹿楚坐在沙發前，看起了他和他姐姐小時候被父母錄下來的他們的生日畫麵。

  誰都沒有說話。

  房間裏隻有畫麵上的人在歡聲笑語。

  梁Z看的眼眸籠上了一層水霧。

  直到視頻播放結束，偌大的房間趨於安靜。

  梁Z的情緒有些起伏，他低垂下頭，稍微緩了緩。

  還是覺得難過。

  “小鹿姐，”他的聲音很輕，飄在空氣中，“我能再要個禮物嗎？”

  鹿楚扭臉，看向他，溫聲道：“今天小Z過生日，有使用特殊權利的資格，當然也能要兩個禮物。”

  梁Z慢慢抬起臉來，望著她清透的眼眸，低低地說：“過來抱抱我。”

  鹿楚身體一僵，臉上的表情也劃過一絲不自然。

  她盯著他，咬了咬嘴巴裏的軟肉。

  心跳不知不覺地加快，失了節奏。

  理智讓她不要答應，但是肖醫生提醒的話又響起來。

  “尤其是在對他來說是重要或者特殊的日子裏，比如生日。”

  鹿楚最終還是緩緩伸出手，湊過去抱住了他。

  她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無聲地安撫著梁Z。

  梁Z低垂下眼睫，感受到她身上的溫度一點點地蔓延過來，情緒終於稍微平靜了些。

  “對不起，”梁Z抬手回抱住鹿楚，低聲喃喃地道歉：“對不起小鹿姐，我再也不抽煙了，你別難過，好不好？”

  你別再為我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