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楚失笑著輕歎了聲, 她走到梁Z的輪椅後麵，握住把手，輕聲溫和地詢問他：“距離上課還有點時間, 要不要帶你往那邊人少的地方走走？”

  梁Z心裏很想這樣，他迫不及待想逃離別人的視線。

  但鹿楚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在他的身邊。

  她也是要上課的, 明城中學的高中部和初中部並不在同一個校區。

  她從這邊走到她要上課的高中部也要好幾分鍾。

  梁Z壓下對鹿楚的過於依賴, 強迫著自己說出了拒絕的話來。

  “不了, ”他垂下眼眸，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對鹿楚低喃：“我回教室，小鹿姐你去上課吧。”

  鹿楚確認般地問：“確定不在外麵透透氣了？”

  梁Z點了點頭，喉結滑動, 應：“嗯。”

  鹿楚便推著輪椅掉頭, 本想把梁Z送回教室的，結果他卻說：“我自己回。”

  鹿楚笑了笑，答應下來：“好。”

  她走到樓道口, 邁下一個台階後又回過頭來，梁Z還在原地瞅著她看。

  鹿楚衝梁Z露出淺笑來, 話語清淡溫柔地說：“那我走啦。”

  “你要有事就在手機上敲我。”

  梁Z又點頭，低低地“嗯”了聲。

  鹿楚拉了拉書包的帶子, 腳步漸快地往樓下走去。

  就在她轉過彎後，梁Z正要操縱著輪椅回教室，鹿楚的聲音忽然又響起來。

  女孩子的語調輕輕揚著，帶著笑意對梁Z說：“我大課間來找你。”

  梁Z偏頭, 看到鹿楚正仰臉望著他, 笑顏靈動，眸子清亮。

  他們中間隔著欄杆, 但仍能看到彼此的臉。

  她說完就衝他揮了揮手，梁Z剛想回應她說“好”，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推著他的輪椅往前走去。

  孟寒爽朗的嗓音與此同時響起：“在這兒幹嘛呢，走，進教室，校服給你領來了。”

  梁Z：“……”

  他麵無表情地被孟寒推著進了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孟寒和江岸把一張嶄新的校園卡還有兩套校服放到梁Z的課桌上。

  梁Z拿起校服來放進桌屜裏，捏著印有明城中學最美噴泉景觀圖案的卡片看了眼，對孟寒和坐在孟寒前麵的江岸說了句謝謝。

  還有幾分鍾就到了上課的時間，孟寒站起來拍了拍桌子，在亂哄哄的教室裏揚聲說：“快上課了，大家別說話了。”

  教室裏頓時安靜不少，盡管還有忍不住低聲竊竊私語的。

  孟寒繼續道：“大家應該也都看到了，咱們班來了一位新同學，叫梁Z……”

  孟寒正說著，後門忽然被人推開，一個編著彩辮的女孩子叼著棒棒糖走進來，聽到孟寒嘴裏說著一個陌生的名字，輕挑眉問：“梁Z？誰？”

  孟寒看了陶桃一眼，歎氣道：“你還真是準時啊，踩著點來。”

  陶桃漫不經心地走到江岸課桌旁邊，拍拍江岸的肩膀，江岸的耳尖瞬間變紅，他立刻起身讓陶桃進去。

  陶桃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後桌有人在了。

  她好奇地看了正低著頭捏著筆在畫本上速寫的男生，根本沒注意他在做什麽，隻是輕嘖了聲，對孟寒揚了揚下巴，“你說的人是他？”

  孟寒點了點頭，介紹：“新同學，梁Z。”

  陶桃的目光落在梁Z坐的輪椅上，有些好奇地衝孟寒撇了撇頭，用眼神詢問：“怎麽回事？”

  孟寒搖搖腦袋，表示自己不知道。

  就在陶桃打算自己張開嘴問梁Z他這腿是怎麽弄的來時，孟寒率先開口：“陶桃。”

  陶桃掀起風情多種的桃花眼來望向他，孟寒輕皺眉搖搖頭，示意她別太好奇。

  陶桃翻了個白眼，扭臉坐到位子上，開始趴下睡覺。

  第一節課開始，數學老師踏著鈴聲走進教室。

  帶著無邊框眼鏡的男老師抱著一遝試卷踏上講台，他穿著白襯衫和西褲，看起來隻有三十歲出頭。

  “課代表，過來把期末試卷發下去。”男老師的嗓音清潤洪亮，“這節課先講一下試卷，等明天你們都拿到書了再講課。”

  身為課代表的江岸連忙起身走到過去，從數學老師的手裏拿過試卷來開始按照名字分發。

  數學老師則打開多媒體，插上優盤，打開講義。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在等著課代表把試卷發完的數學老師從講台上下來繞著教室慢慢走動著。

  “李老師前兩天跟我說咱們班開學會來一個新同學，在哪兒呢？”

  班上的其他同學紛紛給他指方向，男老師轉了下身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靠近後門的梁Z。

  梁Z合上畫本，掀起眼來看過去，男老師已經邁著步子走了過來。

  “怎麽還坐著輪椅……”他關切地問了句：“摔了？”

  幾乎所有同學的視線都跟著這位數學老師的移動落在了梁Z身上。

  梁Z攥著筆，忍下眾多眼睛盯著的不適，不想多解釋，便應：“嗯。”

  “好好養，不用太過擔心，你們年輕，恢複的快，”男老師說完又忽然想到什麽，笑道：“哦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沈鏡，教數學。”

  梁Z話語冷清淡漠，簡略道：“梁Z。”

  沈鏡察覺到他的性格有些孤僻，笑了笑，沒多說什麽，隻留給梁Z一句：“以後在數學上有困難可以找我。”

  梁Z點了點頭。

  沈鏡在老師群裏看到過班主任李芳發的梁Z之前的學習成績，總體很不錯，是個優等生，數學尤其拔尖，能夠考滿分的好苗子。

  好好栽培栽培，完全有機會代表學校去參加全國奧數競賽。

  試卷都發完，沈鏡走上講台，在正式講課前忽而抬起頭來，看著梁Z的方向說：“那個……梁Z，先和你同桌看同一份卷子啊。”

  其實孟寒早就把自己的試卷放在了兩個人中間。

  梁Z看了看試卷上的考題，沒什麽難度。

  之後他都沒聽沈鏡在講什麽，隻是翻開畫本，繼續在本子上隨意畫著。

  不多時，一副紮著馬尾的女孩子站在樓梯台階上仰臉淺笑的速寫就成型。

  臨近下課，正在畫本上胡亂隨便畫的梁Z忽然被點名。

  沈鏡笑眼看著他，問：“除了我剛講的這個傳統的解題思路，你還有其他解法嗎？”

  梁Z還未有反應，沈鏡又道：“不用站起來，坐著回答就行。”

  其他同學的視線又紛紛落過來，像是一道道射線，直接掃到梁Z的身上。

  梁Z扭臉看了眼孟寒的試卷，對方正在給他指是哪道題。

  梁Z瀏覽了一眼題幹，雙手捏著畫筆的筆杆轉了幾圈，然後就掀起眼皮來，看向站在講台上的沈鏡，嗓音清朗淡漠地回答：“在前一種解題思路的基礎上多加一條輔助線，作DE的中垂線，可以省去傳統解法的前四步。”

  已經有腦子轉得快的同學恍然大悟，“臥槽！牛啊！我明白了！”

  還有依舊不懂的同學抓耳撓腮：“說了個啥？為什麽他說的每個字我都知道，連在一起我就聽不懂了？”

  “就是這樣，再這樣……”

  “我敲！！！我悟了！牛掰！！！”

  沈鏡笑起來，心裏對梁Z更看重，滿意道：“很好，這道題你是第一個用這種方法的人。”

  第一節課下課了。

  教室裏各處都是在討論梁Z下課前答題的高光時刻的，梁Z卻充耳不聞，依舊坐在輪椅上做著自己的事。

  孟寒問他要不要去廁所，梁Z搖了搖頭。

  等江岸和孟寒一起離開，周圍沒了其他人，陶桃就扭過頭來，本想問問梁Z這腿是怎麽摔的，結果就看到他正在速寫。

  陶桃一眼就被他畫的速寫給驚豔到了。

  畫上的女孩子紮著高馬尾，眉眼帶笑，身材苗條，她略微彎著腰，有一縷鬢發從耳側落下來，正伸出手來像是要抓住什麽。

  手腕上還帶著一塊腕表。

  畫麵上的人物看上去根本不是靜止的，而是鮮活的幾乎能從紙張上走出來。

  那種靈動的感覺，讓陶桃一瞬間失了神。

  下一秒，梁Z合上了本子。

  視野中的速寫人像突然沒了，陶桃驀地被強行拉回神思來。

  她立刻湊上來，笑吟吟地問梁Z：“新同學，你速寫很棒啊，幫我也畫張吧。”

  梁Z把畫本放進書包，沒理她，拿出自己帶的一本課外輔導書來，開始刷題。

  陶桃繼續道：“收費給我畫也行，收多少你開。”

  “說句話啊，行不行啊？幫我畫一張唄！”

  梁Z覺得吵，輕皺了皺眉，拿出耳機來堵住了耳朵。

  陶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操，這麽拽？！

  直到第二節課上課，梁Z才把耳機扯下來塞進書包。

  這堂課作為新學生，梁Z又不免被提到被關注，他一直默默地忍受著，用所有的理智壓著情緒的波動。

  隻要別人一朝他投來目光，敏感的他就會低頭在畫本上不斷地塗畫。

  隻有這樣他才會稍微覺得舒服一點。

  明城中學自辦學來就有個規定，隻要不下雨下雪，沒有意外情況，全部學生都要在大課間下樓，以班級為單位列隊，初三和高三畢業班繞各自校區的操場跑圈，初一二和高一二在各自校區做廣播體操。

  所以第二節課上完後，基本所有學生都要下樓去跑步的。

  孟寒起身時對梁Z關照道：“你別下去了，我會向年級主任說明情況替你請假的。”

  梁Z淡淡地說了句謝謝。

  眨眼間，偌大的教室隻剩下了他一個。

  梁Z坐在位置上，望著空蕩蕩的教室，身體這才鬆懈下來。

  隻是……

  沒有特殊情況所有學生都要下樓鍛煉的話，小鹿姐應該不會過來了吧。

  梁Z低垂下眼，心裏有點悶。

  那他是不是隻能等到中午才會見到小鹿姐？

  須臾，他正想拿過放在牆邊的拐杖起身，肩膀就被人從後麵輕輕拍了一下。

  梁Z擰著眉心轉頭，意外看到了鹿楚盈著淺淺笑意的清秀麵容。

  她的臉色通紅，氣息有點喘，如果再仔細觀察，甚至能發現鹿楚的雙手指尖都在輕微地發抖。

  隻是把注意力全都放在鹿楚臉上的梁Z並沒有發覺鹿楚的異樣。

  男孩子的眉頭霎時舒展開，他的嘴角幾不可見地下彎了些許，像是在表達委屈，但又很快上揚起來，聲音很低但語氣輕緩地說：“我還以為小鹿姐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