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天氣正熱。

  明城一中在高三正式開學的前一天組織了一場開學前的家長動員大會。

  要求每個學生都要帶家長來積極參加這場老師和家長可以麵對麵交流探討的活動。

  鹿楚一手拎著被她收起來的遮陽傘一手拉著母親走進教室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同學和其家長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教室裏沒有特別喧嘩吵鬧，但依舊能聽到各處都在交談聊天。

  忽而，鹿楚聽到一道清亮上揚的聲音穿透其他低聲耳語，清晰地響在教室的每個角落：“小鹿！”

  是鹿楚的同桌，梁玨。

  女孩子正坐在位置上，衝鹿楚揮手笑著，格外活潑張揚。

  她的旁邊坐著一位中年男人，神情溫和。

  鹿楚生了一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眼，平日裏哪怕不笑她的眼睛都稱得上迷人，這會兒聽到被叫，鹿楚掀起眼皮來的那一刹那就和好朋友的目光對視在一起，她瞬間就彎了眼眸，瞳中恍若光華流轉。

  不知是外麵天氣炎熱的原因，還是因為梁玨這一聲替她引來好多人的注視讓她有點不自在，鹿楚淺淺帶笑的臉頰上染上了些許紅暈。

  她衝梁玨莞爾笑了下，隨即就拉著母親到了自己的座位處。

  學校早已提前在每個學生的座位處多放了把椅子，是專門提供給家長的。

  鹿楚剛想轉頭對母親說讓她坐，結果就聽到母親率先說了話。

  宋芝語氣驚訝又驚喜地疑問著喊：“先生？”

  坐在梁玨身側的中年男人站起來，笑著對宋芝介紹說：“你好，我是梁玨的父親。”

  宋芝也連忙說：“我是鹿楚的母親。”

  梁聞遠還未再說什麽，宋芝就又道：“你不記得我了嗎？兩前的八月份，晚上快十一點鍾，你是不是在清河路的地鐵站救了一個突發疾病的人？”

  梁聞遠本來隻是以為是女兒朋友的家長和他打招呼，被宋芝一提醒，他才想起來，確實有這麽一件事。

  這樣再看，她確實就是那晚差點暈死過去的女人。

  梁聞遠恍然大悟，笑道：“想起來了，你好你好，”他伸出手和宋芝握了握手，問道：“最近身體怎麽樣？”

  宋芝也笑說：“挺好的，那次真的謝謝你。”

  完全不知情的鹿楚和梁玨你看我我看你，都很意外震驚。

  尤其是鹿楚，她從來沒有聽母親提起過這件事，剛剛聽到母親這樣說，鹿楚的心裏一陣陣發寒後怕。

  如果那晚母親沒有遇到梁叔叔，如果沒有被人搭救……

  心有餘悸的她根本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因為這件事，鹿楚整場動員會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動員會結束，她才堪堪回過些神來。

  滿教室的人正欲往外走，梁聞遠忽然接了一通電話，隻聽他語氣急切地應：“好，好，我馬上過去。”

  旁邊的梁玨聽聞，對鹿楚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然後梁聞遠就話語快速地歉意道：“玨玨，對不起啊，爸爸醫院有事要回去，午飯你自己……”

  “哎呀，行啦，你去吧，”梁玨擺擺手說：“我又不會餓到自己。”

  鹿楚拉過梁玨的手，笑著對梁聞遠輕言：“叔叔，我帶玨玨去我家裏吃，你放心去工作好了。”

  已經了解到梁聞遠是醫生的宋芝也笑盈盈地說：“對，讓小玨跟我們回家吃吧。”

  梁聞遠來不及說別的，隻好道謝，然後就率先急匆匆地擠開人群離去。

  .

  鹿楚和梁玨認識了兩年，從高一就在同一個班，後來文理分班又在同一個班還成了同桌，再之後就沒有分開過。

  兩個女孩子的感情非常好，這兩年也早已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平常什麽事都跟對方說，所以對對方的家庭也有了解。

  鹿楚是單親，父親去世早，和母親相互依靠著生活，雖然沒有大富貴，但也並不拮據。

  梁玨家的情況有些特殊。

  梁玨的父母都是孤兒，小時候在一個孤兒院生活，長大後重逢，兩個人心生愛意就在一起組建了家庭，生了一女一兒。

  隻不過在梁玨的弟弟梁璟還小時，他們的母親就為了穩住事業，不得不帶著年幼的兒子去了南方的一個城市居住生活。

  這些年來，梁玨家平常隻有父親和她。

  隻有在過年過節時，他們一家四口才能團聚。

  聽梁玨說他們一家人幾乎每天都會開視頻，所以全家感情都很好。

  ……

  鹿楚和宋芝帶著梁玨回了家。

  宋芝讓她們兩個在客廳玩會兒，她去做飯。

  鹿楚想起身幫母親，梁玨也說要打下手，結果卻一起被宋芝攆出了廚房，也隻能作罷。

  兩個女孩子去了鹿楚的房間後，鹿楚坐在床邊，扭臉笑語盈盈地問梁玨：“今晚要不要在我家睡？”

  梁玨眼睛清亮撲閃，她的神情裏掩飾不住開心，對鹿楚揚著語調說：“改天！”

  “今天我媽和我弟回來，晚上我們一家人要吃一頓團聚飯。”

  她說完就跑過來坐下，挽住鹿楚的胳膊，腦袋靠在鹿楚的肩膀上高興地對鹿楚分享自己的快樂：“我媽這次是升職調任，從分公司調回總公司，所以不會再走啦，小璟也已經辦了轉學手續，從初三開始就回明城來上學，以後我們一家人就能每天都在一起了小鹿！”

  鹿楚也由衷地替好姐妹開心，抱著梁玨勾唇笑說：“太好了！”

  “過幾天請你去我家吃飯，我要把我最好的朋友介紹給我全家，我們熱情地招待你！”梁玨唇邊的弧度又大了些。

  .

  吃過午飯後沒多久宋芝就出門去上班了，臨走時鹿楚專門追到門口囑咐母親不要太勞累，早點回家。

  梁玨正在嚼鹿楚親自做的手工牛軋糖，一邊吃糖一邊回梁璟的消息。

  【爸爸又去醫院了，估計有手術，如果六點半他還沒回來，我就去接你和媽媽。】

  【RllL：中午又是你自己在家做的黑暗料理？】

  梁玨輕哼了聲，反手就把今天中午拍的宋芝做的一桌子美味佳肴給梁璟那個小鬼頭發了過去。

  然後回道：【姐姐我在你小鹿姐家裏吃的午飯！（叉腰腰.jpg）】

  梁玨發完後就把手機隨手扔在了旁邊，起身跟著鹿楚進了廚房，看著鹿楚要準備東西，不解地問：“小鹿，這才吃過午飯不久，你又要做什麽啊？”

  鹿楚扭頭對梁玨淺笑道：“做你正在吃的東西。”

  梁玨把手裏最後一點牛軋糖塞進嘴裏，開心地說：“我可以帶回家一些嗎？我爸媽和小璟都可喜歡你做的小零食了。尤其小璟……”

  因為嘴裏含著糖，梁玨說話時含含糊糊地不太清晰，但鹿楚也大概聽了個差不多。

  看著梁玨眼巴巴地瞅著自己，鹿楚失笑道：“你全部帶走我更開心，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就你給我麵子，每次都寶貝得不行。”

  梁玨笑著說：“我可不是特意給你麵子，確實是我爸媽和小璟都說好吃都挺喜歡。”

  “哎，不然我這次跟你學學，以後也可以給他們做。”

  “好啊。”鹿楚欣然同意。

  兩個姑娘就在廚房裏鼓搗忙活起來，梁玨甚至生出大膽的想法來：對鹿楚興奮地說：“小鹿你這手藝完全可以在淘寶開個店鋪賣手工牛軋糖，這樣如果我明年高考落榜，就去你店裏當打工小妹求你收留包養。”

  鹿楚也就這麽一聽，並不當真，笑著順著她的話說：“本店小本生意，不招打工小妹。除非......”

  “除非你當我弟妹！”

  “梁玨！”鹿楚被口無遮攔開玩笑的梁玨給氣笑，“不能亂開玩笑。”

  ......

  她們在廚房笑鬧的時候，被梁玨放在客廳的手機屏幕不斷地一閃一閃亮著。

  有微信發進來，但因為她開了靜音，並沒有聲音。

  良久，鹿楚把模具拿出來倒扣，梁玨自告奮勇地要把做好的牛軋糖切成一塊一塊。

  鹿楚便說：“我去拿糯米紙和糖紙。”

  說完她就出了廚房。

  沒一會兒，鹿楚手裏拿著糯米紙和糖紙還有梁玨的手機走了進來。

  鹿楚衝梁玨晃了晃還在亮的手機，屏幕上是一通視頻電話請求。

  梁璟打過來的。

  “小璟在給你打視頻。”鹿楚輕笑著對梁玨說。

  梁玨頭也不抬，直接道：“小鹿你幫我接通。”

  鹿楚就點了綠色的接通鍵。

  梁璟那張帥帥的臉霎時就出現在了手機屏幕上。

  盡管鹿楚把鏡頭對向了梁玨，但由於是她拿的手機，她離梁玨很近，所以鹿楚的臉也不可避免地出現在了梁璟的手機屏幕上。

  屏幕上的男孩子皮膚很白，一雙單眼皮的鳳眼格外惹眼，眸子細但不小，眼尾天然的微微上翹。

  深棕色的瞳孔清澈而透亮，高挺的鼻梁下那張嘴唇薄薄的，像是不太高興地輕抿著。

  梁璟本來想問梁玨為什麽這麽久才理他，但在看到鹿楚的那一瞬間，他就把這個問題拋在了腦後。

  梁璟偏薄的嘴唇輕微地克製著揚了揚，他的眸子注視著屏幕裏素顏出鏡卻格外漂亮吸引人眼球的鹿楚，看到她垂著眼睫，長睫顫動，嘴角輕彎。

  明明再平常不過的一顰一笑，卻讓十五歲的男孩心神一蕩。

  梁璟率先叫了她：“小鹿姐。”

  鹿楚掀起眼睛來，衝他莞爾淺笑，聲音輕細而溫柔：“小璟。”

  不同於其他任何一個人，她輕喚的“小璟”登時讓梁璟的心跳有些失控的快。

  他還記得，當初在和姐姐開視頻時見到鹿楚那次，鹿楚說了一句：“小璟的眼睛好像韓劇裏的單眼皮男主，很漂亮。”

  那是她第一次喚他“小璟”，也讓第一次見到她的他初嚐了心動。

  而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他勉強穩了穩心神，佯裝自然地問道：“你跟我姐在做什麽？”

  不等鹿楚說話，梁玨就對梁璟道：“姐姐我在你小鹿姐的指導下，做了你喜歡的牛軋糖，晚上給你嚐嚐我的手藝。”

  梁璟靈魂拷問：“確定能吃？”

  鹿楚“撲哧”一下輕笑出聲。

  梁玨舉著刀對著屏幕裏的損弟弟露出官方微笑來，“梁、璟！”

  被叫的梁璟注意力卻在鹿楚身上。

  她笑起來真好看，像一陣清涼的風吹過，頓時消散掉了他心頭的燥熱。

  “小鹿，你不用舉著手機，放個地方支住就行啦。”梁玨笑著對鹿楚道。

  “好。”鹿楚輕應。

  鹿楚把手機放下後就開始把梁玨切好的牛軋糖用糯米紙裹起來，然後再用糖紙一一細心地包好。

  梁璟也不說話，隻安靜地看著鹿楚動作輕巧熟練地包糖。

  看著她卷翹的長睫輕顫，看她和姐姐一邊說話一邊笑，看她不經意間抬手攏耳邊的發絲……

  鹿楚不經意間一抬眼，梁璟立刻就心虛忐忑地轉移了視線，假裝自己在忙別的事。

  少年的暗戀隱秘而青澀，卻在他的世界掀起了一陣颶風。

  心髒在被小鹿亂撞。

  撲通、撲通……

  .

  傍晚五點半，梁玨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對鹿楚說：“我要回家等我爸帶我去接我媽和我弟了。”

  鹿楚點點頭，把梁玨送到門口，將給梁玨裝好的牛軋糖的袋子遞給她。

  梁玨接過來，拍拍鹿楚的肩膀，笑道：“改天請你去我家玩！”

  鹿楚淺笑，莞爾應下來：“好。”

  晚上。

  鹿楚和宋芝吃過晚飯後，閑聊時提起那次宋芝被梁聞遠救的事情來，宋芝便說：“楚楚，你問問玨玨他們家什麽時候有空，咱請人家吃頓飯。原來想請梁醫生吃飯或者給他送東西都尋不到人，這下知道了，而且你跟玨玨關係好，兩家一起吃個飯也沒什麽。”

  鹿楚輕歎，回母親說：“我跟玨玨商量一下，兩家吃飯她肯定樂意，但是如果知道你是想感謝梁叔叔，玨玨應該不會同意。”

  她說著就摁了下遙控器，電視上正在播放時事新聞。

  “現在來播放一則今晚發生的重大交通事故，在華中路附近一輛失控的貨車撞飛了一輛私家車，貨車司機已確認死亡，被撞的私家車為一家四口，兩位家長當場去世，姐弟倆已被送往醫院急救，目前事故原因正在調查……”

  鹿楚在看到電視裏血腥的畫麵的那一刹那，眼眸忽然震驚的瞪直，瞳孔放大，手中的遙控器“啪嗒”一聲摔落在地上。

  那個滿臉都是血的女孩子，身上穿的衣服還是今天她們見麵時的那套，白色的衣服上染盡了觸目驚心的紅。

  那麽鮮活愛笑的梁玨，成了一個破碎的娃娃。

  而隨後被擔架抬走的男孩兒身上也同樣沾滿了鮮血。

  鹿楚甚至在一閃而過的新聞鏡頭下看到了梁璟沾滿血的手裏還緊緊捏著一塊牛軋糖。

  鹿楚的眼淚不自覺地奪眶而出，她甚至有片刻根本發不出聲音，隻是一瞬間站了起來，全身都在無法控製地發抖。

  隨後鹿楚就腿腳發軟地踉蹌著往外衝去。

  宋芝也看到了電視上的畫麵，被震驚到呆住的宋芝在鹿楚往外跑的時候才堪堪回過神，連忙跟著女兒一起跑出家門，打了輛車去了醫院。

  .

  “女孩子搶救無效，宣布死亡時間，20:53。”

  “男孩兒沒有生命危險，但目前尚在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