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顧北北的情況則不比師父要好，他們的計劃宣告失敗，顧北北被翟墨拽著離開了主殿，不消片刻，顧北北隻覺得一股巨力拉扯著自己，轉眼之間消失在幽深的甬道之中，她渾身的皮肉被破風的呼聲吹得好像要翻起來。

  顧北北這一回才真正領教到什麽叫做實力上的差距，在這匹鬼修麵前，自己別說還手之力了，隻是感受到從翟墨身上散發而出的強大威勢，她竟然就連手指都沒法動彈。

  翟墨掃了一眼顧北北，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欣喜神情。

  轉瞬之間，兩人就到了穹頂之上，這裏似乎處於主殿的正上方，是整個威赫殿的最頂層，像是一個小小的四麵體架在整個塔頂一樣，從這裏往下俯瞰，能夠窺視整座邱芳山的全貌。

  連他們進到山裏的山路，包括小乞丐一路引領他們走向雪崩的一線天，竟然在這裏都能一覽無餘。

  顧北北心下更是立刻就明白，這個鬼修早在他們師徒三人踏入山腳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謀劃好了一切。

  砰的一聲，動彈不得的顧北北被像是一塊行李一樣地甩在地上，骨碌碌轉了幾個圈，她露出痛苦的神情，卻連一聲“疼”都喊不出來，隻能悶悶地在嗓子眼裏嗚咽。

  隨後進來的則是翟墨。

  顧北北這才有機會真正仔細看向這個男人。

  翟墨身長十分高大，但是因為臉部瘦削，看上去並不魁梧，全身罩著樸素的白袍，臉上也宛如白色的袖袍，沒有一點多餘的神色，就好像他手裏的一把短刀，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

  然而此刻的翟墨卻與當初顧北北見到的模樣截然不同。最初那個翟墨，風度翩翩，胸有成竹的模樣早已不複存在。此刻的翟墨，卻顯得有些淒慘。

  他一半的身子就好像被什麽火炭炙烤得融化了一樣，汗水和血水凝結在一起，不住地從他身體往下淌。

  似乎半邊身體都已經動彈不得，翟墨的身上時不時響起剛才主殿裏不絕於耳的刺耳聲。

  顧北北斜睨著看過去，才發現翟墨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兩樣東西。

  這兩樣東西，顧北北都認得。

  一個是鬼去殼，隻不過外形上看，已經奄奄一息，被雷符轟然爆炸的威力沐浴之後，外形焦黑一片，病懨懨地，沒了任何氣焰。

  翟墨掃了一眼這手中的鬼去殼，臉上一抽，身體有些痛苦。

  他轉過視線，看向另一隻手裏的事物，小心翼翼地展開手掌，眉目之間冰消雪融，臉色也跟著舒展開來。

  顧北北難以動彈，她盡力伸展著脖頸，湊過去看了看，發現這邊手裏，竟然也是一顆鬼去殼，兩者長得幾乎沒有分別，

  但是顧北北覺得，這一顆似乎顏色要淺一些。

  翟墨一見到這顆，臉上居然展開了笑顏。這不是顧北北第一次見到翟墨發笑，隻是她從沒見過這鬼修露出這樣溫暖，和煦的笑容。

  除了蒼定，顧北北從沒想過，能夠從一個陰世之物身上看到這樣的微笑。

  這笑容讓她一時間浮想聯翩。

  翟墨小心翼翼地收起手裏的鬼去殼，歎了口氣，腳步有些抽動，似乎已經很難站得住腳。

  他一步步，撐著手邊的牆壁，臉色越發難看，先是來到顧北北身邊。

  “你一定很好奇，鄙人費勁心機，花了這麽多時間精力，甚至不顧君子六藝的告誡，也要把你帶到這裏，究竟是為什麽。”

  翟墨知道顧北北沒法出聲，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自問自答，說道：

  “但你不用懷疑，鄙人並不奢望你能理解。”

  翟墨一瘸一拐，身形逐漸低矮了下來，看上去他的精神狀況也受到了極大的摧殘。

  顧北北仰起脖子，企圖看清楚眼前這鬼修的動作，她很是好奇，眼前這個不要命的鬼，他究竟想要幹什麽。

  翟墨一步一步，腳底彌漫著濃黑色的鬼氣，像是滲在地上一路的鮮血。

  他捧著手裏的鬼去殼，像是抽幹了身體裏全部的力氣，把這顆心髒模樣的東西輕輕擱在眼前的一塊平台上，白玉砌成的石座“喀”的一聲，產生了形變。

  片刻之後，整個玉座把鬼去殼包裹起來，看上去就好像把它保護在裏麵一樣。

  看到這一幕，鬼修翟墨這才放下心來，整個身體像是被抽去骨頭一樣，軟踏踏地倒在地上，臉色發虛。

  他掃了一眼玉座旁的東西，顧北北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這是一個小小的木盒，盒子表麵看上去樸實無華，和這威赫殿裏的裝潢擺設十分不搭。

  但是翟墨卻十分小心地捧起盒子，盡管他的身體幾乎沒了力氣，但仍然抓著這小小的盒子來到顧北北身邊，輕輕地把它放到顧北北的身前，臉上露出微笑。

  “鄙人自當遵守與你的約定，等到大勢已成，這盒子裏的靈藥盡數都歸於你。你的師父，那個老頭子，鄙人也不會再為難與他。”

  翟墨說道，溫吞吞地軟下身軀，臉色發黃。

  他抬起頭，從透明的穹頂望天空上看去。這時的夜色已經十分深沉，繁星點綴在綢緞一般濃厚的夜色下，月牙露出一點半點的昏黃光芒。

  “快了……”翟墨歎了口氣，身體平靜下來，他運氣恢複自己身上的創口，盡管能撐住身體免於灰飛煙滅，但畢竟元氣大損。

  顧北北很想問，什麽東西快了。

  但她卻問不出口，不知道這鬼修哪裏來

  的靈力，在這麽虛弱的同時，還能壓製住顧北北的行動，竟然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

  鬼修翟墨看著天空，怔怔地發著呆，他身後枕著一方巨大的白色玉石，玉石的形狀看上去是棺木。

  顧北北確信，他看到的就是棺木。

  這棺木如同水晶一般閃閃發亮，隻不過實在太高大，因此顧北北看不清內裏的情況。

  翟墨撐起半個身體，見到棺木裏的情況，臉色似乎好了一些。

  顧北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在翟墨的眼睛裏，那雙細長的瞳孔之中，見到了莫夜朗璀璨如星的一雙眼。

  “還好。”翟墨說道：“還好，總算是趕得及了，這一次，我沒有遲到，遲陌。”

  他的手裏捧著一雙玉座下的法器，顧北北仔細看過去，法器身長大概有半尺，形狀很像自己背後簽筒裏的簽條。

  但是簽條一般是竹子做成的，可翟墨手裏的簽條卻是白玉，通體散發著透亮如牛奶一樣的白輝，晶瑩剔透的光澤更是讓人目眩。

  白玉簽條就這樣透著光，天上的月牙熠熠生輝。顧北北眯著眼抬起頭，勉強看到穿過穹頂水晶那模模糊糊的月影，認出了今天的日子。

  是朔月。顧北北砸心裏麵呢喃起來。朔月的點點光芒照射下來，微弱的柔光穿透這玉簽，凝結成一道照射到翟墨的身上，翟墨的身體四周似乎散發出不可逼視的光芒。

  翟墨緩了口氣，慢慢站起身來，長身而立，眼光有些閃動，他的目光在顧北北的身上掃動，過了一會，伸出手來，緊緊抓住顧北北的手腕。

  仿佛嘴角抽動，但是顧北北分明聽到，翟墨的嘴裏不斷地念叨出這樣的聲音。

  “機不可失……機不可失……”他的額頭不停地滲出汗水，手也跟著一起抖動，隻是嘴裏不停地重複著這兩句話，閉起了眼。

  翟墨微微用力，把顧北北抓起。

  後者的身體猛地感覺到一輕，強壓在自己身上的那種壓力一瞬間消失無蹤，顧北北立刻意識到，翟墨已經沒有必要用這種方式控製自己了，她瞪大了雙眼，明白自己的命也許不久於人世。

  “翟先生。”出乎意料的是，顧北北滿心以為自己要去那個世界的時候，應該是傷感的，激動的，至少是不甘心的。

  但眼下的顧北北，卻沒有感受到自己的情緒有那樣的預兆，反而格外平靜，她凝視著眼前的鬼修，好像看到的不是一個手裏沾滿鮮血的厲鬼，反倒像是看著一個很久沒有見麵的故人。

  翟墨的嘴角抽動，他抬起頭，看到月色迷惘，歎了口氣，說道：“小女孩，你……你可有什麽心願。”

  顧北北搖搖頭。

  “鄙人曾聽你親口說過，你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翟墨並沒有急著動手，他的目光如水，誠摯地盯著顧北北，平靜地說道。

  “是的。”顧北北點點頭，隨即說道：“但那必須是我自己討回才有意義……我不能，不能讓其他人卷進自己的仇恨裏麵的。”

  “是嗎……”鬼修翟墨露出一臉遺憾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又說道：“那麽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是嗎麽？”

  顧北北怔了怔，先是搖搖頭，後又緩緩說道：“大概我的命數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顧北北的語氣裏充滿了自嘲，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掙脫眼前這鬼修的束縛，卻發現自己能夠施展訣竅的手，法器，此時此刻都被這個隻剩半條命的怪物封印住，別說發動奇襲，就算是動一動，也很是艱難。

  “你好像並不害怕？”鬼修翟墨有些愕然，問道。

  顧北北說道：“本來是怕的，但是看到你現在的表情，我好像明白了什麽，就不那麽怕了。”

  顧北北的語氣十分誠懇。

  鬼修愣住，他皺著眉頭問道：“鄙人的臉上，難道有什麽情緒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