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察倒吸了口涼氣。這符號是一串定型文，類似公式書，用在符籙之上，是消解幻術的法決。

  但莫夜朗沒有法力，這是他親自確認的，不會錯。而且他既沒有朱筆勾兌，也沒有生血潑灑，符紙甚至潦草，這樣的符號怎麽會有意義？

  一念及此，姬明察紅著臉，心裏忿忿不平，想到這大抵是莫夜朗羞辱自己，一拍桌子，正要發作，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巨鼇。

  他猛地縮了縮腦袋，緊係的發帶被扯開，亂糟糟的發梢散開，姬明察敏捷地倒跳開去，再舉目望去，也顧不得莫夜朗是如何催動法術，隻道：“先控製四爺！”

  沒動靜。

  姬明察預感不妙，連喊了三聲，聽令的姬家弟子並沒有出現，他撩開幕簾，往酒窖看去，屋裏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

  姬明察勃然大怒，也不管莫夜朗是怎麽做到的，隻雙手成訣，道：“酒神咒！”

  話音剛落，莫夜朗身邊那衝天的水柱宛如一條滄浪的白色巨練，向他卷來。氤氳的酒氣濃烈，幾乎是一點就著。

  姬明察嘴裏發力，吐出一口濃焰，與空中的巨練酒精糾集在一處，像是兩條纏繞的大蛇，轉瞬之間，融成了巨大的火柱，纏繞著向莫夜朗卷去。

  莫夜朗不動聲色，穩坐在沙發上，目光冷冽，任憑這猛烈的法術朝自己席卷而來，卻一動不動。

  姬明察這才覺得不妙。

  他這法術才噴薄而出，四周刷地湧來了幾條蠕動的巨物——定睛看去，竟是一隻隻長著巨大鼇鉗的蠍子。

  蠍子身後跟著幾名相師，手裏捏著長生鎖，嘴裏念念有詞。

  姬明察的法術雖然精妙，一瞬間製造出轟然的熾火，威力巨大。但這衝天的火光也隻蒸騰一時，有備而來的幾名相師結成了一道斬擊——水幕結成的一隻長矛，直直把眼前的火勢攔腰截斷。

  水霧在濃煙中形成了一道雨幕，莫夜朗眉毛抖了抖，身旁一名穿著西服的相師站出身來，撐起一把黑色雨傘，雨水嘩啦啦地落下，莫夜朗仍舊一言不發。

  姬明察知道這下子吃了虧，著地就撒開一道煙幕的符籙，轉身要走。卻發現屋外已經被十幾名相師團團圍住。

  他定神看去，不遠處為首的一人，模樣竟有些熟悉，一叢施法的相師當中，有些黑色西裝打扮，不倫不類，另外一些則穿著薑家的道袍，分明是薑家弟子。

  “莫四爺，您這是什麽意思？”姬明察心裏已經明了大半，他嘴角幹澀，臉色發紅，看向莫夜朗，質問道。

  莫夜朗道：“沒什麽，買賣麽，三人成行。”

  話畢，路中央，幾名薑家弟子欠身，幾名黑

  衣西裝的男子施禮，讓出一條路，從他們身後，一名穿著白衣的男人信步走來，他掃了一眼莫夜朗，微微頷首，來到姬明察眼前，作了一揖，道：“姬前輩，有禮了。”

  姬明察咬緊牙關，氣得渾身直抖。這人是薑家第三代奇才——薑別怨。

  “好啊，薑別怨，好啊，莫夜朗。”姬明察自知情況不利，沒有立刻出手，隻道：“我真是小看了你們。”

  薑別怨沒有搭理姬明察的抱怨，反身看向一旁的莫夜朗，道：“莫總，得罪了，讓您見笑。”

  莫夜朗揮揮手，道：“我也拿到我需要的了，現在，來談買賣吧。”

  他翹起腿，看向姬明察的眼神變了，淩厲之中帶著一抹戲謔。原來，莫夜朗老早知道，姬明察這人老奸巨猾，必然不會放過眼下的大好機會，即使北北的事與他無關，也勢必要敲詐自己一番。

  莫夜朗索性將計就計，把薑家與姬家調到明麵上，來一場“談判”。而一旦到了談判桌上，自然就是他莫夜朗的天下，正可以“逆轉反攻”。

  姬明察臉色很難堪，他甩開身旁兩人，問道：“什麽買賣？有什麽好談的？”

  莫夜朗見他脾氣暴躁，知道他吃了癟，心裏難受，道：“做買賣，講的就是一個和氣生財。姬兄，姬老板，您這樣，可不好做生意。”

  “我呸！”姬明察怒道：“莫老四，你玩兒陰的！”

  薑別怨見姬明察吵成這樣，不禁皺起眉頭，道：“姬前輩，你不如聽聽莫總的話……”

  “滾！”姬明察扯紅了嗓子，瞥了一眼旁邊布滿的薑家弟子，知道自己在這占不到便宜，語氣又軟了下來，道：“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莫夜朗站起身來，冷眼看向姬明察，道：“姬兄，我說過我佩服你為家族盡忠盡力才敬佩你，接下來我要談的事，關係到你們四大家族今後的發展，你盡可以耍性子，但是沒有莫家的資產和渠道，你們姬家想要金盆洗手？白日做夢！”

  莫夜朗的話有理有據，擲地有聲，說的姬明察老臉羞紅，不再發作了。見他安靜下來，莫夜朗又道：“薑別怨薑公子，想必你認識。”

  姬明察冷哼一聲，道：“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化成灰老子都認得。別忘了，老子吃過你的滿月酒。”

  薑別怨不怒不惱，隻是微微點頭。

  莫夜朗道：“薑公子，你來說說你的想法。”

  薑別怨咳嗽一聲，道：“莫總，薑別怨別無他求，隻是對相師當下的製度，體係都深惡痛絕，一句話：爛到骨頭裏了。大夥兒都清楚，為了爭一畝三分地，年年內鬥，互相攻訐，同行如此，更是走上一條灰色產

  業的不歸路，這根本原因，就是原本的親緣家族體係過時，腐朽了。”

  姬明察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怒道：“你小子放什麽狗屁！新秩序？就憑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麽人模狗樣？”

  莫夜朗攔下姬明察口吐芬芳，道：“薑公子幼年遠渡重洋，在海外留學，研究的便是當地本土的魔術玄學體係，頗有自己的想法。這次回國來，便是決心要從根本改變相師的局麵。”

  薑別怨點頭，道：“莫總謬讚了。我隻是想打破如今宗族自治的局麵，讓相師合理合法化，形成一門普通的生意，而不是像現在，亦正亦邪，亂象橫生。”

  姬明察冷笑一聲，道：“說的簡單，年輕人，你知道你這話放在外麵說出口，不說我三家把你如何，就你們薑家老頭子，第一個便要把你亂刀砍死分屍入蠱才好哩——你可知道你動了多少人的蛋糕？”

  薑別怨聽了，嘴角抽動，歎了口氣，道：“前輩教訓的是，這也是晚輩苦惱的地方。”

  “別苦惱了。”姬明察笑道：“你這就是白日做夢。”

  說完，姬明察自己也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忽然他的表情凝固了，他看向麵無表情的莫夜朗，神情木然，道：“你到底在謀劃什麽？莫老四！”

  莫夜朗身體往後仰去，嘴角微微上揚，翹起二郎腿，道：“姬明察姬前輩。您是長輩，是忠厚長者，是我等向來敬佩的……”

  “有屁快放！”姬明察道。

  “你我都很清楚。”莫夜朗也不搪塞，直道：“如今四大家族想要振興，靠舊製度，舊有的方針是行不通的。因此我才說，這件事有買賣可以談。”

  姬明察忍住怒火，道：“繼續講。”

  莫夜朗道：“薑公子想要的改革，借此動蕩的機會，我認為是一招好棋。隻是現如今各家都有自己的堅持，未見得能夠認識到薑公子的慧眼，因此我希望姬兄出麵，代表姬家，為我們所用……”

  “屁話！”

  姬明察站起身，手裏積蓄起法力來，像一匹野獸似的咆哮出聲，兩隻眼珠幾乎要瞪了出來，盯著眼前的薑別怨，恨不得一道雷霆符把他的腦袋轟出去。

  莫夜朗這話在他聽來，簡直是大逆不道，與其說是要他合作，不如說是“逆宗叛族”，無異於羞辱。

  麵對這樣的羞辱，姬明察實在忍無可忍，於是手出雷霆，一道悶雷似的光影閃爍在莫夜朗身前。

  見他要動莫夜朗，薑別怨手肘一彎，一道閃亮的弧線從手邊劃出，手裏居然拿起一副撲克，砰的一聲，手裏的卡牌一瞬間抽在空中，騰地飛舞起來。

  姬明察哪見

  過這樣的法門，不敢欺身，於是往後退去，誰知道鋪天蓋地的卡片已經籠罩了他的退路。

  薑別怨喀的彈了一個響指，隻見到一束冰冷的光束從一張卡牌中射出，姬明察分明見到這些卡牌如同鏡子，飛快的光束彈射四五次後，迅猛之極地朝自己衝來。

  他大吃一驚，正要反攻，眼角餘光猛地閃過一道身影，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居然是莫夜朗！

  姬明察怔住了，莫夜朗並沒有法力，想來更不會法術，他這是找死麽？

  莫夜朗甩開風衣，身手矯健地來到兩人身前，他握住一把黑傘，騰地撐開，在姬明察和薑別怨兩人當中展開，淩厲的符籙和卡牌一瞬間抖落在地上，他微微轉開了傘撐，冒出一股濃煙，不多時，莫夜朗瞥了一眼身旁的姬明察，淡淡道：“做生意，以和為貴。”

  “姓莫的，你到底幹什麽！”姬明察無法接受這個結果，兩人凝練的法力幾乎在一瞬間被這男人化解，且不說這需要多強的中合力，偏生莫夜朗理應完全不懂得玄門的一套，他隻是個生意人啊？

  莫夜朗跺了跺腳，長出一口氣，道：“不管是做生意，還是你們這些法術，都有自己的規律。像是你們兩人的法術流通，都有線索，切斷這些線索，自然就無以為繼。”

  莫夜朗一眼看穿了兩人的法門，他扔開雨傘，身後兩名西裝男子接過手來，姬明察鬥膽瞧了一眼，見那傘上千瘡百孔，卻仍保有形狀，原來這姓莫的早在傘上寫了符文。

  “兩位冷靜，接下來要談的，是大生意。”莫夜朗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