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色降了下來，濃霧一般的天空落下帷幕。吳根醒來的時候，手邊抓著一條絲帶似的繩索，怔怔不吭聲。

  他眼前的景象更是可怖。

  一條兩人寬窄的小巷子裏，四麵的牆壁好像被刀鋒犁過一樣，隻留下一條烏黑的豁口，磚石、地板、甚至瓦片都消失不見，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坑洞。

  吳根就在這個坑洞邊沿。

  他下意識往後躲了躲，暈頭轉向爬起身來的吳根往下看去，洞口並不深，但是卻從街頭穿到了街尾，看不到頭。

  貧民窟兩邊的人也都愛湊熱鬧，一大早晨見到眼前的景象，不免都駐足看了過來，早在吳根兩側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吳根百思不得其解。昨晚到底怎麽樣了？如果他們失敗了，現在要麽應該被道統的人正法，連屍體都找不見。要麽順利逃脫，可為什麽自己還在貧民窟裏，而竹紅又不翼而飛。

  是夢？還是地獄景象？吳根抬起頭，瞥見東方那發白的景色，陽光針刺入眼，哪像是地獄？又捏了捏自己的腮幫子，不錯，不是夢。

  吳根拍了拍身上的土，才來不到一天，吳根真覺得自己已經融入這貧民窟的生活景象中去了。

  他拔開人群，小心翼翼來到坑洞邊緣，內裏的情況看的不怎麽分明，久久未散去的沙霧和煙塵掀起了濃煙滾滾，離得近的人忍不住咳嗽起來。

  吳根隨手拍了拍身邊幾人，打聽昨晚的情況。但是貧民窟內沒有什麽路燈，夜晚用電的住戶更少，到了深夜，街上幾乎沒有人。

  “你們夜晚都不出門？”吳根問起這個的時候，身旁的老伯一連搖頭，擰巴的眉毛都壓到了眉心。

  “可不敢出門，夜晚外頭就是殺人捏，咱也不敢出來。”

  吳根沒打聽明白緣由，但是想來，這件事跟薑家脫不了幹係。他原以為在居民區，薑家不敢放肆，現在看來，是他太天真。

  吳根沒有立刻離開這裏，而是在遺骸的貧民窟旁逗留。

  等人叢散去後，吳根才敢下到坑裏。他小心翼翼地落下身來，順著這條巨型的坑洞一路摸爬過去，沒有找到什麽端倪。

  初見不易，但是到了中午，吳根發現腳底有些鬆軟。

  這觸感讓吳根覺得越發熟悉，他想起昨晚被薑流襲擊時，地麵的泥沙瀑布一般灌進嘴裏的感受。

  一想到這，冷不丁地抖了一抖，吳根慌忙抽身撤步。不想，還是晚了一步。

  吳根的右腳右腳晚了那麽一秒，一隻泥濘的手掌砰的一聲，從地下倏地伸出來，抓住吳根的腳脖子。

  他來不及尖叫，更沒法出聲，整個人就嘩啦啦地下來。

  糟了，莫不是薑流。

  “死了死了死了！”吳根哭喪著臉，心想自己半大小夥子，連個女人都沒有就要死在地底下，未免太慘。

  他腳底一滑，忽然碰到什麽柔軟的事物，回過頭一瞧，這“薑流”怎麽反比自己還矮了半個頭？

  吳根手裏一緊，整個人像是被塞進了什麽洞裏一樣，軟乎乎地卷了進去，這次他留心睜眼，才看清眼前的臉孔。

  “竹紅？”吳根又驚又喜，見到滿身膿血的竹紅，說不出的高興，又說不出的驚訝和恐懼：“你沒死？”

  竹紅沒吭聲，直把手指比在唇間，壓低嗓音道：“他們白天不敢動作，但是還沒走遠，你噤聲些。”

  吳根不敢聒噪，隻打量起竹紅來。

  見到竹紅渾身是傷，吳根腦子轟的一下，炸了。他抓起竹紅的手腕，問道：“你沒事吧。”

  竹紅搖搖頭。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吳根急問。

  “先跟我過來。”竹紅身體十分靈巧，完全瞧不出來骨頭受了傷，她的脊背一彎，整個人像是水蛇一般，對折了身體，在洞穴之中遊走自如。

  吳根勉強跟在她身後，兩人順著不知去向的路徑洞穴，沒過多久，從頂上翻出。

  竹紅不顧身上堆滿的塵土和垃圾，她輕巧地翻開腦門上的下水道井蓋，抽身出來，順手抓住吳根的手臂，把他也帶了上來。

  兩人抖了抖身上的髒汙，吳根四下打量，才發現他們竟然是順著廢棄的舊管道離開了那塊地方。

  竹紅搖搖晃晃，帶著吳根來到貧民窟的另一頭。這裏似乎是個廢品集散中心，貧民窟裏很多人賴以此為生，甚至砌磚添瓦，把這塊地方堆成了一個破爛的倉庫。

  “昨晚那張符起了大作用。”竹紅低聲道：“我沒想到他居然連我都想殺，對不起。”

  吳根瞪大了眼睛，問道：“什麽意思？”

  竹紅苦笑一聲，看向吳根的眼神變得有些淒涼，她站起身，露出白玉似的胳膊，把袖子輕鬆卷了起來，露出肩膀。

  吳根見了，慌忙閉上眼，道：“你，你幹什麽？”

  “你看。”竹紅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上麵緊收的肌肉微微隆起，在肩頭上，有一塊赤紅色的符文，閃著幾乎不可見的微光，在她的皮膚上時明時暗。

  “這是禁咒？”吳根皺著眉頭道：“不會吧，這東西隻有在鬼身上才有作用。”

  吳根見過這東西。這是用來跟鬼神簽訂契約的符咒，按理說，在人身上沒用，他曾經用來管理鬼妖的符籙，也跟這個類似。

  竹紅搖搖頭，道：“蘇家的馭鬼術對人是不起效的。可是如果加上

  一些條件，就不一樣了。現在我半身的魂力都受人控製，至於竹白……我弟弟他，也一樣。”

  吳根恍然大悟：“這麽說，你被道統那幫雜種拿住了把柄？”

  竹紅這才點點頭，她猶豫片刻，道：“本來……我此行的目的是要把顧北北找出來，交到他們手上。但是沒想到，他們先一步落入陷阱了……”

  吳根甚至來不及多想這女孩是不是奸細，聽了這話，他的魂都丟了。

  “師姐？”吳根一拍大腿，道：“這可不妙。你說，他們怎麽樣了？”

  竹紅捏住拳頭，道：“我……我本沒有想那麽做，隻想著找一個地方了結自己就好——但是沒想到，回到這裏的時候，道統那群家夥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他們假意讓我來報信，勸你們來貧民窟找薑家，實際上早在這裏做好了埋伏。”

  吳根聽了，勃然大怒：“怪不得！怪不得！”

  竹紅淒慘地搖搖頭，語氣又變了，忽然之間，她的眼光裏多了一絲淚痕，她看了一眼吳根，呢喃“你沒事就好了”，倏地從腰間拔出一柄尖銳的小刀，朝著胸口抹去。

  吳根大駭，手指捏訣，激發而出的法力像一條銀色的繩索，啪一聲抽在竹紅手上，把她手裏的小刀擊落在地。

  吳根上前一步，踩住小刀。

  “我活著也隻會拖累你們……也會埋沒竹家的聲譽。”竹紅低著頭，愧疚道。

  吳根卻搖搖頭，說道：“怎麽處置你，要先救出師姐，讓她來說。你得幫我救人，不然你做鬼我都不會饒了你。”

  吳根咧著嘴笑道，伸出胳膊。他早年修習馭鬼術，在胳膊上刺下的鐵烙還在，雖然駕馭的鬼邪實力談不上強勁，但拿出來唬人也的確是夠了。

  竹紅臉上浮現出一片茫然，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你繼續講，知道什麽，都講給我聽。”吳根故意露出凶狠的表情，著重點名師姐，道：“尤其是關係到我師姐的部分，你要一五一十告訴我。”

  “他們的確是去了薑家沒錯，我頭一次帶你去的地方，就是他們預備設計你們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到了那裏之後，才發現一切都變了。”

  吳根想了想，大喊糟糕。

  “怎麽糟糕？”竹紅一臉費解。

  “那群家夥恐怕早對你生了疑心，這次計劃半真半假，沒把你當成重要的棋子。師姐恐怕真的有麻煩了。”

  竹紅一聽到這裏，眼眶就紅了，她蹲下身，拚力忍著兩眼滾出的豆大淚花，嗚咽道：“我……我沒想害顧小姐……她，她是我們的希望……但是，但是這個世界上……我隻有弟弟了……”

  吳根望著竹紅，忽然想起什麽，拽起竹紅，問道：“等等，不對勁。如果他們真的抓到了我師姐，理應不會像這樣大動幹戈，對我們兩個沒有價值的小卒子下手才對！”

  竹紅一愣，眼光閃動，道：“這話什麽意思？”

  吳根大喜，道：“我看也是，你說對付薑家有用的符籙，那是我師姐這兩天自己研究出來的，跟那個瘋子一起，對降頭術也真的有奇效！我估摸，他們很可能逃出來了！”

  竹紅聽了，將信將疑。

  “你別太自責。”吳根拍拍竹紅的肩膀，道：“將功補過。我問你，當時我做法陣聯係師姐的時候，你做了什麽手腳麽？”

  竹紅點點頭，道：“這個符陣是我從他們那裏打聽到的，聽說可以直接破解薑家的結界，當時我就想，顧小姐也許已經被他們……所以才。”

  “果然！”吳根點點頭，道：“你瞧，誰會平白無故，把這麽重要的事掛在嘴邊！他們就是故意說給你聽，讓你無意中幫他們的。咱們法陣一畫好，這些狗東西就跟刨了洞似的一個個冒出來，果然有貓膩！”

  “都怪我……”竹紅低下頭。

  “怪你？”吳根卻搖搖頭，道：“要是沒有你，我們才要輸得慘。現在他們還不知道這些情況，趁著師姐還沒出事，我們要趕緊聯係她。”

  “該怎麽辦？”竹紅神色黯然，道：“這貧民窟裏巷道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整個區內的人口又密集，聽說還有很多勢力盤踞在這裏，我們人生地不熟的，怎麽找啊？”

  的確，要避開薑家耳目，在他們的地盤裏找人，談何容易？吳根思來想去，也隻有一個辦法了。

  “待我重操舊業了。”吳根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