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殉難
作者:青山有思      更新:2020-04-22 11:36      字數:3493
  肉山君以自己的腐肉張開了這張巨網,固然能夠兜住幾人幸免於難,但畢竟這泥石的洪流威勢太過巨大,無端的飛石、銳利的石筍,紛紛穿過肉山君的肉體,不過一時半刻,這“肉網”就已經破破爛爛,滿身瘡痍了。

  更何況再倔強的樹枝,也撐不住這樣威赫的泥石流。肉山君緊緊虯住的樹枝一根根斷裂,他便裹纏著幾人在山間滾動,尋找下一個支撐點。

  如此往複,此消彼長,吳根幾乎能看到,肉山君身上附著的腐肉越來越少,已經不過是兩尺來長。

  這場吞天食地的巨大山崩一直持續到了正午。太陽在空中冒了一個尖兒,山鞍的角落裏堆滿了石頭渣和樹木的殘骸,泥土的芬芳浸透在整座月牙兒一般的鞍部。

  “咳,咳咳。”吳根扭了扭臉,像是一顆青草,從土壤深處“冒”了出來,渾身被蓋滿了冒著青煙的碎石,他抖了抖身體,血肉模糊的手臂隨手翻開身邊幾塊石渣,挖出了師姐來。

  “師姐,師姐。”

  顧北北的身體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她的心跳脈搏雖然微弱,好在還活著,吳根把師姐安置在一旁,往下挖了挖,又挖出一具煤灰色的肉軀,像是個巨大的皮球,肚子上一起一伏。

  “師父!”吳根大喜,把顧老頭刨出來,就看見這老頭兒的臉色滿是陰霾,一雙眸子裏閃著光似的,瞪著吳根。

  吳根嚇了一跳,在顧老頭的眼前揮了揮手,生怕這老家夥就此嗝屁,誰知道這老家夥原本呆滯的目光忽然一跳,樂嗬嗬地給了吳根一拳頭。

  “哈哈哈哈,怎麽,你當老頭子死了?”顧老頭猛咳嗽幾聲,笑嗬嗬地抓著吳根。

  吳根哪裏有閑工夫跟這老頭子鬼扯,把他一把推開,又在碎石渣裏摸索挖掘起來。

  除了跟師姐一樣昏迷不醒的小乞丐,靜靜躺在一邊之外,這一次兩手都挖的淋漓出血,卻仍沒見到自己要找的東西。

  “別挖了。”半晌,緩過勁兒的顧老頭伸了個懶腰,看著吳根不知疲倦的模樣,說道。

  吳根卻混當做沒聽著,繼續深挖,兩手沾滿了血。

  “我說別挖了!”顧老頭忽然吼道,一聲雷霆般的怒吼聲震得吳根整個人發蒙。

  “師父……”吳根悻悻停了手,兩隻眼瞪大,在地裏窺視良久,忽然問道:“不對啊,還少一個。”

  “……沒有了。”沉默了半晌,顧老頭才說道。

  吳根聽了顧老頭的話,怔在原地好久,才一個勁繼續挖了起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嘴裏反複呢喃起來。

  “肉山君,肉山君,肉山君……”

  “我說沒有了,

  你是不是聽不懂啊傻小子!!”顧老頭實在見不慣,他一把抓過吳根的衣領,拽住他在空中機械式地舞動的兩手,眼睛瞪大。

  吳根卻歪了歪腦袋,視線飄向一旁的石渣裏,目光呆滯,他反複念叨著這幾個字,渾然沒把老頭子的話聽進去。

  “好,你要找,你要找。”顧老頭氣極,從自己的包裏翻找起來,摸索了半晌,從裏麵摸索出一顆晶亮滾圓的珠子來。

  “你看。”

  他把這珠子放在吳根眼前,就看到吳根的兩眼一亮,沾著血的兩手拚命握住這珠子,上下翻飛的視線一時看向顧老頭,一時又盯著珠子。

  顧老頭猶豫了好半天,才悠悠說道:“本不想給你看的。那行屍生命力本就不算頑強,鬼力更是有限,又跟鬼修對峙,受了多處致命傷,在山間還被那麽一折騰……”

  顧老頭眯了眯眼,視線有些低落,說道:“……行屍本來就沒有精元。這顆珠子算是老頭子借給你,你又送給它的,當做一個紀念罷了。”

  吳根的眼淚嘩的從兩邊的鬢角擠出來,嘴裏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扭動身體站起,看著顧老頭臉上篤定的神情,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終而又作罷。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這顆珠子,一言不發地塞回到自己的包裏,默不作聲地蹲在一旁,從此沒再說過一句話。

  顧老頭知道這時候如何安慰都沒有意義,於是隻能搖搖頭,站起身來,一手抱起顧北北,另一手抓起小乞丐,也不知道身上哪來的力氣,一手一個竟然行動自如,如履平地。

  他順著刺眼的眼光,找準了方向,說道:“走。”

  吳根這一次沒有反駁,也沒有什麽意見,隻是一言不發地跟在顧老頭身後,平靜的跟著他一路下了山。

  山間的路本不好走,既不平坦更不順暢。但是經過異常改天易地的山石洪流之後,兩人反而覺得這山路簡直像是平地一樣親切。

  晌午時分,顧老頭帶頭到了村裏。村子裏好不熱鬧,這山石洪流算是替他們除了一道心腹大患,再加上衣衫襤褸的一行人從山裏“回來”,這可是多年未有的大喜事。

  村頭的酒家帶頭設宴款待了顧老頭一番,順道好心提出,讓村鎮的醫館收治顧北北。

  “別的不跟您吹,咱這地界,唯獨吃得開的,就是咱村裏的這些個人脈,仙師您要是不嫌棄,就跟俺去一趟醫館。”

  酒席上,顧老頭自然好不推諉地蹭了一頓好酒好菜,三巡酒宴過後,兩眼冒金星的顧老頭卻自有一番計較,自己的愛徒他當然是不放心交給什麽村醫館的,倒是小乞丐,可以托付給他們。

  “您別擔心。”誰知道這村頭的“自來熟”卻一點熱情奔放,忽然壓低聲音,湊在顧老頭耳邊說道:“這醫藥費嘛,我特給你村保報銷了,嘿嘿。”

  但顧老頭對這事卻十分有原則,酒菜他吃喝不誤,但顧北北的傷勢,他心裏門兒清,隻有自己的師兄玄虛子才能解救,於是推辭了下來。

  顧老頭本打算就這樣回到玄虛子那兒,先加急救治北北,沒想到村子裏卻盛情難卻。

  推辭無果,顧老頭隻能在這山下的小村子裏逗留了一天,算作是對村民們盛情難卻的一番肯定。

  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回去,在村子裏雇了一輛牛車,正準備出發的時候,顧老頭卻在街上瞧見了兩道熟悉的人影。

  “等等。”顧老頭忽然叫住準備趕車的吳根,他壓住腦袋頂上的草帽,下意識地拍打了身上的著裝,看了看自己一身農民打扮,心裏泛起了嘀咕。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稍作喬裝,卻沒想到在這偏遠村子的街上遇見了同行。

  沒錯,顧老頭壓低了帽簷兒,就看見街頭另一條路口上,夾道簇擁著一位白胡子老道,裝模作樣地抓著一根“天師道”的旗杆,到了村子裏。

  顧老頭尷尬笑了笑,雇車的牛二見了,也跟著笑了笑,低聲說道:“仙師也注意到了吧,這兩日村子裏變了風氣,就拜這大師的手筆。”

  顧老頭一聽,來了興趣,打聽到:

  “哦?這位大師什麽來頭?”

  他看著遠處的“大師”,被村頭幾個好客的村民擺出的宴席吸引走了,於是問道。

  牛二憨笑一聲,道:“我原以為您一定知道咧。”

  “具體的,咱也不清楚,就聽說縣城那邊有不少從城裏來的看台大師,這一次算是久違的下鄉了。”

  “下鄉?”顧老頭眯著眼問道。

  牛二嘿嘿笑了一聲,說道:“咱這邊氣候不好,田裏的收成也看天吃飯,要是沒有這些個大師指引,誰知道秋收的時候吃不吃得上飯呢。你說是不?”

  顧老頭嘿嘿一笑,問道:“那你可知道,這位大師師從何派,是哪裏下來的?”

  這下可把牛二問住了,他抓了抓腦袋,揪住手裏的韁繩,搖搖頭道:“大師,這您可把我難住了,我們就知道是縣裏來的,其他的,咱哪裏知道那麽多?”

  顧老頭遺憾的搖了搖頭,牛二忽然又說道:“倒是這大師,咱隻聽人說過,他姓姬,村裏人說,這可是個大家族的大姓哩。”

  牛二扯住韁繩,把牛車拉扯直了,一邊輕拍著牛背,讓這口毛色發青的老牛打了個響鼻,順了順它的背脊,言語之中頗有些輕慢的自豪。

  一聽這姓氏,顧老頭心裏已經明了大半,但是臉上卻不動聲色。

  “嘿嘿,老頭子沒聽說過。”顧老頭隻揮了揮手,權當做不認得,往那村裏多瞟了一眼,這時候姓姬的“大師”已經拍著肚皮,跟著那幫“熱情好客”的村民進了酒樓,堆滿了油膩的神情裏滿是自豪。

  牛二也不再搭話,跟著吳根一路,兩人催趕牛車,上了小道。

  牛車一路顛簸,比起來的時候更加順暢,顧老頭找來幾束草蓋,落在顧北北的身上,又給吳根扣上一頂大邊沿的帽子,這才放下心來。

  兩人從邱芳山腳一路到了玄虛子所在的村鎮,還沒進當口,顧老頭遠遠就瞥見遠處聚滿了人,像是趕集一般的盛況。

  “這都下午了,居然還有人趕集。”顧老頭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牛二卻訕笑著搖頭。

  “大師,這您就弄錯了,哪有這時候趕集的。你有所不知,這一帶的收糧大戶是城裏有名有姓的大富豪,這幾天說是丟了個人,全城搜呢——聽說已經擴散到臨近好幾個村子了。”

  顧老頭一聽,心知不妙,於是趕緊抓住牛二的胳膊,說道:“好嘞,那就到這吧,我們下車。”

  “別別別。”然而這牛二卻根本沒領會顧老頭的意思,隻看見這老頭子眼睛一個勁地跳,拍著胸脯說道:“咱說了到村子裏就是村子裏,怎麽還沒到村口就讓你下。您就坐好了,保準給您送到。”

  兩人拉拉扯扯,偏偏把橫停在村口的一眾黑色小車給引了過來。

  不多時,車上下來兩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圍著顧老頭轉了一圈,打量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