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風雷尺即將從厲鬼的腦門上貫穿而入，卻看見一道銀色的身影從陰影之中忽然閃出，帶著一聲淒厲的喊叫與吼聲。

  “別……”這聲音短促有力，顧北北睜開眼，忽然意識到什麽，在空中猛地踏了一步，身體忽然爆發出巨大的威勢，整個人像是一顆魚類一般衝向眼前這道身影。

  “遲陌，你瘋了嗎！”顧北北吼道，將將抓過即將刺入這鬼佐體內的風雷尺，全身大震，一口血漿從身體裏湧出，她平靜了好久，才終於穩定了下來。

  鬼佐低下腦袋，伸出兩隻黑乎乎的手掌，看著自己的身體，搖搖晃晃的視線看上去十分猶豫，他吞吞吐吐說道：“我……我……”

  忽然，鬼佐使勁搖了搖腦袋，張開雙手，護住身後魁梧碩大的厲鬼，低聲下氣地說道：“對不起……姑娘，我沒辦法……我就是，沒辦法看著他就這樣消失。”

  顧北北怔在原地。

  她看到眼前這個寄生在小乞丐體內的鬼修遲陌，仿佛看著在時間沉浮的自己。

  “可是你知道，即使我什麽也不做，他也……”顧北北抬起頭，看著這一頭猙獰咆哮的巨獸，看著他齜牙咧嘴，從枯黃的黑色獠牙之中淺淺遺漏出來的巨大鬼氣，歎了口氣。

  “我知道……”鬼佐撲通一聲，兩膝跪下，雙手抓住顧北北的手腕，說道：“我說過……姑娘，我隻是想，阻止他……他現在這樣子，不過多少時日就要消失了吧，對你們來說，也沒有危害了吧……隻是求求你，讓我陪著他……走過最後一段。”

  顧北北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在自己眼前哭成一個淚人兒，更何況又是這樣央求自己，原本心裏就軟了幾分，她連忙抓起鬼佐，慌亂道：“你，你先起來吧，我，我……”

  “師姐，你可不能答應這家夥！”吳根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湊了上來，他縮著腦袋，左顧右盼了一番，舔著臉來到顧北北耳邊，細聲說道：“這些家夥沆瀣一氣，咱都知道他們是什麽情況了，你要是在這裏放他們一馬，誰知道他們改日會不會……”

  誰知道吳根的話音還沒落下，鬼佐就陰著臉站起身來，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來到了吳根臉前。

  吳根“咿——”的一聲還沒有叫喊出來，兩腿就率先軟了下去，他慌亂之中往後退了幾步，就看見這鬼佐滿臉的烏色，擰著一張臭臉，幾乎貼到吳根的臉上。

  “幹，幹，幹什麽……”吳根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就看見這鬼佐毫不猶豫從吳根的腰上，拽下他的那把木劍。

  “什……”吳根下意識想要護住劍，卻沒想到鬼佐的動作更快，反身便是一腿。

  這一腿威勢不大

  ，吳根踉蹌幾步，隻是往後摔了一個趔趄，勉勉強強穩住身形，隻見鬼佐徒手握住了木劍。

  “怎麽可能！”吳根大喊：“你你你你，你碰到那東西……”

  吳根想說的是，鬼佐碰到木劍，身上的鬼氣不僅要遭受吞噬，身體也會逐漸被侵蝕。

  鬼佐慘笑了一聲，接過話來：“是，會這樣。”

  他伸出手，握著劍的手掌已經血肉模糊，肉眼可見地腐蝕下去。

  “那你……”

  吳根正要問，就聽到顧北北慌忙之中想要阻攔，她閃過身，一手抓住了鬼佐手裏的木劍，急道：

  “住手！你想做什麽蠢事！”

  顧北北心知不妙，鬼佐的力氣卻大的驚人，他嘴裏嘟噥了一句“抱歉”，就巧妙地轉過身，輕輕反身一拍，顧北北就瞪著眼，發現自己的虎口一震，再握不住木劍。

  “各位……遲陌今天知道，終究是我們二人對不住各位，但是最後一個請求……也是我遲陌畢生的願望，隻求你們……你們饒過他。”

  鬼佐把木劍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身體各處開始冒著微微的光亮，腐蝕的“滋滋”響聲在身體各處響動起來。

  “姑娘。”這時候，顧老頭擺著一張臭臉來到跟前，他打量起鬼佐上下，出聲問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我記得，你跟這鬼修，難道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現在何苦又如此護他……”

  鬼佐聽了顧老頭的話，眼睛低垂了下來，沉默良久，他一隻手輕輕撫摸在身後的厲鬼上，仿佛能感受到來自這鬼氣當中，翟墨的氣息。

  半晌，他才猶猶豫豫地說起來。

  “其實……我很早就明白，阿墨做的這些事了。”他娓娓道來：“當初，我的家族要做長生的修行——原本這就是逆天理命數的陣法，我雖然不認同，但也沒有阻止——當他們屢屢失敗之後，自然目光就聚焦到了我的身上——他們認為，我自負天賦異稟，受上天眷顧，於是拿我的血肉做陣眼……”

  顧老頭啐了一口，接過話來，罵道：“這不就是上古奇門陣法裏臭名昭著的事件？！”

  吳根奇道：“師父你這也知道？”

  “什麽知不知道，這事本就遺臭萬年。自古人求長生，多是內心不滅的執念同欲望作祟！”

  顧老頭說道。

  鬼佐愣了愣，搖著頭歎了口氣，說道：“你說的不錯，的確如此。他們不僅要我的肉體，不僅如此——連我的元神精元也不放過，我看到他們那喪失了人性的眼神，就已經明白，自己隻能是絕望……”

  “那個時候，在那樣的絕望之中，點燃烈火，救贖了我的，便是阿墨。”鬼佐望著身

  後的厲鬼，望著他身體上冉冉升起的紫色火光，仿佛思緒回到了兩千年前。

  “他披著滿身鮮血，屠戮到眼睛都變成了血紅色，找到我的精元時，已經殘缺不全了。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死前能夠陪他最後一程，也是極好的。”

  鬼佐的眼光落寞起來，這時候四周靜籟無聲，隻有他一人低低的述說。

  “那，後來呢……？”顧北北低聲問道。

  “後來。”鬼佐咽下一口口水，眼眶裏閃動著淚花，嗓子眼裏也跟著一起抽泣了起來。

  “後來他跋山涉水，求訪世間方士，但窮盡十年，也沒有能拯救我的方法——甚至，甚至眼瞧著我日益微弱的精元，已經陷入了絕望——要知道，那時候我已經是一縷殘魂。”

  “所以，他就用了這個辦法？”忽然，顧老頭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顧北北同吳根好奇地看向顧老頭，顧老頭便低聲說道：“自己修成鬼修，用自己的鬼力維持這姑娘的生命，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鬼佐這時候才勉強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鬼修的生命力異常強韌，我不知道阿墨是在哪裏打聽到這消息，但是自從那以後，他就變了一個人，整個人瘋狂了起來，眼裏除了鬼修的修煉，其他什麽也沒有——我本是遊蕩的殘魂，他用自己的生命把我逆練成了鬼修，帶我來到這宮殿裏，成了霸占一方的大鬼——同時，又不知道謀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直到一日，他修我的魂魄，終而讓我也有了鬼去殼，成了鬼修的靈性——我見他比什麽都高興，甚至還一時興起，在山裏拾掇了一個乞丐……”

  “就是你附身的這個？”顧北北驚訝問道。

  鬼佐低低點了點頭，說道：“他不知道的是，自那以後，我憑著這股靈性，寄生在這小兄弟體內，才從他裏裏外外的忙碌之中了解到，為了我，他已經喪失了……失了人性。”

  吳根卻嘲弄似的啐了一口，說道：“你們本就是鬼，講什麽人性哩。”

  鬼佐沒法反駁，隻能自嘲似的慘笑一聲，搖搖頭，說道：“他……他已經對你們沒有威脅，你們拿著靈藥，自當離開這邱芳山，便在再無後顧之憂了。我，我，我……”

  鬼佐一連說了三個我字，握住木劍的手掌抖了抖，轉而又咬住了嘴唇，說道：“我隻有這麽一個心願。”

  吳根還要出言嘲諷，忽然被身後的顧老頭摁住了肩膀，衝他搖了搖頭。

  “北北，這讓你來決定。”顧老頭沉聲說道。

  “我？”顧北北蒙了，她猶豫了片刻，抬起頭，看向鬼佐，心裏一團亂麻。

  老實說，她從不覺得人

  鬼殊途，更不覺得人心便一味從善，鬼怪妖精就一定邪魅。

  鬼佐抿著嘴，張開又閉上，似乎想說些什麽，忽然又止住。

  “遲陌……不叫你們為難了。隻是這副身體，終究是遲陌借來的……待遲陌走後，希望各位，護他周全。”隻見她手指用力，木劍便散發出巨大的光芒，鬼佐纖弱的身軀騰地軟在地上，顧北北睜得滾圓的目光閃了閃，就見到一股蒸騰的靈氣，宛如一個翩躚的女子，從這小乞丐的身體裏溢出來。

  “遲陌！”顧北北喊了一聲，就見到這一束靈魂，纏繞在了厲鬼的身周，兩者一經融合，這暴躁得喪失理智的厲鬼就好像被安撫了下來一般，忽然靜止住，不再動彈。

  顧老頭眯著眼抬起頭，咬咬嘴唇，笑道：“偏偏有時候，這鬼要比人有情有義。”

  顧北北還愣在原地，吳根拽住師姐，說道：“快走吧師姐。”

  整座主殿裏，被厲鬼巨大的身體填塞住，而撫慰著他的遲陌，似乎就如同一縷薄薄的殘魂，在這山間永遠徘徊。

  三人帶著小乞丐的身體，順著鬼修法力挖掘出的巨大通路，很快便來到了陽光矚目的山外。

  “可算是出來了。”吳根抱著手裏的水晶盒子，回頭看了一眼，吐了吐舌頭，說道：“真以為要死在裏邊兒了。”

  顧老頭正想罵一句這廝烏鴉嘴，話還沒出口，忽然意識到不對。

  “糟糕糟糕！”顧老頭一跺腳，大喊。

  “怎了師父？”吳根愣了愣，就聽到耳邊響起山石俱碎的轟隆聲穿透了整個山體貫穿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