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號很確定自己能夠在這個地方存活，因為這隻是個圖書館。

  他握了握被凍僵的手掌，盔甲內置體溫監測裝置的熱成像中，他的四肢呈藍色，而他的盔甲外部則陷入了更深邃的霜結中。為了保存那些年代久遠的圖書，圖書館內的空氣常年保持幹燥且低溫，在與能源背包脫離之後，大部分恒溫裝置不再運作，隻有少部分應急係統依靠著小型應急電池組與與運動電機勉強運轉，抵抗體溫流逝。他必須如此，他扮演的是一位外星商人，隻有脫下武裝才能進入這座希阿帝國的圖書館。這是零號必須進行的課程之一——學習並且了解外星文化，明白銀河中其他種族如何運作、如何生存，尤其是那些宇宙中的外星帝國，他的君主認為零號可以從那些種族的發展曆史中汲取智慧。

  這些由某種類似鳥類的卵生生物演化而來的類人種族擁有與人類類似的四肢，這讓零號對君主所說的，人類是宇宙中最完美的種族、天神組的基因工程最完美的產物的言論深信不疑。希阿帝國是一個階級分明的軍事化種族，零號可以通過希阿人頭上的羽冠輕易地分辨兩種階級。一種是三角樣式的尖頂，一種是散亂樣式的平頂，類似古埃及貴族使用工具控製子嗣的頭顱發育，表明其為不需要頭頂物品進行勞作的身份階級，這說明希阿人在過去常常使用頭頂輔助搬運物體。

  這座圖書館的主人就是一位貴族，圖書館最顯眼的展櫃上就擺放著圖書館主人的血係圖譜，伴以前臂羽毛的花紋樣式一起作為自己古老血脈的佐證。零號早已翻看過那份圖譜，從中找到了論證自己猜想的線，然而最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作為一個跨星係文明，希阿帝國對於藝術明令禁止的態度——希阿人認為藝術扭曲了思想，是精神錯亂與越軌的信號，死刑是對擁有藝術夢想之人的裁決。在過去，曾有一個種族能讓希阿人重新擁有幻想的能力，為此希阿人不惜毀滅那個種族，摧毀一切音樂、繪畫和雕塑，並且對內開展了一場規模浩大的清洗運動，隻為從基因層麵消除這個汙點。

  他知道希阿人這麽做的原因。

  這是個飽受外維度邪神困擾的種族，他們距離現實與虛幻的帷幕是如此的近，以至於部分變種希阿人擁有了能夠看穿那層薄弱的帷幕、影響他人心靈的能力。擁有這種能力的希阿人往往會受到精神世界的影響，展露出超出尋常的幻想能力，創造出能夠影響他人的藝術作品。卡瑪泰姬的圖書館中就記載著希阿帝國的幾次叛亂事件，那些事件中無一不存在著一些十分神秘、恐怖的畸變身影，那些身影出現在哪裏，哪裏就會發生駭人聽聞的瘋狂獻祭。為了避免再次發生類似的事，希阿帝國徹底禁絕了藝術這一行為，甚至從基因層麵入手，打算徹底杜絕希阿人做夢的能力。

  然而這種天然的能力無法徹底消失，這座圖書館的主人就是一個擁有做夢能力的人。

  他混進這位貴族的宴會，尋找機會對正在進行汙穢獻祭的貴族進行暗殺。然而計劃並沒有那麽順利，他在進入宴會之後被迫放棄了所有武器，盔甲作為維生裝置得以通過檢查。他在接到君主的萬聖節禮物之後就被扔到了一艘宇宙飛船上，從他抵達這顆星球直到現在，盔甲內置時間走過了整整十五個地球日。現在他找到了辦法，幾個小時前他在貴族宴會上布置的伏筆發揮的作用，再過不久，那位貴族就會帶著管家私底下來到這座圖書館深處與他會麵，悄悄購買一顆價值連城並且極富藝術感精美的寶石飾品。

  “老咯噠。快去為我們偉大的內拉馬尼男爵準備禮物，我會在這裏迎接他。”他招呼來自己的外星隨從。透過麵罩傳出的聲音富含機械感，讓人分辨不出他的年齡。“快點動起來，懶骨頭，不要忘記是誰把你從街邊撿回來。”

  “是，是，我的主人。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洗幹淨的隨從凍得瑟瑟發抖，踮著腳，向著休息室走了過去。這個仆人是他在太空港裏撿來的老流浪漢，在他出錢把這個老家夥洗了個貴族和富豪才有能力承擔的水浴、吃了一頓飽飯之後，這個外號“老咯噠”的流浪漢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的隨從。“老咯噠”不會問多餘的問題，他甚至不知道“問題”是什麽東西，多年營養不良的生活讓這個流浪漢的靈魂幾乎被磨碎。他沒有自己的卵，沒有自己的溫室育兒房，甚至沒有自己的巢，如果有哪個人給這個老家夥來上一槍，對他來說絕對是種仁慈。這是個平頂平民，即便希阿人在帝國人擁有超凡的社會地位，但也不排除有些人會落入一無所有的困境。畢竟希阿帝國作為一個商業聯合體，追求的是利潤而非社會安定。

  據“老咯噠”自己所說，他曾經還是位光榮的死亡突擊隊成員，隻不過沒人相信鬼話。

  看著仆人遠去的身影，零號深吸了一口經過幹燥的空氣。即便手裏沒有太強大武器，神秘的基因煉金術賦予他的力量、速度與智慧也讓他擁有遠超常人的戰鬥能力，讓他能夠使用盔甲內置的一把小刀作為暗殺工具，並且殺出重圍。

  這就是零號正在進行的測試，他需要作為禁衛軍原型，通過各種實戰測試各項能力。

  暗殺隻是其中一項，他有這個能力。他已經安排好了撤離計劃，那位貴族的名字將會成為他的功勳章上的一個注腳。

  “我可不認為這對他來說有什麽困難的。”

  薩洛蒙盯著水鏡裏的畫麵，禁衛軍零號吐出的白色熱氣在圖書館慘白的燈光下清晰可見。瑪雅·漢森緊張地看著銀水盆，生怕自己集合了自己無數努力的實驗品在接下來的行動中失敗。“如果他失敗……救他。”

  “如果他連這種事都無法完成，我隻會收回他的屍體。”

  “你為什麽如此冷酷！”瑪雅·漢森猛地甩頭，看起來像是一隻獅子，“他能容納你的力量，我們再也找不到如何合格的實驗體了！”

  “正因如此，他才要承受常人無法承受的磨難。這隻是一次暗殺外星邪教徒的任務而已，如果他連這任務都無法完成，那就說明我們所有工作都是失敗的、毫無價值的，說明他根本無法承受我們給予的力量。”薩洛蒙搖搖頭，“但我相信他能做到，他的靈魂與我相連，這不止是基因煉金術的結果，更是他的血脈帶來的聯係。”

  “馬其頓王朝的血脈有什麽特別的？”

  “不，不是拜占庭皇帝的血脈，準確來說，是佐伊一世的妹妹狄奧多拉的血脈【注1】。這個孩子與我有某種聯係，這種聯係在基因改造手術之前就已經存在。正因如此，他才能挺過基因煉金術的改造，容納我的力量。”

  “據說狄奧多拉被自己的姐姐佐伊一世囚禁在修道院14年，即便在與自己姐姐共治時期也拒絕結婚，怎麽可能……”瑪雅·漢森想到了某種可能性，這種可能讓她脊背發涼，“你的意思是……你能與正常人誕生子嗣？”

  “我不知道，瑪雅，可能是我在未來跳躍時間後製造的基因工程的產物，並不代表我與狄奧多拉發生了什麽。”

  【注1】狄奧多拉女皇，拜占庭的最後一位女皇，馬其頓王朝的末代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