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零章 回到開始的地方
作者:野筆記      更新:2021-01-05 16:13      字數:3208
  人類既脆弱也強大。

  一天前,至少有三十萬的黃沙城百姓在血祭之殤的白光下化為血霧,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一天後,鐵劍大街上雖然冷靜,但也慢慢有了行人。

  大街兩旁的店鋪,一部分大門緊閉,一部分卻已打開,裏麵點著昏黃的蠟燭和油燈。有些還在打掃,有些已經開始營業。悲傷總會過去,日子依舊要過。他們這些尋常的百姓,和昨晚在戰場殺敵的將士們比起來,同樣重要。他們點燃了生活的希望,他們最早從沉痛和恐懼中清醒,他們是人類最原始也最強大的力量。

  越往南走,越接近雄記魚頭粉店,苟旦的腳步越慢,心跳越快,不知道雄啟他們是否從昨晚的那些白光中逃脫了。甚至到最後,他已經不敢繼續往前走了,走走停停,猶猶豫豫。刑剛理解他這種擔憂,卻沒有辦法安慰。

  雄啟的老成持重,牛二的豪放爽朗,小荷的青春動人,過去的一幕幕在苟旦眼前浮現。從大街上一路走來,他見到了太多緊閉著店門的店鋪,很可能,裏麵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他擔心魚頭粉店也是一片死寂,他擔心看到的隻是幾張冰冷的木板門。

  離魚頭粉店鋪隻有幾個鋪麵了,那裏似乎一片漆黑,苟旦心中一涼,停下了腳步。自從鏌一件和李岩相繼戰死後,他又目睹了姬香死在自己懷裏,原以為自己對死亡和失去開始習慣,可沒想到,當再次麵臨這樣的情境時,仍然是那麽的手足無措,那麽的膽顫心驚。他感覺周圍的空氣越來越重,重到無法順暢地吸進肺裏。

  “主人?”

  苟旦嚇了一跳,“啊”了一聲,滿頭大汗。

  “主人,你還好吧?”刑剛問。

  苟旦點點頭,又往前邁出一步,心底又生起了陣希望,前麵那一片店鋪中,好像有昏黃的燈光亮著,隻是不確定是不是魚頭粉店鋪。他又猶豫了,退了一步,回過頭去。

  “主人,不去了嗎?到都到了。”刑剛問。

  “不去了。”苟旦長籲一口氣,“就讓它成為一個謎吧。”

  刑剛能明白這種心情。從剛剛苟旦一路走來的緊張神情,能看出來這次要見的朋友對他有多麽重要。接二連三地麵對死亡,萬一真的再是個噩耗,還真有點怕他承受不了。這樣最好,至少心裏還有些念想,存留了一絲希望。也許,等以後這種感情變淡後,或者變得更堅強後,再知道答案,即使是噩耗,接受起來,也會輕鬆一些。

  已經很晚,有些店鋪開始關門了。苟旦剛轉身往回走出幾步,背後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

  “牛二,先別關門,萬一還有客人要來呢!”

  “這麽晚了,哪裏還會有人……”

  苟旦一怔,腳像生了根一樣,硬生生地突然停住,有如一道閃電從頭頂擊穿,直通腳底。他瞪大眼睛看著刑剛,表情奇特。

  “他……他們都還活著!”他瘋了一般,轉身往魚頭粉店鋪跑去,站在門口,盯著正倚在門口的兩個人,小荷和牛二。

  小荷和牛二看著前麵這一臉疲憊,滿臉塵土,衣裳也破爛得不成樣子的人,表情誇張,似乎想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樣。再看他後麵,是一位額頭有著一道疤痕的大漢。

  小荷是女孩子,膽子較小,往店裏退了一步。牛二上前,問:“兩位客官,是要吃粉麽?”

  “來兩碗魚頭粉,多加香菜!”苟旦終於出聲了,感覺相當艱難,這句簡單的話像是直接從心髒中爆發出來的一樣。

  原本躲進了店裏的小荷一聽這聲音,哇的一聲哭出來了,直接從裏麵撲了上來,抱住苟旦。

  “公子!是你嗎?”牛二一聽,也認出來了,他激動得手腳不知該往哪裏話,指甲摳著門框,眼淚在眼睛裏打著轉。

  “是我,是我。”苟旦沒有哭出聲,但眼淚早就忍不住了。牛二終於控製不住,也衝過來一把抱住苟旦,三個人就像瘋子一樣,在魚頭粉店的門口低聲抽泣。刑剛站在一旁,不知怎麽的,他也感到很幸福。

  三人哭畢,苟旦眼神瞟向店裏,他期待的另一個人始終沒有出現,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他不敢問,生怕得到不好的答案。牛二和小荷知道苟旦在找雄啟,原本開心的臉上頓時一暗,默不作聲。

  苟旦看到他倆的表情,心中一沉,顫顫巍巍地問:“雄大哥,他……”

  牛二和小荷相視一眼,同時抹了下眼睛,苟旦直接接受不了,如果不是刑剛扶著,差點一屁股坐在門口的地板上。

  “喂,你們吵吵什麽呢,讓你們關門,怎麽這麽大動靜?”屋內走出一中年男子,手中拿著塊抹布,係著純白的圍裙,正是雄啟。

  苟旦一看,一臉茫然地看著雄啟,又看著小荷和牛二,這兩人原本還在裝模作樣地抹眼淚,現在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苟旦明白了,這兩個壞蛋原來是在騙自己!

  “你們好大的膽子,敢消遣本公子!”苟旦大叫道。裏麵的雄啟一聽,扔下手中的抹布,直接奔了出來,一眼就認出了苟旦。

  “公子,”雄啟說,“你回來了!”他說完就趕緊轉身,去了後廚。他是怕自己當眾流淚,一把年紀了,越老臉皮越薄了。

  眾人進了魚頭粉店後,不久,雄啟就端出了兩大碗魚頭粉,兩隻手不停地顫抖,湯都灑了一些。老男人表情感情的方式不太一樣,比較內斂,隻是像看著親人一般,站在一旁,看著苟旦大口大口地嗍著粉條。

  苟旦和刑剛吃粉時,小荷在一旁不停地問各種問題,被雄啟批評了一頓,她隻好強忍著,等苟旦吃完粉再聊天。幾個人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幾個人連番發問,苟旦一個人都忙不過來,還是刑剛代替他回答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問題。

  苟旦問雄啟他們是怎麽從那白光中逃命的。小荷嘰嘰喳喳地解釋說,魚頭粉店後麵有一個很深的菜窖。平時放著一些菜幹,冬天就儲存蔬菜。因為店鋪的生意好,所以這個菜窖也修得特別大,特別深。他們三人發現情況不對後,就都躲了進去,隻到聽到外麵傳來喪鍾聲,才知道已經安全了,這才出來。

  眾人一直聊到哈欠連天才依依不舍地去休息。

  苟旦之前在魚頭粉店二樓的房間一直沒有人動,還給他留著。他們覺得他一定還會再回來。今晚牛二要關店門時,小荷就有一種預感,隻是沒有說出來,怕說出來讓大家失望。她感覺,公子在這場大難之後,一定會盡快回來看他們三個。當然,前提是公子還活著。

  在苟旦擔心他們三個時,心思最細膩的小荷也正在擔心著他。小荷是北極宮裏出來的人,見過的聽過的都比雄啟和牛二要多。她雖然不清楚昨晚是什麽情況,但從外麵的兵荒馬亂和天上的異象來看,她也知道也宋氏一族有著莫大的關係。

  因為多了刑剛,雄啟就去和牛二一起睡,把自己的房間留給了刑剛。牛二在賣鴨巷裏租的房子是個獨門的院子,有幾間房,雄啟過去一起住,他反而最開心。昨晚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黃沙城裏冷冷清清的,多一個人作伴,他正求之不得。賣鴨巷離魚頭粉店又不遠,不會影響到早上開張。不過,估計生意要淡很多很多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小荷就已經開了門,雄啟和牛二也已經進了店裏。當天剛剛蒙蒙亮時,苟旦剛起床,牛二就已經送進了洗漱的熱水。再晚一點,兩碗熱氣騰騰的魚頭粉就擺在了房中的桌子上,刑剛也已經洗漱完畢,一起來吃早餐了。

  一連幾天,苟旦都住在店裏,又有一種回到了以前的錯覺。那時,剛來黃沙城,外麵的世界還很陌生,充滿著各種各樣的新鮮事物,也有著各種各樣的危險。唯一不同的是,以前,靠近街邊的那個窗戶,在夜深人靜時會偶爾刮進一陣風,一道白色身影掠入。可現在,那裏靜悄悄的,伊人不在了。

  雖然生意非常清淡,有時半天也來不了一個人,但魚頭粉店卻是歡聲笑語,沒有任何的憂慮。之前苟旦留下的那袋金幣完全夠他們仨花上好一陣子了,苟旦離開後,他們的生意也很不錯,又存下了不少積蓄。

  開店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寄托,一種打發時間的事情,短暫的清淡生意影響不了他們。

  這種清淡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店裏又開始熱鬧起來了。苟旦住在這裏後,再也不願意回北極宮了,那些想見他的人,都要來魚頭粉店裏。要想見李子洲,必須先點上一碗魚頭粉,這已經成了魚頭粉店裏的一條新規定,聽說是牛二想出來的。

  魚頭粉店接下來的一個月裏,熱鬧非凡,人來人往。上至宋承遠,下至銀甲中慕名而來的戰士,幾乎把店門檻都踩破了。可是,大部分人的來訪都被刑剛擋在了二樓之外。苟旦的心情正在慢慢恢複,他不想這些人的到來,又讓他想起一些不開心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