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升月沉著臉坐在馬車裏，馬車跑得飛快，就像車裏不曾坐了人似的，一路顛簸，顛得人五髒六腑都要移位的感覺，到了下車，劉升月身上都還有點鈍鈍的麻痛。

  劉升月下車，年輕男子正好從馬上跳下來，捏著馬鞭的手比了比，沒什麽誠意：“郎中請。”

  劉升月抖了抖袍子，扶住背著藥箱下來的五六，沉聲：“請官人帶路。”

  年輕男子瞟他一眼，嗤了一聲，當先大馬金刀的在前領路。領著人穿過前院，直奔後院去，老遠便咋呼：“祖母，祖母，我請了郎中來了！”

  嗬，他這也叫請？

  劉升月心裏嗤笑，跟著年輕男子進去，還沒進屋，就聽到一屋子的鶯聲燕語，裏麵有女眷。雖說醫者不避諱，但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還是謹慎些好，到門口便止住腳步，等待通傳。

  “噤聲！瑜哥兒還在病中，擾了大夫診治，小心你的皮子。”

  一道蒼老的女聲喝止他。

  年輕男子道：“祖母，孫兒請了如今城中最炙手可熱的幼科郎中來給瑜兒治病，聽朋友們說，這郎中還不錯，醫官院裏也有大夫說他有獨到之處，現下就在門外侯著，讓他進來看看？”

  蒼老女聲當即道：“看熟不看生，瑜兒自幼便是鄭大夫給看的，鄭大夫師出名門，往常診得也好，無需旁人。”

  年輕男子訝然：“那……那便不用旁地大夫？”

  “不用，好生請人回去，你別又使渾。”

  “祖母放心，孫兒省得。”

  不一會兒，年輕男子並未出來，而是來個管事，麵上帶著笑，手裏拿著一包紅紙，客客氣氣的遞過來：“府中哥兒生病，府中都亂了套，七少爺可能以為家裏沒請人，又去請了郎中來，勞煩郎中跑一趟，些許辛苦錢，請郎中收下，用些茶水點心，敝府派人送郎中回去？”

  劉升月拱拱手：“多謝管事，不過，無功不受祿，在下並不曾看診，按照行內規矩，是不能收取費用的。”

  管事又勸了兩句，劉升月都堅持拒絕了，也沒讓管事派人送回，而是出府後，帶著五六出去打公交驢車。不過，這附近全是權貴人家的宅子，這樣的人家並不缺車馬，自不會有公交驢車過來，就跟現代的高級別墅區打不到的士一個道理，劉升月還得走一段。

  “先生莫生氣。”

  一路走著，五六都在悄悄觀察劉升月的臉色，看他一個平時和善愛笑的人，一直沉著臉，忍不住勸了一句：“東京城裏的醫者，皆講究師門傳承，無有師門傳承的，皆被罵做野郎中，先生醫術雖高，然師門不顯，是凡人不識真仙。”

  五六平日裏難得說這麽大一串話，今日為了寬慰劉升月，居然突突突的講出了一大串。劉升月看他一眼，問他：“你怎知道這些？”

  五六道：“回先生，小的十歲便來醫行做夥計，以前醫行也來過外地來的郎中，見得、聽到的都多，如此便懂了。”

  劉升月點點頭，惆悵：“謝謝五六安慰我，然而，我並不是生氣。”

  不是生氣，那是什麽？

  五六不懂，茫然看著劉升月，劉升月也沒說的意思，何況也無從說起。

  以前的朝代分戶等，士、農、工、商四等，之後才是醫，到了北宋，不再分戶等，朝廷也重視，醫生的地位才有一些提升。但這一點點的提升，在權貴眼中，完全不夠看，便是做到了醫官院的大夫，在權貴麵前，也不過是人人呼喝的貨！

  生活不是小說。在這個等級分明，階級森嚴的古代，醫生隻是三教九流中的中流，名聲再大，醫術再高也無用，指望像很多很多穿越小說裏寫的，醫術高就受追捧，那基本不可能。

  這郎中做得真沒意思！

  劉升月抹了把臉，一陣風來，被吹了個灰頭土臉，心裏更覺惆悵，低著頭慢慢的順著路走，也沒注意旁邊經過的車駕，直到——

  “月哥兒！”

  一位騎士本已朝前去，又折了回來，叫他。

  劉升月抬頭，正是張青：“是張大哥，你來這邊有事？”

  張青跳下馬來：“無事，來尋月哥兒你的，哥兒你可有事？”

  劉升月還沒回答，又有騎士折了回來：“張青，找到人了？”

  當先一個中年男子，二十多歲的樣子，年歲看著與劉娥差不多，比劉升月大幾歲，眉頭緊蹙著，顯得有些肅穆，張青躬身朝他行禮：“回供奉，這位便是月哥兒。”

  然後，張青提醒劉升月：“月哥兒，這位乃是供奉官，娘子便暫居他府上。”

  劉升月瞪大眼，劉娥暫居的地方，那不就是張耆的府上，張耆為了避嫌，自劉娥入了趙恒的眼，成了趙恒的人，他為了避嫌便另居他處，待劉娥小心周到，明麵上的張府，其實是劉娥當家，所以，劉升月去了許多次，一次都沒見過張耆。

  張耆來了，那他的存在，趙恒應當也知道了？

  哦，對，他是外地剛來京城的，應該不知道張耆，也不知道張耆與劉娥的關係，更不知道趙恒與劉娥的關係。

  劉升月心裏飛快的提醒著自己，一邊行禮：“草民見過供奉官，家姐流落京城，承蒙供奉官看顧，升月感激不盡，銘感五內，請供奉官受我一禮。”

  說著，先是一個深揖，完了一撩袍子，也不管路邊灰塵就要跪下，張耆已下的馬來，一把扶住他：“哥兒無需如此多禮，能照看娘子是某的榮幸，當不得哥兒的大禮，當不得。”

  說完，一把硬拽起劉升月不說，還叫了馬車過來：“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哥兒出來這許久，腹中想已饑餓，先上車，用些飯食酒水再說也不遲，如何？”

  劉升月走了大半個時辰，不止腿痛，肚子也餓了，遂痛快的點頭，上了張耆帶來的馬車。張耆並沒有帶他在外麵吃，而是直接去了他現在的府邸，命準備酒菜，笑著對劉升月道：“自己的地方，說話方便些，萬望哥兒不要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