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送魁
作者:奶油濃湯      更新:2020-10-31 19:07      字數:4318
  歌女坐在鏡前,任人給她抹上紅妝。今日天空不做夢,外頭又是烏雲密布的天氣,她不時轉頭看去,卻見江對岸的那扇窗緊閉著,心中不禁有幾份失落。

  她失去了自己的記憶,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連命運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被撿了回來,被照顧她,她也應當予以感謝,但絕不想通過這種形式。

  她想逃,不計任何後果,從這裏逃走。時機就在今晚。

  到了正午時分,空中開始下雨,接近傍晚又停了,滿眼的彩霞遍布空中。很多人說仙門開了定要去朝仙,於是他們離開了故鄉,去那能通到仙界的山啊河啊,行那飄渺的道路,希望見過仙人後能獲得真理。

  歌女對這些都不大懂,但她總覺得自己無法做到的事哪怕懇求仙人也無用。這仙是什麽樣她不知道,但人是什麽樣的她知道,與其求助完全不認識的人,不如靠自己。

  裝扮好後,歌女站在鏡前,望著自己的麵旁。簇擁著她的人連連稱讚,眼中全是驚豔之色,歌女抬手撫上鏡子,望著自己的眼睛。

  眾人都說她臉上最漂亮的便是這雙異色瞳。一黑一金,一深一淺,帶著股妖冶之氣。看著自己的眼睛,歌女總覺得她好似要想起來過去所有的事情,然而每每都隻生出錯覺,什麽都沒發生,就好像有人故意要她忘卻。因此有時,或者說大部分時候,她都覺得就算想不起來,也無所謂了。

  她就是她,不會因忘卻而有任何改變。孑然一身好過被麻煩的事纏著。

  天邊的紅霞逐漸褪去,很快就到了夜裏。

  這似乎是趕上了夏初的節日,上元到處都是張燈結彩,坐在高樓上都能聽到下方喧鬧的聲音。

  “這哪裏是為了過節來的,”媽媽說道,“都是為了你啊。”

  歌女臉上沒什麽表情,媽媽笑了笑:“別這樣擔心,你會得到最好的。”

  放著拜帖的箱子就擱在歌女的房間裏,她打開後看了幾封,無非是些炫耀自己的才學類的話,實在沒什麽意思。

  每當這時,她就想推開窗戶看看外麵,那扇打開的窗戶裏有沒有鳥兒飛出來。

  不過,今天就是最後一日了吧。

  據說這次同雪魁遊船與此前的不同。

  由於兩個雪魁接連遇上災禍與病痛,這個雪魁會和被選中的永遠離開雪樓,這是一種叫做“送魁”的風俗,這樣這個雪魁就能帶著所有不好的事離開了,聽來倒是很別致,隻希望在她從船上跳下去逃跑後這些人也能當成吉祥的征兆,永遠不要來找她。

  戴上了幃帽,雪魁往樓下走去了,樓中都在奏樂,聽得她的頭有些疼,不知嫁娶是否也是這般體驗。

  更何況她今日還著了一身紅妝,媽媽說這也是“送魁”的習俗,要看作是將魁首嫁仙人般隆重,所以這些衣服都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做的,首飾也是珍品。

  若一般人家的姑娘能得到這等待遇,萬萬不會被送進教坊,若是教坊不以錢財為定,受追捧的和受冷落的一樣被照顧,那也與一般人家無異吧。

  出了雪樓,雪魁就是獨自一人走著了。她穿過兩旁的街道,為了這一日,各處都張燈結彩,掛上了喜慶的紅繩,乍一看還以為整個上元都在給她送行。然而這長路漫漫,都是她一個人走著,沒有人陪伴,就好似她此後的人生……心中不免升起一絲孤寂,想著要同那扇窗中的人道別。

  假日那飛鳥再來,想是見不著她了,也不知會不會還記得她呢。

  行過了雪樓所在的大街,又要轉到一條更寬闊的街上。街道上的人擠得水泄不通,紛紛喊著“雪魁”,可這裏麵有誰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又可能她從未有過名字吧。

  這些人如此熱情,並非因喜歡她,他們甚至都不了解她,不過將她當成日常中的消遣,未來日子的談資罷了,她也根本無須在意。

  伴隨著兩側高樓上的彩花飄落,她跨過了高高的火盆,又在聲嘶力竭,好似要將整個夜晚埋沒的呼喊聲中走到了橋上。

  這座橋就是最後的路了。

  雪魁不禁滿下了腳步,在橋中停了下來。

  這座橋據說名為“仙人橋”,有關這橋還有不少傳說。

  最著名的那個是說,這橋是落入凡間的仙女愛上經過這座橋的男子相遇的地方,所以叫做“仙人橋”。兩人之間遇到的阻難頗多,關於這些又有三百六十五個版本的話本。

  她記得最清楚的結局裏,據說那人類的男子英年早逝,仙女為了她放棄了自己的仙人身份,被抽去了仙骨,之後她也去到了幽冥下界和這男子見麵。兩人作為魂魄在下界永遠地在一起了。

  這都是從那扇窗中飛來的白鳥帶來的信上寫的。

  昨晚夜裏,她不用歌唱,於是燃了個火盆,將這裝了一箱的信一封封扔了進去。看著跳動的暖火將它們吞噬,就像是夢一樣。

  說來,她連白鳥的主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也並非是愛上了他,但她想和這個人在一起。若是和這人在一起,往後的日子定然不會無聊吧。但也僅此而已,隻是覺得有些可惜罷了。

  雪魁站在仙人橋上,從這裏剛好能望到那扇窗子。見她遲遲不走,一旁的人甚至開始叫起來,然而無人敢上前侵擾她。

  屬於魁首的畫舫就停在這仙人橋的下方,按道理來說,被選中的人也該來了……

  雪魁不想再停留在橋上了,剛要邁出腳步,空中忽然又有落花。

  白日裏烏雲密布,夜晚的空中卻是圓月高懸,這巨大的月亮照耀著一切,倒映在雪魁的目光中,好生熟悉。

  “滿月……”她喃喃道,好似心上落下了一滴鮮紅的血液。

  她伸出手去,接住了從空中落下的花瓣。這是……桃花。

  忽如一夜春風來,整個上元上空都忽然飄起了這花瓣,人們驚詫地抬起頭來,紛紛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是仙?”有人叫道。

  雪魁的胸口起伏著,好似記憶逐漸從她的心中複蘇。

  “有望……再見之日。”她說著,淚水掉落了下來。

  那身影就站在人群中,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走到她的麵前。

  男子也戴著幃帽,手上握著一柄玉扇,他走到了雪魁麵前,朝她伸出了手,喚道:“滿月。”

  雪魁:“……”

  根本不需任何話語,她將手伸了出去,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

  “怎麽會……”她輕聲道:“你記得嗎?”

  桃花紛飛,男子說道:“全都記得,是你拯救了我,可要對我負責。以後,我恐怕再也無法離了你。”

  滿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那現在就逃走吧。”

  “啊。”男人說道:“就這麽決定嗎。”

  他的話音落下,眾人就發出了驚叫聲。在這仙人橋上,隻見雪魁身後忽然伸出了一對黑色的羽翼,這雙翅好似能將空中的滿月遮蔽。

  而那走到她身旁的男子拉住了雪魁的手。

  隨即,這羽翼扇動,緩慢地,一下一下,在仙人橋上卷起了不同尋常的氣流,眾人皆往後倒去,有的已用手擋在了前麵,有的緊緊抓著柱子。

  緊接著,又是呼啦一下,所有人好似同時被風沙迷住了眼睛,待到睜開眼睛時,橋上已經沒了人影。

  “他們飛去哪兒了啊。”上空,禦茶問道,還在不斷地從手中的竹籃裏掏出桃花來。

  “不管去哪兒都和我們沒關係了。”凜華打了個哈欠,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這桃花趕緊給他全倒了吧,鬧這麽一出,還不是怪他那瘋子樣的徒弟。要不是他把那法器送給連情緒都控製不好的徒弟,滿月哪裏會失憶。”

  “咦?那到底是怪誰……”禦茶沒聽懂,還在撒著桃花。

  “……”凜華搖了搖頭,說著拿起籃子,一股腦地往下方倒去:“管他呢,倒完了快走,別被天帝發現了。”

  說完,她拿過了禦茶手裏的籃子,也一下全翻了過來。

  據說這日,天上下了桃花雨,將人界整個兒都淹沒了,好些人撿了這桃花拿來釀酒,這就造就了南昭一道名物。

  也就是在這日,天帝大怒,到處尋找是誰將他一整座桃花園裏的桃花花瓣全都摘下來了,但找尋無果,他也隻能自認倒黴。

  同一時刻,王宮中,年輕的人皇獨自坐在大殿中。

  每日早晨都聚集了多人的大殿裏空空蕩蕩的,紛繁的桃花通過敞開的大門吹了進來,落在了他的衣袖上。

  “走了……”人皇喃喃道。

  他做錯了什麽嗎?

  師傅說他沒錯,錯的是自己。可若他沒做錯,師傅又為何會將罪責擔在自己身上?

  或許隻是他和師傅的理念不合吧。

  為了統一南昭,他才使用武力將武林收入囊中,如今這一過程已然接近完成,他相信自己會創造出一個比以前都好的世界。

  不管師傅怎麽說,他都已決定走自己的路了,而魔族,他的確要考慮一個方法來應對。

  這日北景皇城,春意盎然。

  同季節變換極大的南昭不同,整個北景宛若沙漠中的綠洲,整年都是四季如春。

  第一次來到這兒的人會為它溫暖而濕潤的空氣傾心,而這一來,就難以離去了。

  四方大陸以南昭和北景為兩大繁盛之國,其餘小地星羅棋布位於周圍。

  這大陸上已有百年未發生戰爭,每個地方都相安無事,這引起了四方之外的人興趣,這些年也陸陸續續有外來的人來此定居。

  然而此前魔界的封印打開,魔君湧向南昭,北景自然也受到了波及。此後仙界的大門又開了,北景也不得不牽扯其中。

  如今兩月過去,北景的朝堂還在討論如何平複此次的混亂。

  “聽聞南昭的皇帝提出了人魔仙三會,”有人說道,“北景也收到了請柬。”

  “那毛頭小子能有什麽好的提議。”一人道:“我懷疑就是他打開了魔界的封印。他剛坐上皇位才幾年,無法穩定南昭局勢,就打開封印將魔放出來,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你想這些做何用,不如想想北景要如何解決手頭的問題。那魔界的煞氣可是都吹到了北景邊上,邊境的住民撐不了多久啦!”

  “這又和懼!我看要解決的是仙界的問題!”

  “仙界又怎麽了?”

  “自仙界大門打開,多少人去見仙了?!就放下耕種的土地不管,有的拖家帶口,有的拋家棄子,都想一瞻仙顏!”

  “這不是很正常嘛?看就去看好了,我都想看看呢。”

  “你這說的什麽話,看就看了,你也想看?老臣我在北景這麽久,隻知道人治人,不知道仙界還有插手人界事物的時候!”

  “您是想說仙界的出現對人類有弊了。”

  “是啊,我也是這個意思。他們這樣做,有將皇上放在眼裏嗎——!”

  這人大叫道,眾人紛紛附和,過了一會兒,卻又全都停下了,沒有說話。

  一人朝朝堂之上的皇座看去。今日,北景的皇帝也依舊沒有上朝。

  皇帝今年二十過半,自十年前登基後一直兢兢業業,擔負著皇帝這一職責,所做的也都是造福黎民百姓之事,但唯一能為人當作弊病的,就是他從來不上朝,更沒有同任何大臣見過麵。

  十年前登基時還好好的,眾人還能瞻仰聖顏,接過第二天就不見了人。

  開始派人來說是身體有恙,後來又說今日天氣不好天師說不適宜上朝,再過了幾年,所有借口都找遍了,這下直接就不來了。

  時辰一到,大臣們起初還裝模作樣地當作皇帝在場議事,之後便口無遮攔想怎麽說怎麽說,也不管皇帝會不會聽到了。

  但奇的是,如此討論下倒比從前多了不少點子。雖說呈上奏章後,最後定奪的都是皇帝,大臣們卻沒有任何不滿。

  而且說實話,皇帝不在,他們倒更輕鬆,有些半吊子如今甚至會遲來。

  但這樣怎麽能確定皇帝到底是否還在,所以也有人派人去宮中打聽,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