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匆忙回到洞中，瓐一開始調息，滿月在洞口守望。

  一眨眼她的世界就天翻地覆，以後她就要在此處生活，遠離她從前熟悉的一切，真的就隻能如此了嗎？

  心中依舊充滿了疑慮，月色落在山前，忽有一道疾風吹來，滿月打了個哆嗦，身體卻下意識地站起來，進入了防備姿態。

  烏鴉的叫聲在耳旁響起，那身影超出了她的感官，落在了她的身旁。

  魔王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

  滿月僵直地立在原地，見這雙深沉的藍眸上下打量著她，以醇厚的嗓音道：“無需擔心，我並不是來找你的。”

  他說著要往裏走，滿月即刻拔劍，擋在了他麵前。

  魔王抱臂，悠悠地望著她：“原來我魔界子民也有如此大膽的，竟然阻攔我。”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好似能讓山崩地裂。

  “讓開。”他說道就往前走。

  滿月抿唇，繼續擋在了他麵前：“不讓。”

  魔王怔了一瞬，又說了一句：“讓開。”

  滿月依舊沒動。

  魔王停住了，他抬手摸著下顎，眼睛望著滿月，似乎陷入了迷思中。

  身後，瓐一察覺到了動靜，站起身走來了。

  魔王看向瓐一，說道：“我本不打算管偷偷摸摸跑到我這兒來的人，可仙界在向我要人了，還說是我綁架了他們的人，再不將他交出去，就要同魔界開戰。可如今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瓐一朝魔王拱手：“不得已而為之。”

  魔王盯著瓐一，又看向滿月：“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告訴你的必要。”滿月說道。

  “……”魔王似乎又陷入了思緒中，突然吼了一聲：“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的聲音在洞中回蕩，嘩啦啦落下了一堆碎石，滿月感到胸口一陣疼，好似要吐一口血出來，思緒也不受控製。

  “滿月……”她感到說出這二字並非自己所願。

  “……”魔王又不說話了，片刻後他看向瓐一：“我不打算答應仙界的提議，但你必須離開這裏。”

  “不行。”滿月拉住了瓐一的袖子。

  雖然瓐一說他來魔界會對身體有所損耗，但滿月覺總覺得，在此之外，他還會失去其他。

  若她暈倒前神智清醒，瓐一殺了牧冷骸，按照他所說，他不得傷人，那他回去後，仙界必然會懲罰他。

  更何況，他還在下界殺了魔，滿月不認為瓐一回去後，仙界會就這樣放過他。

  “若你留在這裏，是為了滿月，大可不必。”魔王淡淡道，上前一步。

  滿月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

  隻見魔王垂眸，不知是否能將他的神色形容為溫柔：“不用害怕。”他對滿月說道：“畢竟我們可是父女啊。”

  魔王的城堡在暗夜中像是要吞沒一切，瓐一並不排斥來到這裏，他雖不介意一直睡在山洞裏，但有個房間總是好的。

  “你的母親曾經到過魔界，那時我還很年輕，正處於叛逆期，離家出走中。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所以我們就在一起了。但你知道，年輕人都很有脾性，有一天大吵後她消失，從此沒再回來，我也被家人找到，不得不回歸原先的生活。魔是無法去往人界的，所以我一直等著她有天會再來，沒想到一晃眼近二十年都快過去了。”魔王笑道：“她還好嗎？”

  滿月還在震驚中，不知要怎麽回來，隻搖了搖頭。

  “是麽。”魔王輕聲道，看著滿月：“你的發色和瞳色與她一模一樣，五官像我。還有你的魔力，你能讓人聽從自己，對不對？”

  滿月微啟雙唇，瓐一開口：“世間萬般奇緣，今日可真看興了，人與魔之間竟也會產生感情。”

  “哼……”魔王好似發出了一聲哼笑，道：“我可從未說她是人。”

  “……什麽意思？”滿月說道。

  “她沒有和你說過嗎？”魔王麵露疑惑，又歎道：“或許她也不想過那樣的生活吧。”他說著看向瓐一：“你不知？”

  瓐一抿唇：“隱約猜到了。”

  好像被蒙在鼓裏的隻有她一個，滿月不悅：“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魔王抬手撫過她的頭，說道：“你的母親是仙啊。”

  有一天你醒來，發現你並不是你所以為的那樣的人，你曾經想過平靜的生活，卻不得不因為這種轉變被卷入萬般複雜的世界裏。

  一連串的事情滿月湧來，就算她適應力再強，也有些接受不了。

  “哈哈。”滿月笑出了聲：“我需要冷靜一下。”

  魔王讓人將她帶到房中，瓐一並未跟去。

  “還有事？”魔王說道：“你在這呆了三日，人界一旬已過去，你還要繼續呆下去？我女兒她並不知情，否則她和她母親一樣心軟，想必立刻就會趕你離開了。”

  瓐一沉默片刻，笑道：“你似乎毫不驚訝。”

  “有什麽可驚訝的。”魔王喝了口茶：“我們魔對生命的誕生是有感應的，哪怕分割天地也會察覺到。不過她的另一半被分離了，是蓮家的人做的？”

  這魔王喜怒不行與色，實在叫人看不出他心裏在想什麽，但這同天帝一般，所以瓐一很清楚魔王在盤算著其他的事。

  雖說他負責的是人界，但在天界不可避免聽說過有關魔界的不少事，其中之一便是魔王的傳說。

  魔界是憑實力定勝負，強大的統領成王，但成為魔王的永遠都是上一個魔王的後代，這是因魔界存在著一條不可違背的規則。

  ——後代永遠比先代強。

  因此魔王的後代會勝過魔王，又遠勝過其他魔，成為王的當然就是魔王的後代了。

  可伴隨這條規則的存在，魔也會對自己的後代產生恐懼，後代知曉自己比前代強後會為所欲為，而前代往往無法在後代成形後控製住對方，因此魔界存在著天界沒有的現象，那就是父子相殺。

  在後代成型前，前代會將他殺死，又或者後代在成型後，將前代殺死。

  二者因存鬥爭之心，不想被對方勝過，從而造成了這樣不可理喻的事。

  若真是如此，魔王對自己的女兒下手也是可以預見的，若讓滿月與月牙合二為一前被殺，他來到此處就是得不償失了。

  所以他必須確保滿月的安全才能放心離開。

  這一呆又是三日，人界一年已過了。

  仙界派人通過水鏡交涉，魔王嘴上說為了滿月在拖延，私下卻在盤算要怎麽送走瓐一這尊大佛。

  打起來倒也沒什麽，但他和從前的魔王不同，並不熱衷於戰爭，那麽要解決這一切，隻要讓仙界有不得不立刻著手去做的事。

  正如瓐一所想，也和瓐一的目的一樣，魔王也一直在判斷如何打開仙界的大門。從滿月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在想，想了好久要如何得到傳說中的鑰匙。

  鑰匙萬年一現，出現在融合三界血統的存在身上。滿月的母親是仙，魔王的祖父是人，因此滿月出生時他就已感到了不同尋常的震動。

  仙界那群蠢貨或許還不知道，但這黑發的小子必然已有察覺。

  若說他是保住滿月，那千不該萬不該帶她來魔界，若說他也是為了打開仙界的大門，也不會如此做。

  魔王沒有感情，他的能力讓他得以呼風喚雨，他無需對他人付出感情就能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東西。

  遇見滿月的母親時他還年輕，那時或許還留存著一些，但滿月的母親並不愛他，他也是用能力將她得到，爾後她不知怎麽的獲得了一瞬清醒，從此便離他而去了。隻因其他人都無法掙脫開他的魔咒，她才顯得特別。

  但這樣特別的東西遇見了也就過了，如今確實沒有什麽能讓魔王提起興趣的東西，除了魔界之外的其他存在。

  可惜，滿月的身體並不完全，除非讓她和另一半融合，否則大門是不能打開的。另一半如今估計是被這黑發小子用什麽方法封鎖在人界，既然如此，隻有一個辦法能讓滿月和另一半融合，那就是……

  又是六日，人界再過一年。

  滿月醒來去吃早飯，卻未看到瓐一。

  魔王慢條斯理地喝著湯：“不如你去看看吧。”

  於是滿月從善如流起身，魔王卻也跟了過來。

  她來到瓐一的房間，還未敲門，就聽到裏麵有聲響動。

  滿月猛地推開了門，隻見凜華和禦茶從一麵巨大的鏡中走了出來，手上拉著粗壯的鎖鏈，捆在瓐一身上。

  瓐一從頭到腳都被捆住，唯有鼻子露在外麵，好似給他留了個呼吸的地方。

  凜華手上動作一滯，隻聽禦茶道：“多有打擾。”

  “竟敢在魔界胡來！”魔王大吼道，瞬間讓火焰席卷了房間。

  禦茶一揚手，火就滅了大半。

  “你們要帶他去哪裏！”滿月叫道。

  “當然是回天界。”禦茶說道：“他犯下了大錯，天帝大怒——”

  “他會死。”凜華打斷了禦茶的話，對滿月道。

  魔王臉上裝出的怒意消失了一瞬，這不是搶了他的台詞嗎。

  “他會死。”凜華重複了一遍：“他為了你進入下界，強行借用魔身還殺了你母親那樣的墮魔仙，不僅如此，他還對牧冷骸出手，這是他作為天界使者萬萬不該的事。我早就讓你遠離他，你沒有聽，如今他就要死了。”

  凜華說著，手上的力度一收，滿月拔劍而出，低聲道：“不許帶走他。”

  凜華看了她一眼，往鏡中走去，禦茶麵無表情道：“你還未成魔，這聲音對仙是無用的。”

  兩人輕飄飄地走入鏡中，滿月卻無論如何都進不去。

  鏡子碎落了一地，她隻看到自己的殘影。

  “就算不走，他也遲早會走火入魔。”魔王說道：“但私闖我的領地，這些仙人也太大膽了。”

  “他會死。”滿月蹙眉。

  她這一世並非為了害死一個幫了她的人而來的啊。

  “你想救他？”魔王問道。

  “有離開魔界去到仙界的方法嗎？”滿月說道。

  “除非你和另一半融合，用自己的血祭天。”

  魔王這麽一說，滿月倒是真真想起來了。

  前世她被刺中胸口，或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我會死嗎？”她問道。

  “你可是我魔王的女兒，隻要融合了一點血算不了什麽。”魔王說道。

  滿月看著他，點了下頭：“好，要怎麽做？”

  見滿月的精神似乎並不穩定，魔王卻也沒有什麽可猶豫的，不如說他想看看後麵還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

  “你必須呼喚它。”魔王說道：“它現在肯定被困在了人界，你要全力地呼喚它，它才能聽到你的聲音，不論從任何地方都會來。”

  滿月點了下頭。

  說來，自她離開島上後，就再沒想起過月牙，哪怕連一次都沒有。

  是什麽變了呢？或許是她以為自己身旁有了他人，不再需要十年如一日陪在身旁的月牙了吧……

  “月牙。”她望著蒼茫的黑夜，輕聲道：“到我身旁來吧。”

  “——”

  蓮外山上，煞氣暴漲。

  蓮燧正在睡眠中，一下睜開眼睛，跳下床就往外看去。

  隻見黑夜之中，一道白光衝破天空，就在他封印了那黑影的地方。

  “這下……到底是要我怎麽做？”蓮燧喃喃道。

  他雖拖了兩年，凜華和禦茶最終還是用蓮華鏡去到了魔界，看著瓐一被困在縛仙繩裏的樣子，他於心不忍，但麵對仙人又別無他法。

  可能他也一直在等這一刻，等一個能夠幫助瓐一，讓他逃離他自出生起就被定下的命運的人吧。

  蓮燧揚起雙手，道：“歸。”

  山林之中，兩把斧頭驟然從地麵拔起，而地上的黑影身形暴漲，如流火般往封印地飛來。

  眾學徒想阻止，卻被四濺的水花撲倒在地。

  蓮若也站在房前的門廊上，將一切看在眼裏。

  他自然也聽過那傳說，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呢，他想道，他們都會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吧。

  正如哥哥，正如那他不知真名的黑發男子，正如他自己。

  而他們現在能做的，都隻是看著而已，人界會成為最後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