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從不存在
作者:奶油濃湯      更新:2020-10-07 19:06      字數:4360
  瓐一雖看似無掙紮之意,可想到他是個盜賊,滿月還是用內力將他的雙手同上半身綁住。

  為防他人生疑,引起過多注意,她還作勢挽住他。在這行人眾多的街上倒也不顯得特別。

  “能與姑娘親近,就算動彈不得也叫人歡喜。”走了幾步,瓐一忽然說道。

  滿月看了他一眼,幃帽下露出莫名表情,就差開口問他腦子裏是不是生出了什麽奇怪東西,怎麽這幾日突然就變了個樣子,像是要刻意親近她。

  “討好我也沒用。”滿月說道:“我不會給你機會逃走。”

  “在下並非想逃走,方才也說過了,我還有事要拜托姑娘,姑娘還沒給我答複。”

  “那就別說胡話,否則我馬上就拒絕你。”滿月沒什麽好氣道。

  她又想到瓐一扮成女子誆她那天,自己竟然會因美色失了神,著實是懊悔不迭。

  “這可不是胡話,是真心。”瓐一笑道:“看到姑娘,我便極為歡——”

  “喜”字未說完,滿月就點了他的啞穴,扭過了臉去。

  瓐一露出一抹苦笑,似是搖了搖頭,彎著眼睛空歎了句什麽。

  石磚路彎彎繞繞、上上下下,路上行人眾多,大多戴著麵具,熱鬧非凡。

  滿月一手拉住瓐一,一手拽著薛鑒祿的衣袖,以防他在人潮中走散了。

  到了建甌舅家前的石階上,她才鬆了些力氣,走下了台階,繞著道路轉圈,右三,左二……

  “餘下左右一圈。”瓐一忽然開口,像是自語:“這麽多年,建甌先生家的陣術依舊沒變。”

  滿月愣了一下,一時不知是問他怎麽知道,還是問他怎麽能衝破穴位。

  法術靠血脈傳承,大部分法師甚至沒有內力,建甌舅也沒說過這些,因此她並不知道瓐一的內力承自何家。

  “外牆上的圖畫還在,”瓐一望著牆壁道,“這是我畫的,你知道嗎?”

  “你倒很鎮定。”滿月看也沒看:“你以前和王一起來過?建甌舅可是知道你是王的徒弟,準備剝了你皮,扔進鍋中煲湯喝。”

  “哈哈哈,若能滿他人口腹之欲,倒也不錯。”瓐一大笑道:“好過餘生被困在這天地之間……”

  愈發古怪,滿月心道,見木門現在牆壁上,她敲了兩下,還未推門,門便被拉開了,走出來一個身戴鬥篷的人。

  今日並非營業時間,想來是私訪,是建甌舅的友人嗎?

  滿月抬手按住門邊,還未看清這人麵容,忽聽瓐一開口:“蓮燧可還好?”

  裹在鬥篷中的人走出去幾步,站在台階下停了腳步,回頭轉過身來,看向瓐一。

  他花了些時間,似是在斷定是否要同瓐一說話。

  很快,滿月見他將拱手道:“多謝前輩係心,大師傅即將出關,是否要在下代為問候?”

  “知道我還活蹦亂跳,他怕是又會走火入魔。”瓐一笑得漫不經心:“罷了。”

  滿月還未問什麽,就聽建甌舅在房內喝道:“那小子又去山上了?”

  “說是要讓阿月刮目相看,午睡起來練了劍就去山上苦練了。”

  建旲的聲音逐漸接近門旁,滿月見那人又拱了拱手,轉身便走上了台階。

  建旲正到門邊來關門,他先看到瓐一,張了張嘴,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建旲,舅舅呢?”滿月問道。

  “啊,噢,”建旲仿佛才回過神來,察覺到她的存在,“阿月,你回來得真快——”

  “臭小子,你在發什麽呆!”房中傳來建甌舅中氣十足的聲音。

  建旲側開身體,轉回去道:“阿月來了。”

  “啊,事辦完了?”建甌舅拿著把斧子,起身走了過來。

  滿月走進房中,一手拽著瓐一,一手將薛鑒祿往房裏推了推,邊道:“建甌舅。”

  她說著單手解去幃帽,建甌走到她麵前,問著“沒傷到哪兒”、“帶去的東西有沒有用一類的話”,全然不望向瓐一。

  滿月一一答了,待問候完了,就聽瓐一道:“我也想給建甌先生行個禮,可惜被束縛了。”

  建甌舅一下就看出他是誰,忽然冷笑了一聲:“放屁!”

  建甌舅除了對建旲會顯出暴躁外,向來性情溫和,這下倒叫滿月驚了。

  “你真尊敬我,拿我當先生,你就不會和王不告而別!”建甌瞪著瓐一,轉向薛鑒祿,道:“這是誰?”

  滿月愣了一瞬,似乎真有其他她不知道的故事……

  “啊,我想讓建甌舅您幫他看看。”滿月說著:“他丟了一半魂魄,有治好的方法嗎?”

  “丟了魂魄?”建甌舅擰眉道:“過來我看看。”

  他將手上斧子遞給建旲,滿月也對建旲道:“我鬆手了,你看好他,別跑了。”

  接著她便拉過薛鑒祿,同建甌舅走去隔壁房間了。

  建旲拿著斧子,一手抬手摸了摸後腦勺,似是有些尷尬,道:“你就是瓐一?”

  “以此名稱呼也可。”瓐一泰然自若,走到房中來:“方才我還在說島上未變,如今看來還真有幾分物是人非了。”

  “哈哈。”建旲的口吻同敘舊般:“要不你先坐著,我給你倒杯茶?這幾日都是春祭,外麵可熱鬧了。”

  “怪不得張燈結彩……”

  “你在島上待了多久?”

  兩人說著聊了起來,滿月到了隔壁房間,建甌舅讓薛鑒祿坐到椅子上,但薛鑒祿並無反應,還是滿月按著他,他才坐了下去。

  建甌舅翻找著櫃子裏的東西,問道:“你怎麽知道他丟了魂魄?外麵那家夥給看的?”

  “嗯。”滿月說道:“除了叫他吃飯外,就沒有其他回應了。”

  “那家夥說能不能治好?”

  “他說……”滿月想了想,“說不準。”

  “倒比我聽說的會做人啊。”建甌舅又冷哼了聲,說:“怎麽搞成這樣的,說來聽聽?”

  “他快死了……”

  “哦,誰做的?”

  “牧冷骸。”

  “謔,這家夥還真和人皇杠上了,有些膽量啊!”建甌舅拿來一個小小的方木盒,放到桌上:“人皇叫法師來拿了他魂魄?”

  “不是……”滿月看著建甌舅將木盒展開,道:“是我。”

  “你做了什麽?”

  “他快死了,好像是我用了聲音,但瓐一說不知怎麽回事並不完全……”

  滿月望著失去神采的薛鑒祿,並未注意到建甌舅的手停住了。

  “……你用了聲音?說了什麽?”

  “讓他別死,活過來一類的吧。”滿月說著側頭對上了建甌舅的目光:“怎麽會——”

  建甌舅有著紅若天火的濃眉,眉下是雙炯炯有神的褐色圓眼,年輕時常笑,笑時褐眸明若星辰,而立後常蹙眉,眉間已出深紋,可滿月對著他從不感到可懼。

  此刻卻不同。

  建甌舅臉上說不出是怎樣的表情,並未說話,也未皺眉,隻看著她,便透出一股寒意,很是陌生。

  她想說什麽,隻聽建甌舅歎了口氣,接著便將方盒拚好。

  “怎麽了?”滿月問道。

  她側身看著,見建甌舅走回櫃前,拉開櫃屜,動作緩慢,道:“用你的聲音救不回來的人,就沒有其他法子了。”

  “不可能!”滿月搖頭道:“我的聲音也是一種法術,法術自有法術能解。”

  “阿月,你知道姐姐為什麽不讓你和其他女孩一樣學琴嗎?”

  滿月不知建甌舅怎麽突然提這個,也隻好先答道:“我是學武之人,和尋常女子不同,無需懂樂……”

  建甌舅將木盒放了回去:“那你可知為何她在世前多次叮囑你不要在他人前用你的聲音?”

  “我沒在他人麵前用——”

  “還說沒有?”建甌舅忽然“嗵”地一聲合上了櫃屜,驚得滿月抖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了母親生氣時的樣子,也是這般令人心驚。

  “阿月,你的聲音同尋常法師不同,姐姐擔心若你習得了音律,便無人能敵,也無法可解!”建甌舅轉過身來,似是在斟酌著要如何說下去:“你根本不知道你的聲音到底是……”

  “怎麽會?”滿月又笑著搖了搖頭:“哪有這麽厲害,要用聲音限製可多了。”

  建甌舅走過來,道:“姐姐要讓你做尋常孩子,才沒和你說,你又向來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隻按姐姐教的去做……那些規則從不存在。”

  滿月眨了眨眼,沒說出話來。

  “我本不打算這麽早就告訴你,可你也大了,把你一直瞞在鼓裏怕是今後會出更大的事。”建甌歎道:“阿月,姐姐去世時的事你記得多少?”

  滿月並未答話。

  她知道,她就知道母親去世時發生了些什麽,有時在夢中夢到些片段,可醒來後卻又什麽都想不起來。

  “你也大了,阿月……你想要知道嗎?”

  “……嗯。”滿月點了一下頭,感到喉嚨幹澀:“告訴我吧,建甌舅舅,不管是什麽,我都能接受。”

  “哪怕姐姐還活著?”

  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從指尖到心髒霎時冰涼。

  “……還活著?”滿月仿佛沒明白般重複了一遍:“什麽意思?母親還活著?”

  “姐姐提前預知到自己不行了,給我寫了信,芷麟便去看了。”

  “當年……你也和現在一樣用了聲音,在姐姐瀕死前留下了她的一縷魂魄。芷麟說如果被發現,你就會被帶走,所以她封印了魂魄。消去了你的記憶,也就無人能察,再將你帶到島上來照顧。”

  滿月沉默地聽著,半晌開口道:“……我記得芷麟舅媽來過,她將母親埋葬在了院中的樹下,其他的我都沒印象。建甌舅,母親的魂魄在哪裏,又是會被誰發現,被誰帶走?”

  “芷麟沒有告訴我封印地。你的聲音能留下死者,做出超越世間道理的事,違逆了掌管生命的人。”

  “可是……母親和一個法師生下了我,所以我才會些許法術,而且我和其他術士不一樣,我看不見精靈,也不能和它們對話,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術士……”滿月輕輕搖了搖頭:“況且若因為法術違背常理,早就被帶走了成千上萬的人了,不是嗎?”

  “你是特別的,你很特別。”建甌舅接連道。說著上前,要拉過滿月:“和我走,你們已經處於危險中了!”

  滿月卻往後退了一步,朝建甌舅搖了搖頭:“既然危險,想來我該盡早離開。”

  “你這孩子!”建甌氣得皺起眉頭,道:“你一個人能到哪裏去?!”

  “我不是一個人。”滿月拉起薛鑒祿道:“若按建甌舅所說,是我留住了他的魂魄,哪怕違了天地道理,我也不會讓別人帶走他!從前舅媽能護住我,如今我也定會想辦法護住他!”

  工房中,建旲同瓐一正談著法器,忽而風過,隻見滿月拉著薛鑒祿衝了進來,隻朝建旲淡淡一笑,就消失在了門後。

  那笑如夢似幻,叫人心中湧上一陣悵然。

  建旲猛地起身,就見建甌緊隨跑了進來,喝道:“還不給我去追!把她帶回來!”

  “爹,怎麽了?”建旲從未見過父親這番模樣:“阿月要去哪裏?”

  “這孩子一急就聽不進別人的話,我還沒說完她就跑了!這幾日又是春祭,快去找她,找到她後帶她去見島主!”

  建旲還想再問,可後腦勺一陣疼,是被敲多了的後遺症。又見父親這樣著急,便應了聲好,要跑出門去。

  “島就這麽大,找人也快,隻怕她通過靈脈去其他地方。”瓐一叫住建旲道:“不如建旲去壇地,我到各處看看。建甌先生去見尋路人,萬一去了他處,。”

  “那我得拿上她的東西。”建甌說著轉身,又回頭道:“這次別什麽都不說就跑了!”

  “自然。”瓐一笑了笑,同建旲一同走出門去,又問:“滿月姑娘有什麽常去的地方嗎?”

  建旲想了想:“也就北山了,她小時候經常去山頂上,你徒弟說不定也在。你可不許跑了,我和王還沒分出勝負!”

  說完,他便朝壇地跑去。

  徒弟啊……瓐一抬頭望向天空,將扇子頂在顎上,他可不記得自己在這兒收過什麽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