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東林跑來跟方文芳道歉的時候，文芳下意識地以為他是過來找麻煩的。她一隻手摟住旁邊的黃琳，另一隻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嘴唇倔強地緊閉著，一言不發。黃琳是班裏年紀最大的女生，她特別喜歡身邊這個單純質樸的同學，兩個人住一個宿舍，黃琳把文芳當做自己的小妹妹一樣照顧著。她來自內蒙，雖然是漢人，但是常年生活在那片養育出成吉思汗這樣英雄人物的遼闊天空下，黃琳也養成了堅韌不拔豪爽仗義的性格，她把文芳緊緊地護在身後，警惕地看著迎麵跑過來的常東林。

  常東林看著這架勢，苦笑了一下，隔著幾步停了下來，心想方文芳你有個那麽囂張的男朋友，你又何必在我麵前裝可憐？

  “方文芳，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到處誹謗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隨聲聽你不用賠我了，你男朋友已經幫你還了。”常東林倒也光棍，死乞白賴慣了的老油條，服軟的話隨口而來沒有任何壓力，況且那根甩棍還在他頭頂懸著。

  “然後又拿回去了，估計不久以後你能收到。”常東林酸溜溜地又補充了一句，掉頭就走，留下一臉懵逼的方文芳和黃琳。

  “大姐，你聽懂他在說啥了嗎？”方文芳看著遠去的常東林，有點沒反應過來。

  “聽懂了。”大姐畢竟是大姐，處變不驚，很快讀懂了常東林短短兩句話裏所包含的海量信息。方文芳這才扭頭看著黃琳，小臉上一臉疑惑，寫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第一，你弄壞他的隨聲聽不用還了；第二，之所以不用還，是因為有人幫你還了；第三，這個人是你的男朋友；第四，很可能這個隨聲聽還是會回到你的手裏；第五，他是誰？”黃琳思路清晰，一條一條跟文芳解釋，說完，含笑看著身邊的小妹，眼裏帶著戲謔。

  “啥。。。啥啥。。什麽男朋友？！！”方文芳短路的小腦袋終於上線，臉漲得通紅，急得快哭出來了。對這個簡單的姑娘來說，可以穿廉價的衣服，可以吃粗糙的飯菜，可以不用任何化妝品，然而名譽是她最寶貴也最珍惜的財富，這不容任何人踐踏，所以她才會不顧後果地跟常東林對抗。

  “別急別急傻姑娘，不管這個人是誰，他總是會出現的，到時候誰把隨聲聽拿過來給你，誰就是這個人，我們靜觀其變。如果剛剛趕走了一匹狼，又鑽進來一頭惡虎，放心，我們不會看著你吃虧的。”黃琳年紀比文芳大了不少，遇事也冷靜許多。看著大姐那麽淡定，文芳也慢慢平靜下來，起碼，常東林這一關算是過了。

  。。。

  被黃琳和文芳猜測為惡虎的蕭陽，此時正走在去往校外電子城的路上。那天去給文芳買隨聲聽的時候，蕭陽在電子城裏閑逛了一下，來自南方的他對電子產品還是比較熟悉。江城地處中原腹地，櫥櫃裏的電子產品明顯落後於南方一個時代，偶有比較新潮的產品，也是被當做精品一樣鎖在精品櫃裏。90年代初，一種叫做bp機的通信工具大行其道，基本上做生意的、官場辦事兒的，腰上都別著一台，方便彼此聯係。但櫥櫃裏展示的大多都是幾百元一台的數字機，也就是隻能顯示電話號碼的機器，能夠顯示信息內容的中文機卻很少見到。因為工作的關係，駐軍辦給蕭剛配有一台，蕭陽見過父親的那台摩托羅拉中文bp機，確實是很方便，不需要看到一行數字就必須回電話才能獲得信息。但中文漢字傳呼機存量比較少，現在的價格是一個天價，蕭剛那天轉了很久，才在一個有相當規模的櫃台上看到了幾台摩托羅拉中文傳呼，標價3268元，這可是江城這個內地城市一般工薪階層將近4個月的工資。

  蕭剛腦袋很活，天生對商業有一種特殊的觸覺，他走進去問了一下老板目前bp機的銷售情況。起先老板並不想跟這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瞎聊些什麽，笑話，沒時間陪你瞎扯，可是聊著聊著，老板發現這個年輕人對電器並不陌生，說起通信產品的行情來頭頭是道，而且是從南方發展地區過來的，他就慢慢跟蕭陽透露了一些信息，這一透露不打緊，讓蕭陽看到眼前一條閃閃發光的生財之道。

  事實上，市場裏中文機比較少並不是因為需要的人少，而是能搞到優質貨源的檔頭很少，別看價格高，中文機在這裏一直是屬於供不應求的狀況。90年代初，交通並不發達，信息存在巨大的不對稱，跨地區之間的物資貿易還是有很大的利潤空間，你比如說南方的服裝和電器，越往北走，賣的價格越高，同樣一件新款女裝，在南方花城的批發檔口上50元可以拿到，但到了江城，可以賣到250元！再往北走，到了京城，可能就是在精品鋪子裏標價500元都有可能！作為高端電子通信產品的中文傳呼機，更是一機難求，在電信局裏去買的話，不僅價格高，而且還要排隊！

  時間離那位睿智的老人在南海邊畫了一個圈已經過去10年，中國的改革開放政策也實施了12年，但這股春風，吹到中國內陸城市還是用了很長的時間，90年代初的江城，現在才剛剛感受到了一點市場的影子。隨著漢正街市場的強勢崛起，表明這座有著悠久革命曆史的名稱也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時代大潮中去了，一批頭腦靈活的個體戶和下海從業人員開始站在潮頭衝浪弄潮，電子城裏幾乎每個人腰上都別著一個bp機，滴滴滴的蜂鳴聲此起彼伏，市場兩邊的公用電話亭完全不夠用。蕭陽在廖老板鋪子裏才呆了半個小時，進來問中文機的顧客已經不下10個，奈何擺在櫃台裏的是樣板機，沒貨！

  蕭陽心裏樂了。

  張東在湛江某海軍部隊服役，能進入這支部隊，還是蕭陽的父親蕭剛使的力，張東自小便與小了幾歲的蕭陽特別能玩到一起，平時也有很多交流。蕭陽高考結束，張東還特意從湛江回到桂林與蕭陽小聚了幾天，其間便提到了在當地結識了一些朋友，其中有一兩個朋友家裏就是做電器的，張東當時沒有說得太明白，但從高中時期就對進口電器市場很感興趣的蕭陽知道，張東服役的那塊地區，是改革開放後中國民間zs行為最猖獗的地區，沒有之一，大多數zs的進口電器都是從這塊地區流出來的。蕭陽相信張東不會跟zs家族打交道，畢竟軍隊有軍隊的紀律，但是這幾個朋友如果是常年做著電器生意的，那麽貨源即使本來有些灰色，轉來轉去應該也已經洗白了。

  廖老板以前在南方做過服裝生意，他的進貨價已經算是市場裏比較低的了，就算這樣也已經達到了2800元一台，賣出一台有400多塊的利潤，其他的檔口進貨價更高。蕭陽把情況了解了一圈以後，又去電子城裏轉了一圈，回去以後，蕭陽在郵電所給東哥打了一個電話，東哥朋友那邊的供貨價才1350元一台，東哥沒錢，可是蕭陽目前賬戶上已經有差不多20萬，倆人一合計，這個事情可以做，蕭陽今天是來找廖老板敲定這個事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