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平淡中流逝而過，蕭陽除了偶爾跟王珪、蘇子悅還有王雲聊聊天散散步逛逛街，更多的還是教室、食堂、宿舍這樣三點一線的生活。時間來到了1992年的12月，入學已經三個月了，對這個學校，對大學的生活已經逐漸適應，蕭陽已經從最初的好奇和騷動中回複常態，畢竟，來到這裏還是要學習知識，增長見識的。蕭陽的腦子很活，現在還沒有開始專業課學習，大部分都是高等數學、大學物理、線性代數、馬克思主義原理等這樣一些基礎課程，這些課程對於蕭陽來說，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相比於高中階段，現在他有更多的時間去了解更多他感興趣的知識。計算機基礎、電子電路甚至是股票常識，都是他涉獵的範疇。蕭陽的學習能力很強，而且一旦碰到他感興趣的事物，他不寢不食也要把它鑽研透徹，這是蕭陽的隱藏屬性之一。

  此外，蕭陽還有一個煩惱，他實在是太有錢了。

  蕭陽坐在圖書館裏，桌子上攤開著一個存折，存折是嶄新的，除了首頁賬戶信息之外，第二頁開始的交易信息隻有一條：金額存入---50000元。這個存折是蕭陽過來的時候爺爺塞給他的，並且讓他不能告訴爸爸媽媽，爺爺告訴他，錢是拿來用的，該用的時候就用，千萬不要吝嗇，但錢必須用在正道上，一個18歲的蕭陽，應該知道金錢的正確用法。

  50000元啊！92年，父親是副師級待遇，媽媽是教授，兩個的年收入加起來也都不到兩萬元。蕭陽知道爺爺很有錢，但他不知道爺爺到底有多有錢，因為當時爺爺告訴他，給蕭陽的錢隻是他積蓄中很小，很小，很小的一個部分，他的財富，來自於幫助別人而帶給自己的意外收獲，並且這份收獲大到他完全無法想象的地步。時機到了，他會告訴蕭陽這筆錢的數額以及這筆錢的來曆，之所以現在給他這筆錢，恰恰是希望蕭陽不要因為金錢而迷失。

  時至今日，蕭陽沒有動過這個存折，他用的還是父母給他的1000元生活費，以及他自己每期校刊都能拿到的稿費。

  蕭陽麵前的桌子上，攤開著幾份最近的《參考消息》、《人民日報》，從報紙上了解國際國內動態，是蕭陽的良好習慣，這讓蕭陽思考問題的角度比起大多數同齡人來說都顯得更加成熟和全麵。相比於用拳頭，蕭陽更傾向於用知識和經驗解決問題，這麽說雖然很無恥，但蕭陽一向認為自己是一個講道理的人，如果別人不聽你的道理，那才是用拳頭打到他接受你的道理，上一個接受蕭陽的道理的人，是王浩。

  “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和氣生財，以德服人。。。”蕭陽喃喃道。圖書館的時間過得很快，蕭陽收起筆記本，把報紙放回報刊架上，向圖書館門外走去。

  “蕭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蕭陽剛想拉開圖書館門口的防寒簾子，聽到這聲音，放下簾子轉頭望去，果然是蘇蘇。

  蘇蘇平常除了去教室晚自習，晚上基本在圖書館度過。她是個要強的女孩，來自於上海這樣一個大都市，可是入學成績卻排在班級中下遊，這讓她很不甘。江城的冬天很冷，而且是那種越到晚上越厲害的濕冷，宿舍裏、教室裏都沒有暖氣，她本來天生就血氣有點不足，特別不抗凍，一冷起來就無法專注。隻有圖書館，大概是為了保護書籍和音像製品的緣故，裝了暖氣和空調，這也成了蘇蘇最好的學習場所。今天她是第一次在圖書館看到蕭陽，這讓她覺得很意外，在她的印象中，蕭陽這個無賴怎麽會鑽到圖書館裏來學習？肯定不會是像她一樣的原因，貪圖這裏的暖氣，這家夥壯得和牛一樣，下午還看見他穿著運動短褲在球場踢球。

  “嗨，蘇蘇，這麽巧。。。”現在因為王珪的關係，蕭陽也不敢輕易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調戲蘇美女了，尤其是單獨相處的時候，蕭陽開始注意措辭。

  蘇蘇心裏有點失落，她覺得蕭陽現在似乎有點疏遠她，女孩子的第六感是很敏銳的，有時候正確得沒有道理。從蕭陽對她的稱呼和態度來看，現在的蕭陽太禮貌，尤其是有時候兩個人碰麵的時候。她心底裏還是希望聽到蕭陽叫她“嗨！美女”，這種招呼方式讓她覺得親近自然，她已經習慣了。有時候走在路上，看到蕭陽跟別的女生打招呼也是“美女！美女！”肆無忌憚叫個不停，而對方總是報以或溫柔或羞澀的一笑，但眼睛裏流露出來的喜悅瞞不過她這樣一個心思敏銳的女生，這個時候的她就會莫名其妙地覺得不舒服，她總覺得隻有自己才應該被他叫做“美女”。她也曾在深夜裏拷問過自己的內心，蕭陽又不是她的男朋友，為什麽她會有這樣一種類似吃醋的情緒？

  “難道自己喜歡上這個無賴了？”每次她心裏冒出這樣一個念頭的時候，她都要沮喪得抓狂，因為，她沒有答案。

  “嗯，我是經常來圖書館的，可是在這個學習聖地碰到你蕭無賴，倒是讓我覺得很意外啊？”蘇蘇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沒好氣地反問蕭陽，盡量讓自己的顯得輕鬆自然一些。

  蕭陽很有紳士風度地地走在前麵，掀起簾子讓蘇蘇通過。圖書館內外溫度相差很大，從20多度的室內驟然來到零下五六度的室外，蘇蘇打了個冷戰，用手把呢子大衣的毛領往上豎起，緊了緊領口。今天是滿月，一場大雪後的天空異常明朗，1992年的江城天空，還可以看到一片星河。

  蕭陽走在蘇蘇身邊，不會貼得很近，但也不會隔得很遠，保持著朋友之間的距離。“喂，傷人了不是？再怎麽說我蕭陽也是有追求，有素質，有愛心，有文化的四有新人好吧，憑什麽我就不能來圖書館學習文化知識啊？”蕭陽那張嘴是真能狗嘴裏吐出象牙的，水牛皮都能被他吹爆了。

  蘇蘇已經習慣了蕭陽這樣滿嘴跑火車，這個樣子的蕭陽，才是她想看到的蕭陽。習慣這個詞今天已經是第二次從她的腦海中冒出，這讓蘇蘇有點恐懼，習慣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它意味著接受和依賴，並且不願意去做任何改變，換了一個人，蘇蘇可能都會感到厭煩甚至厭惡。在她麵前怯懦得不敢說話的人很多，為了吸引她注意而跑火車講大話的人更多，每次她看到這樣的人，都恨不得趕緊躲得遠遠的，越遠越好。但是，為什麽就喜歡聽身邊這個無賴講大話呢？蘇蘇自顧自地想著這個問題，不知不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美女，你讓我很傷心，告訴我，你是在認真地質疑我來圖書館學習的合理性？”盡管蕭陽曾經多次警告自己朋友妻不可戲，但習慣成自然，他還是放不下自己的無賴天性，這，也是習慣的力量。

  聽到蕭陽這熟悉的稱呼，蘇蘇展顏一笑，那個蕭陽又回來了。

  “蕭陽同學，你這番話讓我想起一句話，想聽？”蘇蘇側過臉，抬起頭看著身邊的蕭陽，星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的一雙大眼睛像是吸收了滿天的星輝，真的很美，實在太美。

  “好話還是壞話？好話可以允許你說十遍，蕭陽你好帥，蕭陽你好酷，蕭陽你好厲害等等等等。。。壞話，一句都不準說！”蕭陽今天心情不錯，這火車跑起來，有點停不下來。

  蘇蘇隻是側臉看他，笑而不語，看誰能挨得過誰呢？能在我蘇大小姐甜蜜笑容之下撐過去十秒，算你狠！

  “說來聽聽？”蕭陽終於還是忍不住，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乓”地一聲點上火，深吸一口，吐出一個煙圈在夜空中嫋嫋散去，論耍酷，鮮有人能超過痞子蕭。

  蘇子悅走到蕭陽身前，轉過身子麵對蕭陽，背負雙手倒退而走，有點小俏皮，有點小可愛。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說完自己先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此時的蘇子悅一點都不淑女，此時的她，像冬夜裏盛開的幽蘭。

  蕭陽刹那間有點呆滯。很少見到這樣的蘇蘇，他平常見到的蘇子悅都很含蓄、矜持，就算是他們四個人在一起，蘇蘇也就是比平常多了些笑容而已，而這樣完全放開心房的蘇蘇，讓他有點措手不及，甚至感覺在這樣的冬夜裏有點全身燥熱，這次輪到蕭陽沉默了。

  兩個人沉默地走著，一個進，一個退，一個在沉默，一個在微笑。

  直到香煙燃盡，燙著了手指，蕭陽才反應過來。他把煙頭扔在地上，腳踩著旋轉了幾下。

  “那，你怕我嗎？”蕭陽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話，說完以後就後悔了。

  路上沒有行人，蘇蘇仍然保持著倒退行走的姿勢，聽到蕭陽這句話，她停下大笑，可是笑意仍然掛在嘴邊。她歪著頭，看著天上燦爛的星空想了想，然後回過頭看著蕭陽，眼神裏有很多種含義，都是蕭陽不曾見過的。

  “不怕！”說完這句話，她又想了想。

  “但是也怕。”第二句話的聲音明顯比第一句小聲很多，但是也溫柔了很多。

  蕭陽一時間有點糊塗，什麽叫不怕，也怕？這是什麽鬼答案。“不要那麽曖昧好不好。。。”他小聲嘟噥了一句，卻不知道他已經說出了正確的答案。

  蘇蘇回複了正常走路的方式，她含笑看著天空，大口地呼吸著寒冷的空氣，如釋重負一般。

  兩人一路無言，在蘇子悅的堅持下，蕭陽把蘇子悅送到了宿舍樓下。

  “哦對了蘇蘇，王珪讓我跟你說，聖誕節我們幾個一起過。”蕭陽想起了王珪讓他給蘇蘇傳的口信。

  “誰提議的？你還是王珪？”今天的蘇蘇有點不一樣，也許是她想通了什麽，她的所有問題都很直接。

  “當然是王珪啊，我從來都沒有過聖誕的習慣的。”蕭陽覺得很奇怪，誰提議的很重要嗎？總之不就是四個好朋友一起過聖誕嗎？

  蘇蘇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少女心思，說變就變。

  “哦，我知道了，我會跟胖胖說，我上去了，晚安！”蘇蘇轉身跑進樓道，眼淚開始不爭氣地在眼眶裏打轉，留下樓道口一臉懵逼的蕭陽。

  “傻瓜！流氓，我當然不怕你，我隻怕你不敢喜歡我。”她在內心酸澀而堅定地對自己說。

  18歲的少年男女啊，矛盾而又好奇，多情而又專情，他們往往要在某個特定時刻，才能找到內心的答案，而當他們找到答案之後，他們會不顧一切地走在踐行答案的路上，哪怕明知前路是赴湯蹈火。

  現在的蘇蘇，就走在這麽一條路上。這個冬日的夜晚，因為一次奇妙的偶遇，她在仰望星空後獲得了暫時的答案，她因為這個答案而歡呼雀躍，也因為蕭陽的態度而患得患失，可年輕的她卻忘記了，在過去的某一個夜晚，她也因為一個漂亮的發卡而心懷感動，淚眼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