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6章 將息之於靜夜 (五)

  同一時間，非洲，開羅郊外的某處，大不列顛無畏級戰艦［進擊的帕拉米迪斯號］某研究室內。

  在一個巨大玻璃容器之中，一顆紅藍相間的樹種靜靜地躺著。那東西正是由貝迪維爾的［聖樹之種］和死者之城隔離區內的［深紅之種］合成的新樹種，同時擁有［秩序］和［混沌］之力。由於這顆樹種的力量實在太強大，又充滿了未知的風險，騎士王打算在透徹研究清楚它之前，把它一直封存起來。

  容器已經用各種魔術符文加密過好幾重，並用數道強力的結界封鎖住，不管從內部或從外部都無法輕易打開。除非用蠻力攻擊這艘戰艦，把船的數個主副動力爐全部摧毀，否則任何人都無法從這間研究室裏盜走這顆珍罕的樹種。

  在這個穩固的防護裝置前，亞瑟王正靜靜地佇立著，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顆樹種，仿佛光是用看的就能解析這顆樹種的構造，並把其中深藏的一切秘密全部挖出。

  不。不是仿佛。對於擁有超強洞察力的亞瑟王而言，用看的確實已經能夠了解到樹種中隱藏的許多信息。但那都是直覺---又或者說，［真知術］的功勞，亞瑟得到的這些信息大多龍蛇混雜，沒有實際的根據。而沒有實際根據的信息，往往會把人誤導，做出錯誤的決定。

  對於普通人而言，一兩個錯誤決定或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但對於亞瑟王這種舉足輕重的大人物而已，一個錯誤決定則可能造成巨大的犧牲。

  因此，亞瑟這些年來學會了［謹慎］。在得到決定性的證據之前，王一般不會把他腦中的假設當真，他甚至會無視這些假設，以免從一開始就被這些假設誤導，讓思維被誤導至錯誤的方向上去。他很清楚，［猜測］是個不好的習慣，能導出問題真正答案的手法，永遠不是［猜測］，而是靠手頭上擁有的切實證據去逆向推理。

  對於他麵前這顆奇特的樹種而言，也是一樣。盡管亞瑟心裏已經有了好幾百種不同的假設，但苦於證據不足，他隻能保持沉默。

  在這片沉思之中，有誰拍了拍騎士王的肩膀。

  亞瑟回頭一看，是他的宰相，大.法師默林。

  ＂是很神奇的物種，不是嗎？＂大.法師衝亞瑟笑笑：＂竟然把一整片森林壓縮成為一顆樹種保存，其中還灌注了光魂（Pseudo-anima）的力量。＂

  ＂［光魂］？不是［邪靈］嗎？＂亞瑟隨口問道。既然那是一個野生的靈體，一團光子思念體，那麽它要麽是［聖靈］，要麽是［邪靈］。［光魂］這詞兒，亞瑟倒是第一次聽見。

  ＂不，隻是［光魂］而已。簡單地說，就是［非完全體］的靈體吧。＂默林用手摸了摸玻璃容器的外壁，解釋道：＂不管是自然界形成的［邪靈］，或者古代人製造出來的［聖靈］，它們都是［完全體］，它們都是一團擁有自我意識、並能夠儲存記憶的光子生命體。但［光魂］這種半成品，一般隻能攜帶［意識］，記憶則必須附著於某種物事之中，不能隨靈體一起遷移。＂

  默林又環顧了一下四周。雖然研究室裏四下無人，但為了謹慎起見，大.法師還是伸手張開了黑幕魔術，把自己和亞瑟王包裹在其中。在黑幕之中是一個［絕對不可侵犯］的空間，外界一切幹擾都會被阻斷，沒有任何人能夠偷聽、偷看二人的對話。

  自認為能夠安全對話以後，默林才開口說道：＂陛下，你還記得［轉生者］與［注亡者］之間的差別嗎？＂

  亞瑟愣了一下：＂記得。＂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注亡者］。他們的意識和記憶都儲存在肉體之中，意識由腦部連續的物理-化學運算產生，記憶則以密碼形式儲存在大腦皮層內。注亡者死後一切盡歸塵土，意識和記憶都將化為虛無。他們麵對著世界上一切生物必須麵對的命運------湮滅。

  而［轉生者］，指的是一個肉體死後還能夠轉生，＂靈魂＂轉移到另一個肉體之中的那類人。但是［轉生］過程並不能由轉生者們隨意控製，它是完全隨機的。

  這個世上唯一全知全能的神---卡瑪（命運）之座，會隨機地把轉生者的轉生到另一個時空之中去，甚至無視時間的流動。一名轉生者很有可能這輩子降生在現代，下一輩子卻生於幾千年前的古代；也有可能上兩輩子都轉生在十分接近的時代。類似的轉生者，亞瑟王已經見過了好幾名了------比如說，某隻白老虎。

  ＂你知道［轉生者］能成為［轉生者］，最起碼的條件是什麽嗎？＂見騎士王還陷於思緒之中，默林接著說：＂那就是［一個可以脫離肉體，轉移到別處去的靈魂］------更確切的叫法，就是［光魂］。＂

  亞瑟王點了點頭，示意他在聽著。

  ＂原理我也不是十分懂，＂默林接續道：＂但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擁有［光魂］，有些則沒有。擁有［光魂］的人才能夠在肉體死亡時把自己的意識抽取出來，以［光魂］為載體，轉移到別的肉體之中去。但是，肉體的轉移其實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世上任何人都無法做到。也因此，這項工作一般由［神］來完成。＂

  ＂古代神人族又如何？＂亞瑟插話道：＂那些不老不死的家夥據說可以更換軀體吧？他們擁有［光魂］嗎？＂

  ＂不。＂默林搖了搖頭：＂古代神人族......至少對於我成為光靈前待過的那一族來說------他們轉移軀體時使用了別的手段，而他們本身並沒有光魂。即使原本擁有的那些人，恐怕也在無數次更換軀體時把原本的光魂弄丟了吧。因此他們才迎來了［靈魂的衰敗］------有形之物終將毀滅，而無形之物才是永恒。＂

  亞瑟似乎想通了什麽，他眯起眼看著默林：＂然而我們麵前有這麽一位古代神人，成功擺脫了［靈魂的衰敗］，讓自己進化成為了［光靈］，不是嗎？那就是你妻子當年研究的那個計劃的最終目標，把瀕臨滅絕的古代神人重新變成擁有永恒生命的生物。＂

  ＂你說得非常正確，陛下。＂大.法師心悅誠服地點頭：＂在遠古的那個時空裏，我妻子潘多拉一手執研的［潘多拉計劃］，就是為了重新在古代人體內創造出［光魂］的項目。雖然項目出了很多差錯，甚至把暗子從黑暗宇宙的最深處放了出來為禍人間，但這個項目的最終結果卻是成功的---它創造了我這名［光靈］。我們那個時空被暗子毀滅了，而我是唯一一個成為［永恒］的人。看來我族人的如意算盤並沒有打響，得益的隻有我一人而已，不是嗎？＂

  亞瑟托著腮：＂那就奇了怪了。＂

  他看著樹種：＂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這顆樹種內的光魂就是古代人從某個時空之中抽取過來的。古代人明明擁有從別的時空之中抽取靈體的技術......＂

  ＂但那是別人的靈體。別人的意識、別人的記憶，對於神人族追尋永恒生命的過程毫無助益。古代人想要的是從自己體內誕生的、能夠移植自己意誌的［光魂］。為此他們不斷地研究，從別的時空中抽取靈體，看看這些靈體到底是如何誕生的，也是他們研究的一部分。＂

  默林又定神看著玻璃容器中的樹種：＂這家夥也一樣。從你們的報告看來，它原本應該是某個時代裏某棵大樹的記憶吧。不僅是動物，就連植物之中也能誕生出［光魂］，古代人一定對它十分有興趣吧。然而，對它的研究止步不前，古代人一直無法查明光魂誕生的秘密，最終隻能放棄，把這東西注入這顆樹種之中，當成一種生化武器使用。這和古代人們後來創造的各種邪靈、聖靈同出一轍，全都是半桶水的研究。＂

  ＂然而它們幫上大忙了。＂騎士王一陣冷笑，也把目光投向樹種，說了一句無心的讚歎：＂古代人研究出來的生化武器嗎。有大量動物素材不用，偏偏要使用植物，古代人的想法真是難以理解。＂

  ＂噢，並不是那麽難理解。＂默林神秘地一笑：＂使用植物作為生化武器的最大好處是：它們不會被暗子感染。＂

  亞瑟王一瞪眼：＂它們不會？！＂

  ＂不會。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陛下何時見過暗子主動感染植物了？＂

  亞瑟王皺了皺眉，一陣莫大的疑惑。然後他突然回想起伊萊森淨土的景色。

  七年前，當亞瑟一行人探索精靈們的伊萊森淨土時，在那裏看見了乍看之下無比尋常、細想之下卻又十分怪異的光景。

  在伊萊森淨土---又或者說，行星伊萊森裏，即使暗子在整個星球內肆虐，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但那裏的自然環境仍然十分優美。

  那裏的花草樹木仍然蔥綠如常，在一片無人的曠野中靜靜地、卻又生機勃勃地盛放著。除了人煙稀少以外，那裏的環境是如此恬靜優美，不知情者根本看不出那片淨土中隱藏的巨大［黑暗］！

  ------暗子確實沒有過感染伊萊森淨土中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