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5章 狩獵之於沙海 (九)

  同一時間（？），大不列顛，倫敦，艾爾森堡。

  宰相默林的臨時研究所裏彌漫著星期一的忙碌氣氛。那是一種經曆了兩個休息日以後，人們不情願地回歸工作，所帶了的困頓與緊張並存的奇妙氛圍。默林的研究所被大火燒成灰燼以後，原研究所裏的工作人員都移動到了艾爾森堡內的這座別館裏。

  人們忙著為各種燒毀的資料重建新檔，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這個臨時研究所的規模比原本那個小得多，在走廊裏繁忙出入的工作人員們幾乎是肩碰肩，腳踩腳，星期一的早上就在這陣略微飄蕩著汗臭味的擁擠空間中度過。

  亞瑟也這擁擠的人群中低調地行進著。其目的地是默林的辦公室，也是研究所中最多人出入的一個房間。

  當然了，身為國王，他樂意使用他的特權。把別的礙事者都驅走，讓自己盡早和宰相商談要務，正是王的特權之一。

  亞瑟推開門，慢慢踱進默林的辦公室。他看著幾乎被埋沒在文件堆裏的宰相默林，不僅嗤笑：＂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忙碌啊。舊研究所不是把你的文件全都燒毀了嗎？＂

  ＂是燒毀了，所以才要重新建檔，結果我的工作量有增無減，感謝國王陛下。＂默林略帶諷刺般答道。

  他完全沒有抬頭看亞瑟，而是兩隻眼珠分開檢查著左右邊的兩份文檔，兩隻手臂同時握筆，在各種文檔上飛速批閱著。這是宰相默林最為有名的能力之一：他能一心二用，一個人就能頂兩個人甚至數個人的工作量，這種神技經常為人嘖嘖稱奇------雖然這能力與默林的本來麵貌有著密切的關聯，知道個中原因的人會覺得這其實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騎士王正是知道默林真實身份的那個人，或許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個。

  他看著麵前這位以神般驚人的效率工作著的家夥，不禁開玩笑道：＂既然忙成這個樣子，我們的法師大人為什麽不施一個魔術，讓自己變出三個頭，六個手臂？這樣批閱文件的效率會不會更好一點？＂

  ＂我很希望可以這樣做。但那副尊容估計會嚇死不少人，還是算了。＂默林也半帶玩笑般答道：＂我真的很忙，閑話就免了吧，陛下。你到這裏來找我，有要事相談？＂

  ＂那朕就不拐彎抹角了。＂亞瑟拿了一張椅子坐下。那是種坐上去並不怎麽舒服的硬木椅，不適宜久坐，但王本來就不打算久坐：＂關於那些孩子們體內的蟲洞------＂

  ＂等等！＂大.法師默林如同被強電流電了一下似的，整個人跳了起來，用大喊和身體語言阻止了亞瑟王的話。

  他手一樣，放出一個黑色小球。小球以驚人的速度膨脹，瞬間把亞瑟和默林包裹在某個黑色的區域裏。這是默林的黑幕魔術，一種完全隔絕外界幹預，從外麵無法偷看、無法偷聽的特殊法術。

  ＂現在可以安心說話了。＂默林這才鬆了口氣，做下來說：＂拜托了，陛下，你說話時也留點心眼啊，我才把辦公室搬過來這個臨時研究所不久，這裏的人和物都不完全可信。＂

  ＂呃，抱歉了。＂亞瑟似乎並不怎麽在乎這件事，僅是敷衍般答道：＂那麽，哈斯基和哈爾這兩個孩子的事------＂

  ＂哦，小貓和小狗嗎？＂默林把工作台上的文件先堆放在一邊，從古老木桌子發著輕微黴味的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那是哈爾的體檢報告：＂胸口上有一個蟲洞，連通另一個宇宙嗎？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亞瑟對默林那不自然的冷靜表現得十分驚訝：＂不、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有靈體從哪個蟲洞裏、從另一個宇宙裏跑出來，還幾乎把朕殺了！你卻說[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麵對亞瑟的質問，默林不以為然地往椅背上一靠，輕輕吐出一個陌生的詞匯：＂[超越者]（Transcenders）。＂

  ＂超越……者？＂

  ＂簡單地說，就是體內有[連接多個平行宇宙橋梁的人］。＂默林開始解釋道，＂超越者，正與陛下你所見的那樣，體內必定有著某種蟲洞，連通著另一個宇宙。所有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不可能]，都是從那個蟲洞、從另一個宇宙產生的[矛盾]。這種[矛盾]流入了我們的世界，幹涉這個世界的[現象]。＂

  ＂朕還是不明白……＂

  ＂陛下，這麽多年了，你可曾想過自己能使用的[第三奇跡------光子創造]，是怎麽一回事？＂默林突然反問道。

  騎士王倒抽了一口涼氣：＂你該不會是說---！＂

  ＂沒錯，陛下你也一樣，靠著從別的世界引流過來的[矛盾]，對這個世界產生影響，創造出[無中生有]，[不可能]的事情。更具體地說，正是陛下你體內那個蟲洞從另一個宇宙引來了光子，你靠著這些異世界的光子而發動的[第三奇跡]。------亞瑟王陛下，你也是[超越者］。你是、那兩個小孩也是，還有你的騎士蘭斯洛特也是。＂

  ＂原來如此。＂亞瑟的眼神遊離了一下：＂朕還以為這事和光靈的體質有關---＂

  ＂最初我也這樣認為，＂默林皺了一下眉頭：＂但經過長時間的研究，我發現這和[光靈]沒有任何關係。陛下的性質確實和我們這些光靈十分相似，但那充其量隻是[靈魂]的氣息有點相似而已，[超越者]卻和[肉體]有關。＂

  宰相頓了一頓，隨手擺弄了一下那些文件，接著說道：＂而且，陛下是不是光靈…我還沒法說準呢。說不定是和我們這些光靈十分接近，但又有所區別的存在---＂

  亞瑟王的臉上略帶不悅：＂你又在說這個……＂

  ＂別忘記了我們的約定，陛下。＂默林那雙銀色瞳子直愣愣地盯著亞瑟，眼神中帶著質問：＂我會幫你忙，完全是基於兩個條件的，第一，[我們是同類]；第二，[把這個世界從暗子的侵蝕下解放]。這兩個條件任何一個無法滿足，我都沒有繼續幫助你的必要。那個時候宰相默林便再也不是宰相默林。＂

  ＂這個朕還記得。＂騎士王輕描淡寫地答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

  大.法師默林，又或者說光靈.默林，他之所以會助亞瑟王一臂之力，完全是因為亞瑟身上隱約散發出的類似於＂同類＂的氣息。

  但亞瑟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光靈，這一點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定論。如果讓默林知道亞瑟其實不是同類的話，他不僅不會再幫助亞瑟，甚至還可能會殺騎士王滅口。

  亞瑟王在使役著如同神靈般偉大力量的同時，也附帶著巨大的風險。僅此而已。

  警告完亞瑟以後，默林又陷入了某種沉思。他托著下巴，自顧嘀咕著：＂如此說來，你能夠召喚幻靈深紅龍的這件事，似乎又多了一個可行的說法。也許[超越者]們都能夠召喚來幻靈吧，不清楚。＂

  ＂容朕再問你幾個問題。＂亞瑟打斷了默林的沉思：＂朕體內真的也有一個蟲洞？你們什麽時候發現的？……格林薇兒也知道這件事嗎？＂

  ＂沒有什麽知道不知道的，這件事本來就是王後主動來問我的。＂默林聳了聳肩：＂格林薇兒王後這些年一直有監察你的身體狀況，她怎麽可能不知道你體內有蟲洞這種事情？我想她隻是怕你擔心，不願意告訴你而已。＂

  ＂是嗎---＂亞瑟打算接下去問另一個問題。

  ＂你想問自己的蟲洞在哪裏，對吧？＂默林卻搶先一步答道：＂不用猜了，它在你的左眼裏。更正確地說，它在你左眼的視網膜上。＂

  ＂什麽？！＂

  ＂在你使用第三奇跡的時候，是否會偶爾出現一瞬間的視力模糊，又或者看到幻覺？＂默林用手指敲了敲自己左眼下方約一寸的位置，說：＂那就是蟲洞在你左眼裏擴大的結果。如果看得到幻覺的話，你所看見的幻覺或許並不是純粹的幻覺------那是另一個平行世界裏發生的[真實]。

  因此，你每發動一次奇跡，那個世界的[真實］都會衝擊我們的世界，把我們這個世界的[真實]改變一點點。

  因此，你每發動一次奇跡，都在用別的世界的[真實]，改變著我們的世界。[超越者]的性質，本來就是如此。＂

  騎士王一陣默然，神色凝重。

  ＂所以啊，陛下。＂默林長歎一聲，語重深長地道：＂你在學會去篩選的同時，也應該學會去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謊言，也不存在絕對的真實。有的隻是[能被你利用之物]，以及[被你選擇之物]。身為超越者的你…你們，擁有比常人更多的選擇，乃至於每一個選擇都有可能為世界帶來天翻地覆的巨變。因此，該如何去選，該選哪一條道路，請仔細考慮清楚。

  ------請不要把世界改寫得亂七八糟。＂

  ＂明白了。＂騎士王從椅子上站起來，似乎打算結束這場對話：＂默林，朕最後為你一個問題可以嗎？七年前那場戰爭結束的時候，朕做的這個選擇------把這個本該被黑暗吞噬的世界挽救回來的這個選擇，到底是否正確？＂

  ＂陛下到底在說什麽？＂默林一陣滑稽的笑，他的雙眼似乎看透了一切，卻又在流露著毫不修飾的愚鈍：＂七年前那個選擇，根本就不是陛下你的所為。

  ------因為，你根本沒有為那個選擇付出過任何代價。＂

  聽完宰相的一席話，騎士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