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騷亂之於極夜 (六)

  ＂到這裏就可以了。＂銀狼跑出一百碼左右，歐琳叫道。

  狼人這才止住腳步，轉頭看看身後的情況。這一看，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山丘巨靈的胸口在噴＂血＂！

  滾燙的，鮮紅發光的岩漿，如同鮮血般，自巨靈的胸口湧出，流得到處都是！周圍是被加熱了的空氣，以及瘋狂燃燒著的植被。就連纏住山丘巨靈的那些樹藤也嚇得猛縮回去，躲進營林之種的硬殼中。

  ＂這...簡直就像火山噴發一樣...＂貝迪維爾吞了一口唾沫。

  ＂所以我才不想使用它。＂歐琳遠遠看著那片地獄般的光景，長歎一口氣：＂火山營林之種每次使用都會帶來巨大的環境損害。＂

  山丘巨人在一整片融岩池中掙紮，但他失去雙手，已經無處可逃。高熱分解暗子，而暗子的急速流失，很快就讓這明墮落神明失去了動力。它的掙紮也越來越小了。

  ＂死，死了？真的，死了？＂伊萊恩低聲嘀咕。狼人轉頭看了看，伊萊恩早就解除了白龍人的變身，變回了笨拙的大白熊。

  ＂如果是普通的靈體，估計不會死吧。＂貝迪維爾摸出自己懷裏的那瓶[鎮魂香]，交給歐琳：＂那個時候就拜托了。＂

  但是暗靈山丘巨靈確實完全靜止了下來。它死了。

  ＂難以置信。你殺死了一名神明！＂歐琳接過藥水時低歎。

  ＂不管怎樣，＂狼人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總之，它不再危害這個世界就可以了吧？＂

  話雖如此。

  但是，歐琳麵前這頭狼，謀殺了一位神明！

  而他還在大大咧咧的笑著，仿佛完全沒有為自己殺死神明的行為而感到後悔。

  歐琳充滿敵意地看著貝迪維爾，而這種從眼神中不經意間流露的敵意也被狼人察覺到了。

  ＂你用不著那樣滿懷敵意地看我。＂貝迪維爾不安地搖了搖頭：＂那是受暗子感染而凶暴化的神明，消滅了它，其實是給世界幫了一個大忙。＂

  ＂不管它是什麽，神明就是神明。＂歐琳卻和貝迪維爾抱持著完全不同的想法：＂人不應該殺神的。你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事情，總有一天你會糟報應的。＂

  狼人不悅地眯起雙眼。什麽天理不容？他剛剛消滅了一名暗靈，這個世界理應感謝他呢。

  德魯伊教徒們崇尚自然，主張與自然和諧共處，狼人對這個並沒有太大的意見。但是？放著一名暗靈不去消滅，僅僅是用封印的方式把世界的隱患壓製住，這種做法不能不稱為愚蠢！

  貝迪維爾這時才明白道，自己永遠都不可能真正信奉這個所謂的德魯伊教。它由一群愚蠢溫吞的老好人們組成，而這群蠢人做事隻會退縮不前，根本不可能成就什麽大業。

  貝迪維爾的激進想法和德魯伊教徒的消極思想完全背道而馳。道不同則不相為謀，就是這個道理。

  火山植物完成了它們的任務，重新把周圍半熱的融岩泵走。它們倒是很會講究禮儀的植物，居然知道不隨地倒融岩，以免汙染環境。

  而被融岩從頭到腳完全淋過一遍的山丘巨靈，已經融合成一大塊岩石，此刻還在高熱中發紅發亮，不斷冒著煙。

  ＂好像蒸熟的土豆哦。＂白熊人傻傻地冒出一句，把貝迪維爾於歐琳的爭吵打斷了。

  ＂噗...＂瞬間的急笑幾乎讓狼人噴出唾沫。

  ＂嘖...＂歐琳卻笑不出來：＂算了，跟你爭吵也沒有用。我們先回去吧。＂

  她往地麵上投下一顆營林之種，種子發芽破土而出，樹藤很快就變出了一個傳送門。

  ＂你剛才用掉的營林之種不用回收嗎？＂狼人遠遠看著還在發熱發亮的那個小山丘。

  ＂那裏現在熱得要死，無法接近，更不用說回收種子了。＂歐琳歎了一口氣，＂我稍候再叫兄弟會的人來回收吧。現在先回去，我累死了。＂

  她特意把＂累＂字拖得很長，為了凸顯出自己有多累。

  狼人放鬆下來才感覺到自己全身又粘膩又臭，難受到了極致。他無比懷念起旅館那個浴缸來了。

  三人鑽進傳送門，一下子就回到了德魯伊教的地下集會場所。這裏似乎是綁定的錨點，貝迪維爾發現自己是從先前那棵聖樹的傳送環中跳出來的。

  ＂都回來了嗎？＂先知還在會場等著眾人。他並沒有等了多久。實際上貝迪維爾他們從出發到返回，隻用了大約一個小時而已：＂動作真快。事情辦好了嗎？＂

  ＂是的，先知大人。＂歐琳上前行禮，＂雖然遇到的神明比報告中所說還要強大得多，但我們還是辦妥這事了。嗯...算是辦妥吧。＂

  ＂算是辦妥？＂穆塔尼先知的臉上顯出一陣疑惑：＂到底是辦妥了還是沒辦妥？說清楚一點。＂

  歐琳聳了聳肩，做好了被先知罵的準備，把事情的經過報告了一遍。

  歐琳和先知商談了很久，先知把事情的經過了解了一番以後，他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凝重。

  貝迪維爾還在一旁等著，從先知那凝重的神色來看，狼人知道自己也要挨一頓罵了。

  當先知向他走來時，狼人便用畏懼的眼神看了過去，仿佛一名做了錯事害怕被大人責罵的孩子般，低聲問：＂穆，穆塔尼先知？＂

  ＂來，這是你的報酬。＂先知把錢袋塞到貝迪維爾手中。

  不算很沉，也不算很輕。狼人打開錢袋簡略一數，大概是兩百金幣左右吧。

  經曆了那種生死大戰，才得到兩百金幣嗎？

  果然被克扣了。因為貝迪維爾沒有如約封印神明，而是殺死了神明的關係嗎？

  ＂不要懷疑。你的報酬有一千金，但我們收取了其中的八百作為情報費用。放心吧，兄弟會的人一定會幫你找到[圓桌試煉]的會場。＂

  哦，原來如此。八百金買來會場的情報，感覺還是值得的。大概。

  ＂你...不生氣？＂貝迪維爾試探地問。

  ＂關於你越權殺神的事情，我想還是不要再去追究算了。＂先知卻寬容地說：＂本來神明就是殺不死的。正因為殺不死，才叫做神明。

  如果那名神明真如你所說那樣墮落了，能夠被殺死了，那麽它肯定已經變成了和其他神明不同，完全異質的存在。

  既然如此，就讓它去死吧。死亡或許才是這些墮落神明的宿命。＂

  貝迪維爾瞪大了眼睛。他從來沒有想過穆塔尼先知會如此開明。和其他守舊的德魯伊教徒完全不同，穆塔尼先知比任何人都看得更真，看得更遠。

  如果是這樣的人在領導德魯伊教，那麽這個教派確實還有希望。

  想到這裏，狼人的臉上稍微釋然了一點：＂那麽，我也該回去休息了。晚安，先知大人。＂

  ＂等等。＂穆塔尼先知卻叫住了狼人：＂再一次，讓我看看你的左臂。---這事情很重要。＂

  ＂嗯？好吧---＂盡管不太願意，但貝迪維爾看見對方臉上那個凝重的表情，也不好意思拒絕。

  先知那凝重的表情原來不是在責怪貝迪維爾殺掉神明一事，反而是為了別的東西？

  他舉起左臂的金屬義肢，讓先知端詳個夠。

  德魯伊的先知仔細地看著那條銀色金屬手臂，嘴裏也不斷呢喃著，似乎正與那隻手臂中藏著的聖靈交談中。

  這位中年男人越是仔細端詳，他臉上的神色就越是凝重。

  看完以後，先知才低聲歎了一口氣，放開狼人的左臂義肢：＂果然成了這種模樣嗎？＂

  ＂什，什麽模樣？＂先知那凝重得像是有人快要死掉的神色，確實把貝迪維爾嚇壞了：＂到底怎麽回事了？＂

  ＂按照歐琳的報告，你這條手臂能以超音速揮拳？＂先知退後一步，交叉著雙臂，低聲問。

  ＂是的。那是我...修煉來的能力。＂貝迪維爾帶著自豪地說。

  ＂那不是。那是你手臂中那位神明借給你的力量。＂

  ＂什麽？！＂貝迪維爾頓時愣了。他隻知道[林中小屋]能夠變化成屋子，為人們的生活提供方便而已。它的能力，即使在阿瓦隆淨土數十萬聖靈裏，也是十分特殊的。

  也正因為[林中小屋]完全不具備殺傷力，亞瑟王才破例讓它脫離阿瓦隆的控製，把林中小屋的聖靈白鑽石送給了貝迪維爾。

  這個特殊的，完全沒有殺傷力的聖靈，卻＂借＂給了貝迪維爾力量？

  ＂是真的。人------即使是獸人，揮動手臂的速度也不可能超越音速，更加不可能在揮拳以後打出真空波。這一切隻有借助神明的力量才能夠解釋得通。

  我看你不僅是這隻義肢能超音速揮拳，連那隻真正的手臂也能做到超音速揮拳吧？＂

  確實是。雖然貝迪維爾甚少用右臂打出月光波，但他的右臂確實能夠做到和這條金屬左臂同樣的事情。

  但是，用右臂超音速揮拳會痛。對於真正的肉體而言，超音速揮拳的負擔仍然十分巨大。也因此，除了鍛煉的時間外，狼人幾乎總是用左臂的義肢發射月光波。

  這一切，或許真的是聖靈的力量使然？聖靈除了召喚使用以外，據說還有化成武器形態的[聖靈武裝]，以及附身於使用者，增強使用者身體能力的[聖靈附體]。

  以現在的情況來分析，貝迪維爾使用的不是[聖靈武裝]，就是[聖靈附體]。恐怕是後者居多。

  但是，果真如此，那貝迪維爾這七年來的努力鍛煉不就白費了嗎？！如果簡單就能讓[林中小屋]附體，使用出超音速拳和月光波，那貝迪維爾還鍛煉個什麽？

  這七年來，他都在浪費時間嗎？！

  仿佛看出了貝迪維爾的疑惑，先知微笑著勸說道：＂不，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是白費的。你手中的神明在看著。＂

  人在做，神在看。

  ＂正因為你一直不懈地努力，被你的努力感動了的神明，才肯借予你力量。＂

  （我努力訓練可不是為了感動神明...）

  ＂不過，＂穆塔尼先知的臉色一變：＂這種力量並不安全，勸你還是少用為妙。＂

  貝迪維爾心裏涼了半截：＂不安全？＂

  ＂你一直從神明那裏借力量，而神明借給你越多，你的本體就和神明同化得越嚴重。長此下去，你自己都會漸漸變成和神明相似的存在。＂

  ＂那...不是一件好事嗎？就像我憑空擁有了神性似的---＂

  ＂不，絕不。＂沒等貝迪維爾說完，先知已經猛烈地搖頭打斷：＂

  首先，你是一個[人]。

  人，本來就應該以人的身份而出生，以人的身份而存活，再以人的身份死去。這才是一個正常的[人]應該擁有的人生。

  任何[人]想化成[神]，用各種非自然的手段修煉自己，最終都會嚐到惡果。

  任何超越自然，扭曲世界的法則，想要達到和[神]同等境界的[人]，都會受到懲罰。

  最終你會發現，你所珍惜的一切都會消失所蹤，你應該守護的一切都會變得毫無意義。

  當你的存在失去了意義，你就會剩下空虛與茫然。

  ------失去了[人]的身份，你在這個世界上還能剩下什麽？＂

  先知充滿哲理的話雖然難解，貝迪維爾卻隱約能夠理解。

  為了擁有現在的力量，狼人已經失去了許多，許多。

  如果繼續這樣走下去的話，他一定還會失去更多。

  可是......

  ＂很感謝你的關心，先知大人。＂貝迪維爾低聲說，既是認同，也是否定地點著頭：＂但是，這改變不了什麽。＂

  ＂貝迪維爾先生！＂穆塔尼先知抗議般叫道。

  ＂我知道，對於崇尚自然之道的你們，我肯定的異端的存在。我不惜借助神明的力量，也想得到力量。

  ---但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先知大人。＂

  貝迪維爾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有我需要去守護的[王]。為了我的王，為了這個世界，我變成什麽樣子都不要緊。

  當這一切過去以後，或許我會死，或許我連[存在]本身都完全失去，這世界上不會有人記得我。但這一切都不要緊，我能欣然接受。

  ------因為，＂

  貝迪維爾深吸了一口氣，才凝重地回答道：

  ＂這就是我的宿命。＂

  為了這個世界，狼人貝迪維爾早已做好了死一萬次，犧牲一億次的準備。

  不計成本，不計代價，隻為一個目的，獻上他的人生。

  別人會笑他傻，不求回報卻隻知道付出。

  但也正因為有這樣的傻子，這個世界才能得救，才得救過。

  這個 [貝迪維爾不應該存在的世界] 裏，沒有人有資格笑他傻。

  因為，這個世界的繁榮，正是狼人用盡自身全部的卡瑪（命運）換來的。

  這個世界欠他太多。

  仿佛看透了貝迪維爾那堅定的意向，穆塔尼先知知道自己絕對勸不動對方。

  先知又歎了一口氣，無奈地，緩緩地道：＂好吧，隨你的便。即使知道你麵前的路隻剩下空虛與痛苦，我也幫不上半點忙，隻好一直為你祈禱了。

  在這一切都結束以後，願你擁有真正的幸福。這個世界欠你的太多，願世界給予你真正公平的回報。＂

  ------然而，什麽才是真正的公平？

  ＂謝謝你，穆塔尼先知。謝謝。＂麵的先知的祝福，狼人卻隻能用茫然的感謝回應。

  ＂不過，＂先知又加了一句話：＂趁這幾天圓桌騎士的考試還沒有開始，請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我沒猜錯，你這段時間借用神明的力量次數太多了，比以前好幾年加起來還要多。你最好還是減少使用那種能力的次數為妙。＂

  聽到這個，貝迪維爾又皺起了眉。要他封印起月光波這個好用的技能，等同於綁起他的手腳，讓他戰鬥力大減。在戰鬥之中要吃虧的。

  ＂相對地，＂先知又加了一句：＂我會囑咐兄弟會的朋友們努力幫你，一定會幫你找到圓桌試煉的會場。＂

  ＂意思就是叫我在家裏蹲三天，什麽都不要做嗎？＂狼人疑惑了。要是三天以後什麽消息都得不到，他白白浪費了三天的時間，該怎麽辦？

  很可能沒有開始考試就直接不及格，丟臉丟到大西洋裏去了。

  他麵前這位穆塔尼先知，是否真的值得相信？

  先知卻用他明亮的眼睛看著狼人。那略顯蒼老，卻炯炯有神的雙眼，似乎在告訴貝迪維爾，請相信我。

  他勸告貝迪維爾好好休息，自己並沒有好處。

  那其實隻是出於純粹的善意，希望貝迪維爾的身體不會垮掉。

  這個世界上最容易對付的是惡意，最難應付的，卻是善意。

  狼人最後還是退讓了：＂唉...好吧，這三天我一定會好好休息的。雖然不能保證不與任何人打架，但...我打架時絕對不會使用月光波。一言為定。＂

  ＂太好了。＂先知微笑著說，分叉起手指，做了一個德魯伊教祝福的手勢：＂那麽，再會了。---願你與蓋亞同在，願你得到安寧與逸樂。＂

  ＂...晚安。＂貝迪維爾也學著那個手勢向先知行禮，然後告別了穆塔尼和歐琳，獨自往回去的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