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1章終焉之暴風雨(三十三)

  帕拉米迪斯想停下來，但他發現自己的手不聽使喚，隻是僵停在那裏。

  大概是因為他中了某種幻術，身體正處於被人擺布的狀態。哪怕他的意識還屬於他自己，他的身體卻不。

  ＂不好！＂剛從地上爬起，很明顯還處於虛弱狀態的薇薇安並沒有試圖用手去阻止帕拉米迪斯。但是她的一縷頭發卻像鞭子一樣卷住了豹人戰士的手臂，猛然一扯！

  操縱杆被順勢扯偏了，於是船的航行方向也順勢偏離向右側。

  咚！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之後，有著厚重裝甲的銀影號勉強地避開了[亞空間生成器]，撞到了浮丘蟾的頭上，然後近乎墜毀般在那怪物的背上滑出很遠一段距離，才停了下來！

  ＂這不就是個小鬼嗎？＂某一年，某個軍營前，一名獸人聯軍的士兵看著出現在他眼前的，那個渾身髒兮兮、衣衫襤褸的豹人少年：＂就你這副德性也想參軍？＂

  ＂拜托了。＂眼眶因為哭泣而紅腫的豹人少年跪在那名軍人前：＂請、請讓我參軍。我哥哥被人類殺死了。他們在我麵前活生生地敲斷了他的雙腳，並且把他身上的皮毛活剝下來。人類對待我們就如同對待動物一樣，不對，連動物都不如。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這份仇恨。

  總有一天，我也要把那些可恨的人類抓起來，活生生地敲斷他們的腿，剝下他們的皮。＂

  那名軍人皺了皺眉：＂仇恨並不能為你帶來什麽。帶著仇恨上戰場，你隻會瞬間死去而已。＂

  帕拉米迪斯沒有回答。跪在地上的他全身在顫抖著，因為悲憤而顫抖著。

  ＂在報仇雪恨之前，先學會怎麽活著吧，小鬼。＂那名軍人說道：＂你可以進去了。但是你看起來糟透了。先洗個澡，把你那身破布扔掉，換上軍服吧。然後去軍需官處領點軍糧吃。就告訴他，羅布爾中尉讓你領的。＂

  ＂嗚嗯……＂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帕拉米迪斯捂著頭爬起來。

  飛船墜毀的衝擊比他想象中還要強烈。他的腦袋陣陣脹痛，懷疑曾遭受過腦震蕩——又或者是敵人的精神攻擊所留下的後遺症。

  ＂薇薇安？你沒事吧？＂他爬起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妻子的狀況。

  實際上薇薇安並沒有比他好上多少，也是在這種時候才捂著頭爬起來：＂可惡。拜那個精神攻擊所賜，回想起了很討厭的舊事……＂

  ＂你也是嗎。＂帕拉米迪斯悶哼道。

  ＂這是幻術師們常用的套路了。讓人回想起以前一些悲痛的，或者有遺憾的往事，從而找到人心中的破綻，繼而讓人對施術者言聽計從。＂魅魔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你剛才是在那個幻覺之中想要伸手碰觸什麽，結果在現實中碰到的確實飛船的操縱杆，對吧。＂

  大貓點了點頭：＂抱歉，是我的錯。＂

  ＂不……讓你毫無防備地麵對這種程度的幻術，而且沒能成功阻止你的行動，是我的錯。＂薇薇安搖了搖頭：＂如果我能再堅強一點的話，我也許早就從那種低等的幻術之中脫身了。結果證明，我並沒有比你好上多少。＂

  帕拉米迪斯捂著臉。那幻覺之中看到的一切仿佛是真有其事，所以才讓他觸目驚心。他明明從未見過被剝皮之後的菲萊歐斯，隻是聽菲萊歐斯自述過這事而已。沒想到幻術居然把他腦子裏想象的東西重新拚湊、化作栩栩如生、而且鮮血淋漓的幻覺。

  最可怕的不是現實之中的殘酷，而是對那份殘酷所表現出來的麻木。其實從再見到菲萊歐斯那一天起，帕拉米迪斯心裏就有這個想法——要是當初他沒有裝睡，而是爬起來好好勸說他的兄弟，菲萊歐斯是否就會得到某種救贖，並且避開了日後這一切悲慘的經曆？

  不。大概不會吧。

  菲萊歐斯厭倦了當小偷，他想要追求那種靠自己的能力過日子，＂誠實＂的生活。然而他太天真了，即使他不在這處被人類坑害，也肯定會在別的某處遇到同樣的事情，再被坑害一次吧。不管換了何種形式，他最終肯定都會慘淡收場。孤兒就是孤兒，獸人就是獸人，小偷就是小偷。這些都是他們不管怎麽努力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帕拉米迪斯歎了一口氣，果然過去了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是不要去多想比較好。而且他知道現在的菲萊歐斯還活著，而且還活得很好。隻要知道這件事就夠了。

  ＂嗯……＂薇薇安一邊檢查銀影號的損壞狀態，一邊悶哼著。

  ＂怎麽了？損壞得很嚴重？＂大貓湊過來看，然而控製麵板上那一大堆數字都是他完全看不懂的存在。

  ＂裝甲和護盾還算完好，這是不幸中之大幸。然而船的噴射係統整個毀掉了，墜機帶來的反作用力讓光子反射鏡碎裂了大半。兩個推進器也因為震動而脫落，能用的推進器隻剩一個了。僅靠那區區的一個推進器，可不足夠讓銀影號脫離[擬偉大風暴]啊。＂

  ＂該死。我們被困在這裏了？＂

  ＂讓我想想……＂薇薇安眉頭深皺，竭力地想著對策：＂方法還是有一個。風險很大，一旦失敗我們就全完了。但我確實可以把所有能量都集中在那唯一的推進器上，進行最後一次噴射。當然，推進器承受不了這麽大的負荷，數十秒之後就會爆炸。但我可以提前把推進器從船體上分離出去，並且接住它爆炸的衝擊力，讓銀影號加速撞向風暴。＂

  帕拉米迪斯的額角冒出一滴汗：＂你之前說過銀影號沒法直線穿過風暴的，橫向的衝擊力會讓船身撕裂……＂

  ＂是的，所以現在是死馬當活馬醫，我隻能用最後這一次推進了，推進完之後這船就沒推進器，甚至連漂浮係統都沒了。我隻能把船的護盾提升到最大，讓它一頭撞入風暴裏。之後就是隨風漂流，希望風暴能把我們拋出去……＂

  ＂這感覺是個自殺的好方法。你就沒有更好的方案了？＂

  ＂很遺憾，隻有這個辦法了。＂魅魔搖了搖頭：＂除非你願意跑到外麵去，把丟失的推進器找回來，重新安裝到銀影號上？且不提它們可能早就在撞擊中報銷，它們完整找回來的概率有多低；即使我們能把它們找回來，安裝和檢查係統所需的時間也極長，可不是我們能在一兩天內做完的事情。＂

  ＂那時候圓桌騎士的總攻擊早就落下來了……＂帕拉米迪斯捂著頭說：＂好吧。就按你的方法去做吧。隻希望我們能順利活著逃離這裏。＂

  ＂在必要的時候還有那個救生艙。＂薇薇安道：＂躲進去就能至少保全性命……大概。＂

  ＂這種時候應該感謝魅魔和翠綠騎士特有的強大自愈能力呢。隻要能保全性命，不管受多重的傷都能重來。＂帕拉米迪斯開玩笑般說。

  沒想到這話在此情此景下卻觸發了薇薇安的某個開關：＂據說古代人創造魔族這個[管理者種族]，最初是為了讓他們去操作和管理各種危險的器材和係統。因為太危險了，人類和獸人容易在誤操作下受到永久的傷殘，而魔族有再生能力，誤操作也至少不會殘廢。但不管古代神人族給予我們再怎麽強大的天賦，我們也始終隻是古代神人族的工具人而已。這種境況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真正改變呢……＂

  ＂等小老虎把深淵的力量擊敗，粉碎古代神人族複活的計劃，一切就會好起來的。＂豹人戰士勸導。

  ＂這個嘛……希望是吧。要是古代人的計劃真那麽容易被粉碎就好了。＂薇薇安搖頭：＂且不提那個。總之現在我們先想辦法活下去。讓我把能源傳導到最後的推進器上——＂

  磅！她還沒有做什麽，飛船突然又在一陣爆炸聲中撼動。好像有什麽東西壞掉了。

  ＂該死！偏偏在這個時候！＂薇薇安氣急敗壞地吼道。

  ＂怎麽了？＂

  ＂我們最後能用的推進器也壞了。＂魅魔皺著眉看她的丈夫：＂有好幾個核心元件需要替換，不是僅靠幾個魔像就能修好的。得派人到外麵去修理。＂

  ＂我去。＂豹人戰士毅然地說：＂你在艦橋裏指導我怎麽做就好。＂

  ＂不行，外麵太危險了！天知道會不會有別的怪物在遊蕩！＂魅魔否決道。

  他們陷入了僵局。如果沒有人去修理推進器，船就無法載他們逃出生天。而為了修理推進器而外出，又得冒巨大的未知風險。畢竟，他們的船所墜落的＂地麵＂其實並不是地麵，而是那個巨大生物[浮丘蟾]的背脊上。如果說他們在那個怪物的背脊上搞了一連串動作，那怪物卻對之無動於衷，這才是最不正常的。

  ＂所以才需要我去。＂帕拉米迪斯卻說：＂如果有怪物，由我來擊退就好。如果有風險，讓我來承擔就好。你必須留在船裏監控著一切，以免那些怪物偷溜進來，或者從背後偷襲我。你比誰都更熟悉這艘船的係統，這是隻有你能辦到的事情。＂

  薇薇安沉默了好久。她自然不願意讓自己的丈夫出去冒險，盡管帕拉米迪斯的話至少有一半是對的。

  ＂小心些。＂她最後還是妥協了：＂這次作戰時為了減少船的總重和能耗，我減少了船上的魔像。我隻能派一台魔像跟你出去把風。魔像本身並不是戰鬥用的，偵查能力也有限，僅是聊勝於無。你自己得格外留神。＂

  ＂我明白了。＂帕拉米迪斯戴上通信器：＂保持聯絡。＂

  薇薇安還是很擔心，但她別無選擇。她隻能憂心忡忡地目送她的丈夫離開艦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