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7章不可探究之暗(十一)

  大概是晚上十點半，曙光地域，塔爾魯夫郊外。

  和艾爾伯特預測的一樣，失去了利沃夫以後，魔獸獵人們便敗退到了塔爾魯夫，並在這邊的山林裏找了片易守難攻的高地紮營。從這個高度發現有篝火和防禦工事的營地自然不費吹灰之力，駕駛著鐵騎的艾爾伯特沒有多想就駛近營地，找了片空地降落。

  ＂艾爾伯特先生！＂有幾名魔獸獵人認出了艾爾伯特，趕過來接應。

  ＂情況怎喵樣？＂剛從鐵騎上跳下的虎人青年，有點氣急敗壞：＂為什喵我才走開一天，利沃夫就陷落了？尼特羅會長呢？尼娜呢？！＂

  ＂都失去了聯絡。＂帶頭的一名虎人守衛隊長答道：＂完全聯係不上。其他特g級獵人也都不見了蹤影。現在組織內部一片混亂。＂

  那堆特g級獵人裏至少有一半已經被偷偷替換成了人造人，並背叛了組織。艾爾伯特心想。但他不知道是否該在這個時機裏告訴這些魔獸獵人們。

  ＂總之，現在到底是誰在指揮獵人組織的，我想見他。＂他急著問道。

  ＂我們撤退之後，聯軍的人就過來接管一切，他們還派了三個中隊的人來。＂守衛隊長指了指遠處一個大營帳：＂他們的指揮官就在那裏。＂

  ＂明白了。＂艾爾伯特告別了那群守衛，匆匆地趕到指揮官的營帳之前。在營帳前的守衛似乎早就在等待艾爾伯特的到來，衝虎人青年點了點頭就放行。

  ＂你總算來了。＂還沒有走進營帳內，裏麵就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老爸。＂艾爾伯特看著站在桌子旁擺弄著地圖的虎人族長，同時也是獸人聯軍的總司令，吉爾伯特羅布爾。

  艾爾伯特的父親。

  ＂你看看你。＂那隻黑色毛發白色虎紋，看起來十分彪悍的大老虎，一上來就教訓兒子：＂你說你會參加[大狩獵祭]。你說你會把一切辦妥。你說你會保護所有人。但你都做了些什麽？你僅僅走開一天，去參加什麽愚蠢的足球比賽，回來以後利沃夫已經淪陷了。這就是你的罪過。

  想要守護什麽，就必須目不轉睛地盯著。哪怕看漏一眼它都可能失落。你連全神貫注去守護一件物事都辦不到，卻總在那裏誇誇其詞，自以為是。你小子從未真正長大過，一直都是如此不成熟。＂

  被如此嚴厲地教訓，艾爾伯特卻沒能反駁半句。

  ＂所以……現在的情況如何？＂他低聲問。

  ＂糟。很糟。整個利沃夫都是怪物。你們的尼特羅會長已經犧牲，他的繼任人尼娜也被[愛之夏]影響，怪物化了。＂

  正如艾爾伯特在利沃夫所見的一樣，那個散發著[愛之夏]的光芒的兔子巨獸，果然就是怪物化的尼娜。尼娜是她們一族之中最後的繼承者，她變成那個樣子，也意味著那個可以操縱[愛之夏]的黑兔人族滅亡了。

  ……連帶以後的[大狩獵祭]都一並完蛋了。

  ＂你們打算怎喵做？＂虎人青年神不守舍地問。

  ＂已經向突厥（象人）族請求支援，他們會把[斯基德普拉特尼方舟]駛來，用方舟的最大火力，把利沃夫夷平。＂羅布爾族長答道：＂這既是不幸，也是幸事。隻要把殘留在利沃夫的魔獸們一網打盡，今年的[大狩獵祭]就會完結。以後都不會再有[大狩獵祭]了。＂

  ＂什喵？為什喵！？＂

  ＂因為[大狩獵祭]已經達到了它的目標。＂一旁有誰說道，從營帳外走進來一名雪豹人少女。

  ＂母親……＂艾爾伯特低哼。

  沒錯，那名少女就是艾爾伯特的初戀情人，格裏克族（豹人族）前任族長的小女兒，大祭司迪安娜。然而迪安娜沒有選擇艾爾伯特，最終和羅布爾族長成了婚。現在艾爾伯特還得稱呼她為母親，這是何其尷尬的局麵。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源發地]的事情。＂迪安娜說：＂[大狩獵祭]原目的是從魔獸們的來源，逆向探測藏在曙光地域中的[源發地]，從而找到、並破壞這些[源發地]，從根源杜絕魔獸們的產生。＂

  ＂是的。我知道。＂艾爾伯特點頭道：＂我還毀掉了好多個主動找上門的[源發地]。＂

  ＂正因為如此。＂雪豹人少女答道：＂聯軍認為被消滅的[源發地]已經足夠多，在未來數十年內魔獸的數量將會大幅減少，已經沒有必要繼續舉行更多的[大狩獵祭]了。所以今年的[大狩獵祭]將是最後的一屆。＂

  ＂所以你們打算毀掉利沃夫，連[愛之夏]這件神器都毀掉……＂

  ＂並不是[毀掉]，隻是[回收]。＂羅布爾族長糾正道：＂[愛之夏]這件神器別有用途。＂

  ＂……尼娜呢？＂艾爾伯特又問：＂你們打算轟炸利沃夫，把那裏的尼娜也一並消滅喵？＂

  ＂她已經怪物化了，即使救回來也不可能恢複原狀。＂羅布爾族長不帶感情地說：＂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是可容許的犧牲。＂

  ＂你們一直都是這樣。＂虎人青年不服。

  ＂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他父親反問。

  艾爾伯特無言以對。他什麽都做不到。不僅不知道如何把尼娜變回人形，也不知道該如何一舉殲滅盤踞在利沃夫的大量魔獸。即使已經碰觸到真理，無限接近於神的他，依然有所不能。

  ＂如果沒什麽事的話，你下去罷。和獵人們合流，聽從戰地指揮官的命令，參與這場作戰。＂黑虎人羅布爾吩咐道：＂你已經錯過逞英雄的時機。你那套個人英雄主義會不再有用。你就在一旁好好看著，獸人聯軍如何化解這次危機吧。＂

  艾爾伯特用凶牙族的語言嘟噥了幾句髒話，然後轉身就走。

  ＂艾爾……＂雪豹人少女迪安娜想追上去。

  ＂不用管他，讓他去自行反省。＂羅布爾卻叫住他的妻子。

  ＂戰地指揮官在對麵的營帳裏等你。＂艾爾伯特剛走出羅布爾的營帳，門口的守衛就說。

  ＂好。＂雖然有點不服，艾爾伯特還是走到對麵的另一個營帳裏，去見那位戰地指揮官。

  ＂我來報到了。＂剛踏進營帳，虎人青年就說。

  ＂來的好。＂在營帳中保養著武器的那名戰地指揮官，這時候才放下手中剛擦拭完的長槍，轉過身來：＂久仰大名，艾爾伯特先生。＂

  看到那人的臉，艾爾伯特突然愣住。

  數秒之後，他從驚訝轉變為憤怒，拔刀衝了過去：＂你！＂

  要不是周圍幾名守衛把刀子架在艾爾伯特脖子上，他這一刀就砍在對方的脖子上了。

  ＂放開我！這家夥是人造人！他在冒充我師傅卡斯特羅啊！＂艾爾伯特憤怒地吆喝道，卻不想傷害那群守衛。

  ＂你在說什麽啊。＂那名長得和獵人組織副會長卡斯特羅幾乎一模一樣的虎人大漢，有點疑惑地說：＂我為什麽要冒充我哥哥？＂

  ＂你……哥哥？＂

  ＂獸人聯軍第四師師長奧賽羅，承蒙指教。＂虎人大漢伸出手，想和艾爾伯特握手狀。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喵？＂艾爾伯特滿臉憤怒地說：＂我跟在卡斯特羅……我師傅身邊那喵多年，他就從來沒有提及過他有親——＂

  他剛想說出＂親人＂這兩個字，卻突然回想起什麽。

  哪怕是不苟言笑，冷酷如卡斯特羅那種人，以前在某個月色朦朧的晚上，在篝火前麵，也有過那麽一次，把他戴著的鏈墜取出來看過一眼。

  那個時候卡斯特羅大概以為艾爾伯特已經熟睡，卻沒想到裝睡的艾爾伯特偷偷瞟到了那鏈墜中的照片。照片中，年輕的卡斯特羅舉起臂彎展示著自己的肌肉。而一名虎人少年則雙臂掛在卡斯特羅的手臂上，笑得很燦爛。從照片中兩人的年齡上看，他們確實應該是兄弟的關係。

  ＂……好像……還真的有。＂於是艾爾伯特冷靜了下來。他開始上下打量著麵前這位自稱為奧賽羅的師長。那家夥長得和卡斯特羅幾乎一模一樣，但確實，他比卡斯特羅稍微瘦一圈——或者說是他身上的肌肉少了一圈。

  ＂你真的不是冒充他的人造人？＂艾爾伯特仍然充滿戒心地問。

  ＂首先，我沒在冒充我哥哥。其次，哥哥的死訊昨晚就傳遍了曙光大陸，冒充他並沒有好處。＂奧賽羅理智地答道。

  ＂但你仍然有可能是混入聯軍裏的人造人。＂

  ＂我在聯軍裏服役快十年了，你父親比誰都更熟識我。我要是被人造人替換的話，再見到他的那刻就會露餡。你還有什麽疑問嗎，艾爾伯特先生？＂

  艾爾伯特確實找不到更多的證據，隻好歎了口氣：＂好。我為我剛才的無禮道歉。＂

  守衛們這才放下武器。

  ＂我能理解。你一定很愛戴我哥哥卡斯特羅，見到他的[冒充者]時才會如此激動。＂

  ＂愛戴？啊哈！——＂虎人青年猛烈地搖頭：＂開什喵玩笑！那種凶惡粗暴的，喜歡亂打人的，蠻不講理的，總喜歡從我手上搶吃的……的……的……＂

  回想起卡斯特羅臨走前的慘狀，艾爾伯特不禁悲從中來。

  ＂……的家夥。＂他好不容易哽咽著把話說完。[混蛋]這個詞沒能說出口。

  ＂確實。＂奧賽羅似乎看透了艾爾伯特，點頭道：＂哥哥的死對你的打擊也很大。我不認為現在的你冷靜到可以正常討論戰術，艾爾伯特先生。要麽你到一旁的醫療營裏稍微休息一下，我們十分鍾之後再談吧？＂

  ＂我不需要。＂

  ＂你需要。＂虎人大漢說：＂失去冷靜的你什麽都做不到，隻是我們的負擔。請去調整一下心態。＂

  這家夥果然不是卡斯特羅。真正的卡斯特羅不會對艾爾伯特用敬語。真正的卡斯特羅這時早就一拳砸下，強行讓頭頂長包的艾爾伯特＂冷靜下來＂了。

  這家夥果然不是卡斯特羅。一想到這個，虎人青年不禁更加悲傷。

  ＂我會回來的。＂他不甘心地說，走了出去。

  他感覺自己就像皮球那樣被踢來踢去。不管是他父親羅布爾，還是這個戰地指揮官奧賽羅，都不願意和氣急敗壞的他談論戰情。

  明明是他（以及穆特）消滅了一頭又一頭城界殲滅級魔獸，毀掉了一個又一個的[源發點]，守護[大狩獵祭]至今。

  這麽努力拚命過的他，卻從未被這些人接納過。

  ——那他的努力，到底又算什麽？

  艾爾伯特在醫療營裏找了個睡袋躺下，自我封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