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幸好你遇上我
作者:聽日      更新:2020-07-27 04:52      字數:6129
  回憶就像一條忠實的哈巴狗,隻要你做出扔出去的手勢,它總會給你叼點什麽東西回來。

  樂語記得那個叫霜葉的女孩。

  但印象已經不是很深了。

  就像普通人不會記得幾個月前的頭條新聞是什麽,樂語也快要忘記幾個月前的那個夜晚。

  因為他這幾個月經曆了太多事情他遇到了可以相戀一生的愛人,成功將玄燭郡攪得天翻地覆,創辦了報紙,寫了小說,當了荊家家主,競選銀血會會長成功,甚至還和藍炎勾肩搭背為玄燭郡的和諧社會添磚加瓦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個人。

  都比那個死在院子裏的小女仆,要重要的多。

  雖然樂語親眼見證她的死亡。

  但他一路走來,腳下都不知道踩過多少具屍體。

  被尹冥鴻和臨海軍殺死的銀血人士,為了保護樂語而被殺的荊家侍衛,甚至狼獄停船場那些被藍炎襲殺的和陽軍因他而死的人,何止數百

  在樂語試圖改變玄燭郡的時候,玄燭郡也改變了他他已經不是那個會因為普通人的死亡而因此大驚小怪的太平犬了,而是一位堂堂正正的亂世人。

  習慣是一種強大的力量。

  樂語已經學會習慣死亡。

  又或者這隻是因為,他激活了冰血體質。

  所以樂語剛才逃跑的時候,可以毫無猶豫拋下那些被攔截的荊家侍衛;而輪到他被留在內城時,他也可以安然接受命運的戲謔安排。

  他已經可以將那些無足輕重的人視為過往雲煙。

  然而。

  那些過往雲煙。

  也是別人父母的心肝,兒女的依靠,伴侶的枕邊人。

  也是別人每晚想念的白月光,心頭的朱砂痣。

  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兒。

  “我記得。”樂語平靜說道:“你是她的什麽人嗎”

  青年微微一怔,自嘲笑道:“是啊,我是她的什麽人呢我們隻是相約好在離開之後就成親好好過日子,但逃出來的人隻有我一個。”

  “你是那晚成功逃出去的男仆”

  “我一直在期待這樣一個可以跟你單獨見麵的機會。”榮曜輕聲說道:“所以在我從詭刺也就是尹冥鴻口中得知你還留在內城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有可能會想通過黑日會的這條路逃出去。”

  樂語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黑日會是白夜的下屬組織”

  “隻是有那麽一點關係罷了,黑日會最開始是白夜行者創建的暴力組織,但黑幫這種東西靠吸食人民營養為生的蛀蟲,根本不是白夜行者所能控製的,很快就被銀血會異化成金錢打手。”

  “不過。”榮曜看了看後麵的地道:“因為這一分香火錢,白夜在黑日會裏是有一點點話語權,比方說可以往黑日會塞進白夜行者。”

  “為了讓我這個逃奴有一個新身份,也為了讓我更方便為白夜工作,所以我成為黑日會的一個小幹部,雖然沒有手下,但黑日會所有設施都對我開放,包括賭場,紅夢樓,以及各種城區密道。”

  “所以,我才能等到這麽一個機會。”

  榮曜將手伸進懷裏:“荊正威,為了等待你的到來,我已經”

  “恭候多時”

  說時遲那時快,榮曜猛地從懷裏掏出手銃對準樂語,樂語微微偏過頭,便聽到一聲激蕩的銃聲在地道裏無盡回蕩,一顆凜冽的子彈劃破了樂語的發梢,準確命中了正要下來的商會供奉

  “下麵有銃手,數量未知”

  “地道太窄了,我們沒有回避的空間”

  “可惡我看見荊正威就在裏麵了”

  榮曜掏出另外一把手銃別在胸前,輕聲說道:“快走吧,我頂多隻能拖延他們一兩分鍾,等他們意識到這裏隻有我一個人,他們就會強行突破,我可沒能力阻攔這些錦衣玉食供養的武者。”

  樂語走過他的身旁,忍不住道:“我還以為”

  “以為我是來殺你的”榮曜笑了:“我不是說了嗎我現在是為白夜工作的白夜行者。”

  “我其實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但這個時候不適合,而且我也不想說了。”

  “其實當你說出你還記得霜葉,我就覺得足夠了。雖然你是無可救藥劣跡斑斑的變態,但你對家中奴仆的態度還挺好的,霜葉甚至覺得,一天最輕鬆的時候,就是侍候公子洗澡。”

  “我聽說你後來殺了沈管家,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我就當你為霜葉報仇了。”

  樂語問道:“你不恨嗎畢竟說到底”

  “恨,當然恨。”榮曜躲到地道的一個箱子後麵:“我恨這個萬惡的奴仆製度,恨銀血會,恨荊家,恨沈管家,恨你。”

  “但我最恨的,是這個人人都要認命的世道。”

  “為什麽總有人當人下人為什麽總得傷害他人才能活下來為什麽我們的命就不是命”

  “這個世道,不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你不能死在這裏,至少現在不能。外麵那些不想認命的人,還需要你帶他們到達明天。”

  “幸好你遇上我。”

  “快走吧,外麵是黑日會的人,我也是賭運氣來這裏等你,並沒有喊其他人來,你自己小心。”

  樂語點點頭,快步走出地道:

  “明天見,榮曜。”

  榮曜微微一怔,將正在地道入口試探性探頭的商會供奉打回去。

  他從來沒說過自己的名字。

  荊正威卻一言道出來。

  “看來,記憶力好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榮曜無奈地笑了笑。

  這時候地道上麵傳來勸降的聲音:“下麵的兄弟,你何苦為荊正威賣命呢,隻要你殺了荊正威,銀血十大商會願意重金酬謝”

  “抱歉。”榮曜再次開銃,將那位看似勸降,實則想衝進地道的商會供奉打回去。

  “我從不為荊正威賣命。”

  “幸好你遇上我。”聽朝早遞給蘭堅博一個酒瓶:“不然你這在外城區橫衝直撞,換成其他人都保不住你。”

  蘭堅著碼頭入口的道路現在已經被聽家用沙包壘成三層防線,一位位手持銃械的聽家護衛藏在掩體後方,用射擊逼退暴民們的推進襲擊。

  蘭堅博很清楚暴民們為什麽冒著槍林彈雨也要強攻港區因為碼頭港口這邊的倉庫幾乎放著玄燭郡絕大多數珍貴貨物。比起金銀珠寶那些俗氣的等價物,港區倉房的米糧、肉幹、衣服、酒等等才是暴民們迫切需要的生活必需品。

  而且就在蘭堅博回過神來的這幾分鍾,他就隱隱看出來,這些暴民們並非烏合之眾,背後似乎有領導者在指揮計劃。

  他們試圖用火燒,投石,甚至是砸斷燈柱來推進陣線,甚至還會扔烈耀火藥。哪怕聽家有銃械,但麵對十倍以上的人數,層出不窮的幹擾,再加上夜晚的環境影響,赫然是處於劣勢之中。

  “我本來以為這次暴動是荊正威和白夜發起的。”蘭堅博說道:“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如果是他們發動,他們大可以組織精銳部隊突破防線,根本不需要指揮這些裝備沒有戰術素養也沒有的暴民來強行突破。”

  聽朝早坐在旁邊箱子上麵說道:“暴動之所以有個暴字,便是因為其不可預料的突然性。如果是荊正威他根本不需要弄得這麽大張旗鼓,或者說他什麽都不用做,隻要他再等幾個月,整個玄燭郡都會是他的。”

  “我們這一代銀血,什麽風頭都被他出盡了。”

  “但是銃打出頭鳥,如果這次暴動不是他發起,那今晚就是他的死期。”蘭堅博側過頭,瞥了一眼正在紅熱如火裝運貨船的港口碼頭:“相比起來,你們聽家悶聲發大財,才是真正的商人智慧。”

  “哦”聽朝早歪了歪腦袋:“你看出什麽了嗎”

  “當荊正威得勢之後,你們聽家就已經在準備撤離東陽了吧。”蘭堅博雖然是猜測,但語氣裏滿是肯定:“你們這兩個月的銃械交易隻是一個幌子,目的是為了掩飾你們聽家重要人員的流動,或者說銃械也是真的運出去的,但並不是賣給別人,而是作為你們聽家重新發家的基礎。”

  “你們聽家早就不滿足於當一個商人,你們想要更多。東陽銀血會早就成為你們的牢籠,隻是因為這百年耕耘的基業,讓你們無法舍棄這片土地,而荊正威不,他簡直是明著聯絡藍炎一起過來東陽打劫,這件事令你們聽家徹底下定決心,舍棄東陽的基業。”

  “海運能到達的地方天際區還是晨風區”

  聽朝早眨眨眼睛,笑道:“雖然我一直就知道你很聰明,但沒想到你看一眼就能猜出那麽多。”

  “以前我不屑於賣弄,是因為沒必要。”

  “現在有必要了”

  “當然,現在我車翻了,已經逃不出玄燭郡了。我唯一的選擇,就是投靠你們聽家。”蘭堅博沉聲問道:“聽二,你願意接受一位老朋友的投奔嗎”

  “這可真是求之不得”聽朝早滿臉寫著驚喜:“最為精通機械汽車製造維修的蘭家大少爺願意加入我們聽家,我當然是願意的,但蘭家那邊怎麽說”

  “今晚過去,估計就沒有蘭家了。”蘭堅博搖搖頭:“我就是知道他們還是割舍不下那點家業,所以才開車衝出來,跟他們留在內城隻是坐以待斃。”

  聽朝早歎了口氣:“其實也正常,這次事發的如此突然,蘭家猶豫不決無法下定決心也是可以理解。若不是我們聽家早就做好準備,現在也可能堵在內城裏了。”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就這樣將你的親人都扔在那裏”聽朝早看了一眼港口的那幾艘船:“雖然時間有些倉促,但船上的位置應該還有一些,隻要蘭家的人願意擠一擠,還是可以跟我們一起走的。”

  蘭堅博有些意動,但還是迅速搖頭:“他們不可能來的,蘭家就像是種在地上的樹,他們靠汲取東陽土地的養分來壯大,但他們也因此無法離開這片土地。”

  “真是太可惜了。”聽朝早站起來,看了一眼入口那邊快要被突破的第一層防線:“看來留給聽家的時間也不多了,咱們走吧。”

  蘭堅博點點頭:“對了,我車上還有一些行李,你讓人幫我拿過去吧。”

  “沒問題。”聽朝早招呼兩個手下去處理那輛側翻的黑車,帶著蘭堅博走向港口貨船:“可惜了,如果能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甚至能將其他商會的貨物也全部搬空”

  蘭堅博建議道:“其實你可以將部分貨物扔出去,引起暴民們的哄搶,可以拖延足夠的時間。”

  聽朝早疑惑:“為什麽這不是會更讓他們確信倉房這邊有很多好東西,更加堅定他們入侵港口的決心嗎”

  “你說的這個情況,前提是暴民們有一個完整的指揮係統。”蘭堅博笑道:“麵對正規軍隊,這個辦法是行不通的,因為他們有完整的賞功製度,繳獲幾乎都要上交,而且他們知道戰勝之後他們能獲得更多。”

  “但外麵隻是一群暴民而已,對他們來說,一邊是防守嚴密的入口,另一邊卻是彎腰就能撿到的貨物。如何選擇,幾乎無需思考。”

  “隻要能引起混亂,那就會引發更大的混亂,這期間的時間差,足以讓聽家慢慢篩選你們需要的貨物。”

  聽朝早點點頭:“好,我等下就吩咐人這麽辦我們快到了,你還有什麽遺漏這次一走,我們就幾乎回不來了。”

  “沒有。”蘭堅博搖搖頭:“我對玄燭郡毫無留戀。”

  “好。”

  聽朝早招招手,兩個侍衛便走上來擒住蘭堅博。

  “給他綁塊石頭,將他扔下海。”

  “是。”

  這急轉直下的狀況,令蘭堅博的腦袋幾乎宕機了片刻,他旋即大聲問道:“喂喂喂,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

  “當然不是開玩笑。”聽朝早從懷裏拿出煙盒,夾起一根香煙,瞥了他一眼:“你要嗎”

  “我們不是朋友嗎”被壓製住的蘭堅博恨聲問道:“我不擅戰法,手無寸鐵,離開蘭家之後就無依無靠,以後就隻能依靠你生活了,我必然是你最好的臂助,最好的手下你不是還需要跟你兄長爭權嗎難道你不認為我可以幫你嗎為什麽要殺我”

  “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才給你留個全屍。”聽朝早點燃香煙,深深吸了一口,嗆得他連連咳嗽。

  “所以為什麽”

  “因為你沒來看我。”

  “哈”蘭堅博愣住了。

  “在我哥回來之後,你就沒來找我了。”聽朝早望著黑沉沉的海麵:“我曾經以為你是我唯一算得上的朋友,結果在我失勢之後,你連雪中送炭都懶得送一下。”

  “很聰明,畢竟聽家眼看著就是我哥來接管,跟我保持聯係不僅沒有意義,甚至會惡了我哥,得不償失。”

  “但,但我那時候也當了家主,我也很忙,而且荊正威還要求我們上繳四成金銀填充軍費池”

  “借口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聽朝早長長吐出一口氣:“我隻看你做了什麽,然後十倍奉還。”

  “如果你當初對我雪中送炭,那你現在就是我聽朝早異父異母的親兄弟;而你當初選擇對我疏而遠之,那就別怪我現在落井下石了。”

  “你,你這樣是不對的。”蘭堅博連連搖頭,聲嘶力竭地吼道:“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生死與共的交情你非得用聖人的標準來要求身邊的人,那你遲早要成為一個孤家寡人”

  說著說著,蘭堅博忽然卡殼:“你,你們聽家其實是故意這樣考驗人性你兄長被放逐,你被奪權你們聽家都是故意這樣做,來測試你們有沒有真正的朋友”

  聽朝早笑道:“你真的很聰明。”

  “瘋了,你們瘋了。”蘭堅博一臉難以置信:“人性是經不起考驗,就像你摔一下琉璃杯,沒碎,摔兩下沒碎,摔三下沒碎,但這樣摔下去終究是要碎的你們這樣做,怎麽可能測試出真正的朋友瘋子”

  “你覺得沒有,是因為你從來沒有將別人當做朋友。”聽朝早搖頭道:“我們聽家嫡係,幾乎都需要進行這樣的測試,一是測試朋友,二是讓我們明白,這個世上隻有很少很少人,值得我們信任付出。”

  “商人,最重要的就是分出誰是朋友,誰是肥羊。”

  蘭堅博一怔,忽然想起他們蘭家曆代家主都更加青睞老實勤奮的孩子。

  每一個商人家族,都有自己獨有的傳承方式。

  “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聽朝早看著被綁上石頭的蘭堅博,搖搖頭:“你自己難道就不明白,機會不是別人施舍的,而是自己爭取的嗎”

  “再見了。”

  “我曾經的朋友。”

  看著蘭堅博沉入黑乎乎的海裏,聽朝早才忽然發現手上的香煙早已燒盡了,甚至還灼傷了手指。

  他苦笑一聲,走到一艘貨船的甲板上,找到那個正在欣賞玄燭郡夜景的男人:“兄長,我有一個提案”

  聽朝早將蘭堅博那個扔貨物製造混亂的建議說出來,聽晚見點點頭:“可以,派人去做吧。”

  “是。”

  “對了,陪我喝杯酒吧。”

  聽朝早有些詫異,不過沒有拒絕,去拿了酒瓶和杯子過來,為兩人倒上兩杯清澈香鬱的葡萄酒。

  “兄長似乎很高興”

  “是的。”聽晚見看著內城區燃起的大火濃煙,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非常,非常的高興。”

  聽朝早挑了挑眉:“今晚的動亂跟你有關”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我的確不知道今晚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是前些日子,曾經有一個人找我要了點烈耀火藥。”

  “誰”

  聽晚見說出一個名字,聽朝早眨眨眼睛,點點頭:“所以兄長是因為給荊正威添麻煩而高興”

  “差不多。”聽晚見笑道:“在離開之前能讓荊正威收到這麽一份大禮,他應該也可以安息了吧”

  聽朝早一怔,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他真的能讓你記掛那麽久”

  “你不懂,老不死也不懂。”聽晚見笑道:“你們都沒有遇到能通過測試的人,但我遇到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聽晚見的臉上滿是與有榮焉的自豪,仿佛通過測試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他是我的知己,我的命運,我的未來,我甚至恨不得他是女的,這樣我們就可以組建一個完美的家庭。”

  “我們本來都計劃好,我在斯嘉蒂,他在玄燭郡,借助輝耀反哺斯嘉蒂,借助斯嘉蒂蠶食輝耀,裏外聯合,成就不世功業。”

  “但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了。”

  聽朝早喝了一口酒:“什麽一個,不是還有我們這些家人嗎”

  “但家人我無法選擇,而他可是我親自選的。”聽晚見瞥了他一眼,譏笑道:“你是不是跟老不死一樣,因為年輕時找不到真正的朋友,就開始將所有感情傾注到家人身上了”

  聽朝早放下酒杯,扭頭就走:“我去看看外麵的情況。”

  “真是愚蠢的弟弟啊”聽晚見看著弟弟的背影,嗤笑一聲,然後轉頭看向北方海域,將酒全部倒入海裏:

  “那麽,荊正武,我將遵從我們的約定”

  “聽家,會成為斯嘉蒂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