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向琳琳上了殯儀館的車，我們倆將送小姨最後一程。

  在車上，我見到向琳琳的情緒逐漸平複，她就坐在我的對麵，一直在看著車後下方。

  這輛車的下方是空的，就像大型的後備箱，裏麵裝著小姨的遺體。

  “琳琳，要不，你通知下小姨夫？”

  等到車輛駛離縣城，開始往郊外的殯儀館開去的時候，我問了一句。

  向琳琳噢了一聲，她說都沒想到這層來，當著我的麵也沒避諱，向琳琳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電話很快接通，向琳琳語氣平淡得出奇：“媽媽剛剛去世，我現在跟楚思麒送媽媽去殯儀館，你要回來見媽媽最後一麵的話，我們等你；如果不見，就不等了。”

  我有些吃驚向琳琳的語氣，以為她打給小姨夫肯定會大哭，畢竟媽媽去世，向琳琳應該哭著給爸爸道委屈與難過。

  沒想到，向琳琳竟然這麽平靜，而且我也聽到，她沒一定要讓小姨夫回來。

  “這樣啊，也好，見麵不如懷念，嗯，我知道了，錢夠用，你在外多保重，那我掛了。”

  就這樣，向琳琳古井無波的說完，然後掛掉了電話，給我說她爸爸不願意回來。

  我很想問向琳琳到底在想什麽，但終究還是忍住，說不定小姨夫是不敢回來，畢竟他躲在外地；又或者是，小姨夫真的是不願意見妻子最後一麵，見過了隻能徒增痛苦。

  總之，我明白小姨夫有不回來的理由，我也看懂了向琳琳應該早就猜到小姨夫的決定，她才會這麽淡定。

  一路上，我們倆也沒再多話，向琳琳漸漸接受了現實，她的目光已經完全回複正常，在車子抵達殯儀館的時候，向琳琳下車前，還給我笑了笑，她說相通了，媽媽肯定希望她開心。

  我也笑了笑，說沒錯，小姨肯定在天上看著我們倆，她願意看到我們倆開心。

  向琳琳嗯了一聲。

  幾分鍾後，我們辦完相關手續，向琳琳挑選了一具骨灰盒，又拿到了小姨生前身上留著的物品，她最終什麽都沒留下，把遺物放在了小姨的遺體身邊。

  工作人員建議，讓向琳琳留下那部分現金，說可以保佑後代發發發，但向琳琳拒絕了，她說塵歸塵，土歸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都帶走吧！

  最終，小姨的遺體送入了焚屍房，隨後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將會把小姨的肉身焚燒殆盡。

  當天下午五點多，小姨的遺體火化完畢，骨灰放入了骨灰盒，覆蓋上紅色的布料，向琳琳捧著骨灰盒，神情黯然的乘車與我去往了公墓區。

  在墓區，向琳琳花了不少錢，選了依山傍水的風水寶地，將小姨的骨灰埋葬好，然後按照祭拜的傳統，我們倆披麻戴孝的跪在了墓碑前。

  焚香燒紙，燃放鞭炮。

  向琳琳跪拜在地，重重三叩首，她一句話都沒說，整個下葬與祭拜，向琳琳沒流一滴淚，與在醫院痛哭流淚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我也叩首三下，看了一眼墓碑，上麵篆刻著小姨的姓氏等等信息，篆刻者隻有向琳琳一人的名字，沒有小姨夫，我是侄兒沒能篆刻在上麵。

  本來，我是想篆刻自己的名字，但向琳琳沒同意，她說墓碑上都是子女或者子女的配偶，至於為啥不刻下小姨夫的名字，我沒敢多問。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天色已經暗淡下來，我這才有時間掏出手機一看，我的乖乖，竟然已經過了下午六點鍾。

  我馬上意識到還有件事，在小姨逝世後竟然給忘記了，那就是，今天是蘇芸兒十七周歲的生日，她在花園飯店舉辦了生日派對，邀請我必須放學後立馬過去。

  而現在，距離放晚學，已經過去了近半小時。

  “你是不是要參加蘇芸兒的生日會？”

  向琳琳給小姨墓穴又鞠躬三下，她開始往墓區外走，路上冷不丁的問了一句，還補充說蘇芸兒過生這事，二中不少學生都知道，因為許多男生都搶著給蘇芸兒送生日禮物。

  我不好騙她，就說是的。

  我看了眼天色，又回頭看向了小姨的墓穴，我說：“今天我陪你吧，蘇芸兒那邊，我就不去了。”

  我說的輕描淡寫，但我做選擇卻很艱難，如果今天不是小姨去世，我答應過蘇芸兒，哪怕天上下刀子，我都必然會陪著蘇芸兒。

  但小姨去世，可以想象沒爹沒親人的向琳琳有多難過，她越是在埋葬小姨的過程中冷靜，我就覺得她越難受，隻是向琳琳答應我要堅強，她不願意當著我的麵痛苦，她怕我跟著痛苦。

  我甚至可以想象，一旦向琳琳一個人獨處，她回到家裏，中午離開家的時候，她的媽媽還活著，但晚上回去，媽媽卻再也回不來。

  睹物思人，向琳琳肯定會哭得很慘，她一個人在家裏，保不準會遭受怎麽樣的精神折磨與苦楚，我不放心她一個人獨處，所以，我必須要陪著她。

  “不用，你也看到了，我沒事啦。”向琳琳朝我笑著，一邊把麻孝服取下，一邊給我說：“你去給蘇芸兒過生日吧，她更需要你的祝福，你要是不在，蘇芸兒不會開心。”

  難得聽到向琳琳設身處地為蘇芸兒考慮，我微微有些感動，但也更加堅定了我的選擇。

  有人死了，有人活著在過生日，而死者為大！

  因此，我相信隻要第一時間給蘇芸兒解釋，蘇芸兒絕對不會怪我，反之，她很有可能也像向琳琳這樣的為向琳琳考慮。

  當下，我就說蘇芸兒每年都有生日，大不了明年我再陪著。

  向琳琳見我堅持，也不再勸我，她讓我也把麻孝服拓下來，在出公墓區的時候，向琳琳一臉感恩的給我說：“今天，我記住了你的恩情，來日再報！”

  我忙說傻姑娘，這都是我應該的，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

  聽到這三個字，向琳琳的眼眶紅了，但她沒哭，朝我感激笑，還抬頭望了昏暗下來的天空一眼，輕聲說：“媽媽，我跟楚思麒回家去了。”

  我也抬頭看著天空，說小姨我們走了，你一定要保佑我們。

  在回縣城的路上，我給蘇芸兒發去了信息，說了小姨去世的事情。

  蘇芸兒直接給我打回來電話，她擔憂的問了我一些情況，當我說還在從公墓區回縣城的路上時，蘇芸兒表示心疼我，還有心疼向琳琳。

  她果然很大度，一碼歸一碼，蘇芸兒主動讓我陪著向琳琳，她說：“雖然你不在我身邊，我有些失落，但比起向琳琳，我算是幸福的，今天我身邊這麽多朋友陪著，而她，隻剩下你。所以，你要好好陪著向琳琳，讓她度過這段沒有媽媽在的日子。”

  我說謝謝理解，蘇芸兒就說應該的，她讓我今晚不用回家，明天她第一時間來找我當麵談談。

  末了，她還問我向琳琳是不是在身邊，我側頭看了一眼身旁坐著的向琳琳，點了點頭說在。

  “把電話給向琳琳，我給她說幾句。”

  沒曾想，蘇芸兒竟然要與向琳琳通話。

  我隻好詢問向琳琳願不願意，向琳琳點點頭，直接接過了電話，她一直在嗯嗯嗯，大概幾分鍾通話時間，最後說了句謝謝。

  我不知道蘇芸兒給向琳琳說了些什麽，但注意到向琳琳接完電話，她的眼睛又開始發紅，估摸著蘇芸兒勸導的話語，應該觸及了向琳琳內心最柔軟處。

  從公墓區回到縣城，向琳琳並沒有先回家，她說餓了，讓我陪她去吃點東西。

  我就跟著向琳琳來到了她就讀的小學附近，一條到現在都還沒拆遷的小巷子，這裏有一家幾十年的老店，是經營麻辣燙的。

  這裏的顧客，基本上都是從這所小學畢業的人，他們懷念小學讀書吃麻辣燙的味道，因此長大了也經常性來照顧生意。

  故而，別看這裏比較偏，而且老店環境不太好，但依然有不少顧客光臨。

  我小時候，跟著向琳琳來過這家老店一次，那時候還有我們倆的媽媽。

  但如今，物是人非，那張當初我們四人坐落的桌椅空著，向琳琳直接走過去坐下，她坐著的位置，就是那年坐過的位置。

  我坐在了對麵，旁邊空著，那是屬於我媽的位置，對麵空著，是當年小姨坐著的位置。

  突然間，觸景生情，我發現心底泛起了苦味，以往的四人相處的日子，永遠也不會再發生。

  “琳琳，吃點啥，我去點。”

  我看到向琳琳的神色也開始變苦，連忙問了一句。

  向琳琳說隨便，我就急忙去拿了些用竹簽串好的菜品，然後遞給了老板幫著煮。

  老板麻利的把菜品放入鍋裏，到現在還用的是蜂窩煤煮麻辣燙，也正是這種懷舊的煮法，讓顧客們很懷年以前，客人們來吃的已經不是食物，而是品味情懷。

  重新坐回去，我發現向琳琳不知何時竟然叼著一根煙，這讓我有些意外，因為據我所知，向琳琳不抽煙，也不知道她這根香煙是從何而來。

  “向隔壁大哥要的。”向琳琳指了指隔壁用餐的一對夫妻，那位大哥就朝我友好笑了笑，還問我需不需要一根。

  我謝過說不抽煙，看著向琳琳嘴角上叼著的香煙，她根本沒吸入，就是叼著。

  然後，她給我一字一句說：“突然心裏發苦，想起你媽以前也抽煙，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