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城門樓子九丈九
作者:祝家大郎      更新:2020-03-01 00:36      字數:4337
  李憲在左掖門前追上的甘奇,說道:“甘諫議,陛下有請。”

  甘奇抬頭看了看皇城的屋簷,高聳如雲,飛翅拔天,好不氣派。

  為何要把皇家的宮殿建得這麽氣派呢?建築高大還不行,還得壘土為台,再把宮殿建在高台之上,連進大殿的門口,都要上許多台階。

  人走在這裏,上著台階,抬頭看著高聳的宮殿,雕梁畫棟,興許就會不自覺產生一些敬畏感吧?

  高高的建築,顯出威嚴,也是在下意識的壓製人心,讓每個到得這裏的人都知道這個權威不容挑戰。

  甘奇看得有些出神,想得也有些多。

  李憲又是一語:“甘諫議,陛下請您去見。”

  沒想到甘奇忽然擺擺手:“李總管,你回去稟告陛下,就說今日不宜相見。”

  李憲愣住了,他當了這麽久的太監,還從來沒有見過人臣子這般應對皇帝的。

  “甘諫議,陛下相召,這般不好吧……”李憲是好心,怕甘奇得罪了皇帝。

  甘奇卻還是搖著頭,歎道:“我有一言帶與陛下,就說還需要忍耐幾日。”

  李憲又問:“甘諫議,奴婢真就這般去回複陛下嗎?”

  “是的,就這麽去回複吧。”甘奇說道。

  李憲躬身一禮:“那甘諫議多多保重。”

  甘奇點著頭,轉頭出了左掖門。又回頭看了一眼高聳的城樓,口中喃喃一語:“城門樓子九丈九啊!”

  甘奇回到諫院,不得片刻,禦史台的人就上門了,一個青杉官員恭恭敬敬與甘奇見了一禮:“甘諫議,下官……下官受命在身,實在是得罪了,還請甘諫議海涵。”

  甘奇看得出這個青杉官員的為難,笑道:“大印與誥命在案幾之上,你自去取,這身官袍應該不用脫吧?”

  “不用不用,有大印與誥命就足夠交差了,下官相信甘諫議是冤枉的,要不得幾日,下官親自把大印與誥命再送回來,恭恭敬敬送到甘諫議手中。”

  這個青杉官員,甘奇不太認識,但是他臉上的無奈,甘奇看得懂,心中也明白這個小官是在同情自己。

  甘奇問了一句:“還未請教禦史何名?”

  青杉官員連忙再次躬身:“都是下官失禮,下官張商英,新科的進士,剛入禦史台不到半個月。”

  “張唐英是你兄長?”甘奇問道。

  “正是正是。”張商英答道。

  “那這差事當不該由你來辦啊?”甘奇有些疑惑,按理說韓琦是知道張唐英與甘奇關係極好的,怎麽可能還讓張唐英的弟弟來做這件事情?

  “諫議有所不知,是下官非要來的,下官此來,就是想告訴諫議,禦史台裏許多人都是相信諫議一身清白的,諫議放心就是。”張商英這份心思,倒是挺讓人感動。

  甘奇卻不多表示,而是說道:“我先走了,回去與你兄長說,也不必據理力爭什麽的,一切我自有定奪,順其自然局就是。”

  張商英聞言,再一躬身:“先生之風骨,下官佩服。”

  甘奇搖了搖頭,已然出門而去,剛一出門就碰到了唐介與司馬光。

  兩人還未上前,甘奇已然擺擺手,說道:“唐知諫,司馬知諫,不必多言了,我自歸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唐介歎氣一聲,說道:“道堅,我一定為你據理力爭!”

  司馬光更是氣憤一語:“這天下哪有這般公報私仇的?”

  甘奇已然不再答話,而是直接回家。

  城內的家裏,除了一幫漢子,沒有旁人了,甘霸還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事,還在甘奇身邊說笑:“今日大哥回來得挺早,是不是要出城去走走?”

  “不出城了。”甘奇站起身來,在院內踱起了步子,時候有些事情讓他很猶豫不決。

  “大哥今日回來得這麽早,一定是有事,大哥,你說,咱們去幹什麽?”甘霸又問。

  甘奇回頭看了一眼甘霸,忽然眉宇之間一獰,說道:“我想殺人!”

  甘霸立馬凶相畢露,問道:“大哥要殺誰?什麽時候?”

  甘奇又搖著頭:“哼哼……事情有些大,得再思慮一下。”

  “大哥,你隻管吩咐我,我保證辦得妥妥當當。”凶相畢露的甘霸,露出潔白的牙齒,話語有些咬牙切齒,好像餓狼一般。

  “你先幫我去辦幾件事。”

  “大哥吩咐。”

  “附耳來聽!”

  甘霸把耳朵湊了過去,隻聽得甘奇幾句話語,甘霸立馬麵色大驚!甘奇要見許多人,但是自己親自去見是不行的,此時書信更不行,得派人去見,見了之後要說的內容,有些太過嚇人。

  甘奇一說完,甘霸張著嘴巴,慢慢說道:“這事可真大……大哥,我這回可能要死!如果我死了,大哥你要每年都給我燒香。”

  甘霸的腦回路是真有些不一樣。

  “你若死了,就把你一身的膘肉當豬給賣了。”甘奇沒好氣說道。

  甘霸鼓起腮幫子說道:“大哥,這回我可真要死的,你一定要把我的牌位放進祠堂裏,每年都祭拜著。”

  “你怎麽這麽晦氣,滾蛋。”甘奇有些生氣。

  “嗯,反正我要是死了,大哥你若是不講義氣,下輩子我就不認你當大哥了,哼!”甘霸氣呼呼的就走了。

  甘奇口中還有一句喃喃之語:“誰也不會死!”

  回到書房,甘奇自己磨著墨,寫下了一篇文章:《先皇遺詔,天子登基,日月當空》

  文章的內容,就在那句“日月當空”,日月當空,就是一個“曌”字,這個字是武則天給自己選的名字,武曌,武則天把自己比作“日月當空”。

  甘奇這是把曹太後比作了武則天。

  這篇文章一出,甘奇免不得一個妄議宮闈的罪名。

  這是大罪!

  但是甘奇似乎有些不在乎了。

  當甘奇讓周侗把這篇文章拿出去印的時候,周侗拿過文章出門而去,不得片刻又轉回來了,因為他剛剛看了這篇文章,嚇得大驚失色,轉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大哥,這篇文章真的刊印出去嗎?”

  甘奇點著頭:“隻管去印,印完立馬運進城內開售。”

  “這個……大哥!”

  “隻管去就是!”

  “好吧!”

  周侗憂心忡忡而走。

  甘奇書房之內,掛著一柄劍,還有一套厚重鐵甲在木架子上。

  家中沒有了下人,甘奇親自到廚房去取來一個麻布,還有菜油。用麻布沾著菜油,慢慢保養著劍與鐵甲。

  腰間皮囊之中,還有一柄火槍。

  高聳入雲的宮殿,即便甘奇在家中抬頭,也能望見。

  隻可惜甘奇對那壓迫人的建築,並無多少敬畏。

  第二日大早,甘奇早早起床,出門而去,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韓琦還在家中吃著早飯,一個人飛快進門,臉上高興非常,手拿報紙,激動說道:“相公,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麽好消息?”韓琦放下調羹問道。

  “相公請看,今日的報紙,甘道堅署名之文!”

  韓琦接過報紙,看得片刻,哈哈大笑起來:“日月當空,好一個日月當空啊,不知太後看到這幾個字,會如何作想,哈哈……”

  “相公,這算不算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昨日禦史台還有幾個人在那爭吵不休,今日這罪證就送上門來了。”

  “昨日老夫還想著要不要弄個三司會審,把大理寺與刑部都加進來調查甘奇之事,今日他自己反倒送上門來了。哈哈……自作孽,不可活啊!”

  “相公,要不要立馬派皇城司上街收繳這些大逆不道的報紙?免得到時候真的議論四起!”

  “哼哼,議論四起好,若沒有議論四起,太後那裏豈能感受到壓力?又豈能顯得出老夫的重要?”

  韓琦不愧官場混了這麽多年的高手,他想讓太後有一種焦慮與擔憂,如此太後才會越發倚仗他韓琦來鞏固地位。

  “還是相公高明,屬下還怕民間亂議,回頭想一想,幾個草民說些閑言碎語,倒也不必在意。”

  “你去吧,老夫這就帶著報紙進宮,隻待聖旨一出,立馬拿甘奇下獄審問。”

  韓琦的早餐也不吃了,直接拿著報紙,起身正了正衣冠,出門而去。

  曹太後見得報紙內容,氣得把桌麵的早餐碗碟掃落滿地,口中說道:“豈有此理,本宮為了這大宋的江山社稷,如此殫精竭慮,卻還有小人背後這般構陷,此賊該死,該千刀萬剮!”

  韓琦立馬說道:“還請太後出一道聖旨,老臣拿著聖旨立馬派人緝拿此賊。”

  “還請韓相親自執筆!”曹太後已然等不得什麽中書門下草擬審稿了,直接讓韓琦執筆寫聖旨。

  “老臣這就去請聖旨。”韓琦也不多等,立馬回頭去拿空白聖旨。

  街市之中,茶樓瓦舍之內,有甘奇這篇文章一出,議論之人自然無數。

  有人這麽說道:“臣子如此議論宮闈之事,倒也不知妥當不妥當。”

  也有人這麽反擊:“死諫之風骨,豈可不揚?後宮如此幹政,將來必然要出大事,古往今來,隻要女子走到廟堂之上,必生亂事。我看這日月當空,說得不差。先皇遺詔說得清清楚楚,而今新皇卻連大寶之物都看不到,這般是何道理?”

  “唉……畢竟新皇並非先皇親生,多少有些芥蒂,也是正常。”

  “胡說八道,新皇本就是皇家貴胄,天命所歸,又非謀篡所得,何況新皇一向風評甚佳,先皇對其甚是滿意,憑什麽讓一個婦道人家多此一舉?”

  “我就佩服甘先生,這滿朝諸公,也唯有甘先生敢如此直言直諫。”

  “對,甘先生這般的風骨,滿朝諸公是該好好學學。”

  “什麽日月當空,明明就是亂象叢生!”

  “皇帝大寶,豈能為婦道人家掌管?”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甘先生這般直言,怕又是要落得一個牢獄之災了。”

  “韓相公是做什麽的?怎麽不見韓相公說句公道話?”

  “得了吧,韓相公巴不得甘先生早死!你可不知,甘先生隻要在朝堂之上,必會出言彈劾韓相公,韓相公哪裏還會為甘先生說什麽公道話?”

  “這麽說,甘先生危矣?”

  “唉,甘先生危矣。”

  “誰敢動甘先生,我必與之把命拚了。”

  “別在這裏胡說了,如今這般局勢,你還以為是原來啊?仁宗陛下那是何等聖明?如今不同了。”

  “有何不同?朝堂大事,豈能由婦道人家一言而決?”

  “哼哼……你們還不知道吧?昨天,昨天甘先生就給革職了,如今甘先生閑賦在家,才會寫這麽一篇文章,否則甘先生此時定然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

  “什麽?甘先生給革職了?”

  “就是被韓相公革職的。”

  “不好了,不好了……我剛從家中父親那裏探得消息,宮內出了旨意,要捉拿甘先生入獄受審!”

  “什麽?”

  “走,趕快去甘先生家中,當真是大事不妙,此番定要力保甘先生安危,否則這世間哪裏人敢說真話?”

  “走,一起去!”

  眾人義憤填膺,大概也有甘奇私下裏派人推波助瀾。

  不得片刻,便是百十士子先趕到了甘奇家中,隻是他們還是來晚了。

  等到這些學生到得甘奇家中,正見許多鐵甲軍漢從甘奇的家中走出來。

  顯然沒有抓到人。

  甘奇已然無影無蹤。

  軍漢們又直撲甘奇城外的老宅,眾多學生也跟隨而去。

  老宅之中,倒還有甘奇家小,隻是這些軍漢站在甘奇老宅門口,如何也進不得半步,甘奇家的正門後門,皆被士子們堵得死死。

  還有源源不斷的士子從道堅書院趕下來,城內來的士子更是絡繹不絕。

  “想拿甘先生,除非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其實前來捉拿甘奇的,正是皇城司的押班李明,他倒是站在當場,也不說話,就這麽站著。當命令到得皇城司的時候,李明似乎早已等候多時了,親自帶人出門去捉拿甘奇。

  那邊韓琦不得多久也收到了消息,大怒道:“來人,吩咐皇城司,但有阻攔者,一並捉拿。”

  命令到得李明身上,不得多久又有人回稟韓琦:“相公,李押班說……現場學生上萬,圍得水泄不通,實在無從下手。”

  “豈有此理,調皇城司的大軍過去彈壓,捉拿一個要犯,還有人敢造反不成?”

  命令再次到得李明身上,李明看著現場這些學生,搖著頭。人數上萬是沒有的,最多三千人。

  但是李明的回複又到了韓琦麵前:“相公,李押班說人數越來越多,兩三萬不止了,還有許多村民也聚集在一起。怕是彈壓不住。”

  “調人,調集城外禁軍過去。”

  “相公,李押班還出了個主意,說要不要暫時收隊,待得士子與百姓散去了,再耍個回馬槍,打他個措手不及。李押班還說,都是士子文人,怕再彈壓,到時候……”

  大怒的韓琦,想得一想:“此法可行,讓李明派人在外圍盯梢,把人馬先撤回來,待得人群一散,立馬衝進去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