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湖麵忽然綻開，一抹黑影砸進水裏，激起水花無數。

  如水為魚，出水為鳥。

  在沒入湖麵的刹那，女子突然恢複了呼吸，睜開了眼睛。所以沉下去沒多久，就很快地掠出水麵，走向岸邊。她抖了抖衣袖，渾身都濕透了，往地上滴著水。她抬頭望向那高處的雲上城，心有餘悸。之前她真的以為自己要死在那人的手上了，當時她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殺意，捏著自己脖頸的手，隨時可以讓她死。這次算是撿了半條命回來，她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巨大的恐懼。當時他看著她的眼神，她估計很難忘記了。那是一雙把死亡看得很輕、且理所當然的眼神，冷寂無情。

  一身黑衣的女子運轉靈力，驅散了身上的水分，忽然渾身沒了力氣，蹲在地上，怎麽也起不來了。她低著頭，嘴角輕輕顫抖，發出小小的嗚咽聲。

  這還是她出生以來頭一次感覺這麽委屈。什麽魔教的【神算】啊？連預測到的都躲不掉，那不是成了雞肋嗎？

  她雙手抱頭，心頭那股寒意一直縈繞，難以散去。

  死亡真的不算什麽。是嗎？

  ————

  雲上城。

  林葬天轉過身，向著城門走去。魔教【神算】的手腕，他算是見識到了，極為不凡。若是別人，遇上了那座小天地和“溫柔鄉”，估計就淪為了那人的傀儡，一直沉浸在夢境中，走不出來，也醒不過來。還好啊，林葬天當年有幸見識過真正的“溫柔鄉”，那個為天下人恐懼的幻術。不然的話，現在站在這裏的，就不會是他一人了。

  林葬天突然停下腳步，以劍柄敲擊心口，然後又繼續行走。

  魔教的實力，現在得重新估計了。一個年紀不大的【神算】，就已經讓自己顯得狼狽了，那麽若是再加上幾個修為高深的，以及被魔教奴役的遠古龍族，那麽這股勢力就不能簡單的以教派來看待了，現在域外異族通過海底那條禁製通道來到大陸，妄圖開疆拓土，而帝國內，又有各種不安定的因素存在，這樣下去，亂世遲早會來！

  其實現在，在目光所涉及不到的地方，亂象已然出現。

  林葬天低頭凝視手心，手指掐訣推演。

  “得早點回家了。”林葬天皺眉。

  不遠處，一位翩翩公子手搖折扇，一手牽著匹風馬，緩緩走向城門口，遠遠瞧見了林葬天，便揮手打招呼。“林兄，怎麽樣？”

  林葬天雲淡風輕地說道：“還行。走，去趟客棧。”

  “嗯。”範白瞥了眼林葬天身後那片空曠地帶，張了張嘴，心底有些驚訝。是什麽竟然能讓不朽不滅的雲上城的疆域被灼傷？而且……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林葬天在他來這之前，到底是經曆了怎樣的戰鬥

  啊？

  範白待林葬天走到跟前，小心打聽道：“林兄，那位魔教的【神算】……？”

  林葬天微微一笑，腳輕輕踩了踩地，說道：“在下麵。”

  範白心中頓時了然，佩服道：“厲害厲害……”

  “湊合湊合。”林葬天微笑道。

  ————

  綠蔭處，一位黑衣女子靠在樹幹上，仿佛失去了全身的精氣神，雙目無神，盯著腳前方的地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她那些引以為傲的手段，在那人的麵前紛紛被輕易化解，就連那究極幻術“溫柔鄉”，都被他破開，擰著她的喉嚨。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天之驕子，直到她遇上了林葬天，被徹底摧毀了那份曾以為牢不可破的自信心，自那雲上城掉落湖底，她的驕傲與自信也就土崩瓦解，墜入深淵了。

  林葬天啊，你究竟是什麽人？

  她手指嵌入地麵，鮮血從指甲縫隙流出。她渾然不知。

  不知過了多久，烏雲凝聚，開始下起了小雨。

  一身黑衣的女子沒入黑暗中，看著雨點在地麵上增多，連成一片，泥土的氣息被雨水勾起，周圍的植被頹倒一片，野草也不斷“點起了頭”，搖晃著，將雨滴安放進大地的懷抱。

  從林子的另一處逐漸響起腳步聲，為首一人腳步沉穩，步子跨得較大，在他身後，還有四五人，隻聽腳步聲的話，都不容小覷。

  她抬起頭，雨滴從眼睫毛上滑落，涼涼的空氣吸入鼻中，多了些清醒。

  從林子裏走出一夥人，黑衣，鬥笠，都撐著把黑傘，見到女子後，紛紛站定，氣勢非同凡響，殺氣清晰可見。

  為首的男人，是個腰佩雙刀的，他看著黑衣女子，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

  “這不是司魔大人嗎？”女子臉上不屑一笑。

  男人扯了扯嘴角，笑道：“任務失敗了？”

  女子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

  “那林葬天……果真那麽難對付？”男人皺了皺眉。

  見女子沒回應，司魔歎了口氣，沉聲道：“墨音，雖然知道你不屑與我們為伍，但你現在要知道，我們兩教，現在是合作關係！”

  名為“墨音”的黑衣女子眼神複雜，思索再三，歎了口氣，轉頭看了眼站在林中空地上的幾人，又回過頭來，搖頭道：“人不夠。”

  司魔愣了下，“不夠？！這不可能……”

  墨音打斷道：“我不久前才和他交過手，相信我，他強的可怕。”她有些不甘心道：“我們得到的情報有誤，得對他的實力再做估算了，而且得快！多聚集人手圍剿林葬天，不然下次就真的沒機會了。等他回了西北，我們已是鞭長莫及。”

  司魔皺眉不已，沉吟片刻後說道：“我先傳消息回去，你繼續跟著他。”

  墨

  音搖了搖頭，“之前被發現了，再跟蹤他的話就難了，而且……”她低下頭，咬著牙。

  她害怕他真的會殺了她。那時候的冰冷眼神，她確信不疑。

  司魔雙手放在刀柄上，習慣使然，每次他這樣，都意味著有人又要遭殃了。他舔了舔嘴，突然笑了一下，“墨音，你繼續跟著就行。”

  墨音看向他。

  陰雨連綿，撐著一把黑傘的佩刀漢子，微笑說道：“教裏的四把刀，除了那個家夥，還有兩把在路上。”

  雷光響徹，照著眾人，黑白分明。

  墨音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但一時半會還想不起來。她隻希望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意料之外的猜測，不是真的就好了。

  ————

  雲上城。

  林葬天回到客棧，讓星花她們先收拾收拾行李，準備出發了。看見星花有些不舍的模樣，林葬天於是又添了句“不過走之前，順路還能去趟雲上城的山海關瞧瞧風景。”範白主動提出要乘坐範家的風馬前去，林葬天笑了笑，沒拒絕。

  城中高閣，一位身著紅衣的女子，突然小跑向窗台，眼神訝異地看著一行人乘坐風馬越過屋脊。

  範白自然是瞧見了凜家的姑娘，扭頭看向林葬天，扇著扇子，笑而不語。

  林葬天倒是從容不迫，微笑著抱拳，算是江湖豪客的問候與告辭。

  “凜姑娘，有緣再見。”

  站在窗邊的凜葉輕輕點了點頭，笑得勉強，雙手握著窗邊欄杆，指尖泛白。

  “再見……再見不知是何時了……”她喃喃道，歎了口氣，整個人好像都沉了下去。

  有些驚人的萍水相逢，帶著火花閃電，一不小心就會點起眼中的那一連串鞭炮，響個不停，渾身都知道了。

  ————

  山海關。

  景色壯麗，雲海連綿，巍峨高山浮在雲海上，兩山之間留有空隙，設了棧道，算是雲上城最後一處景觀，也是雲上城的另一處出口。

  星花靠在林葬天肚子上，雙手抓著林葬天的手，輕輕搖晃，百無聊賴。此處有些像神域，但想不起來是哪裏了，星花有些疑惑，為什麽自己內心毫無波瀾呢？很快她就想通了其中關鍵，此處，缺了神性。

  範白這次沒有跟暮再糾纏著說些什麽，雖然暮已經走遠，站在一邊。

  範白輕輕搖晃扇子，“林兄，走得這麽幹脆？怪讓人傷心的。”

  林葬天笑了笑，揉著星花的腦袋，說道：“魔教的人很快就會集結起來，此時的雲上城，還是安安靜靜的比較好。”

  “用不用我給你些人手？”範白問道。

  林葬天搖搖頭，“不用了，範家的力量就別浪費在這種事情上了。在這期間，你們好好積蓄力量就行，為以後做打算。”

  範白皺眉

  道：“可是……”

  林葬天微笑道：“魔教的人，隻要不是天階的元聖，就還好說，打不過我還躲不過嗎？”

  範白讚歎道：“林兄不愧是林兄啊！”

  林葬天擺了擺手，“行了，別拍馬屁了。臨走前我有個小建議說與你聽，至於你怎麽想，就隨你怎麽理解了。”

  範白點頭道：“願聞其詳。”

  林葬天微笑道：“其實沒啥，就是希望你別把“斷絕”二字看得那麽重，過於深究，容易壓不住心魔。道，到底是什麽，你知不知道？”林葬天看了眼範白，繼續說道：“對自己的道有點信心，它沒那麽容易崩潰毀滅。心念唯一，不動搖，即可。”

  “好了，我就說這麽多了。再說的話，就要壞你道行了。”林葬天拉著星花的手，招了招手，讓暮過來，該出發了。

  範白眉頭緊鎖，林葬天剛才所言，他得回去後再細細琢磨。

  林葬天走向雲海，在腳落下的刹那，月壺劍出鞘，平穩懸在雲海上。三人禦劍而起，林葬天笑道：“範兄，告辭了。”星花擺了擺手，燦爛道：“再見啦！”暮還是沒理他。

  範白微笑著搖了搖頭，抬頭看著林葬天一行，抱拳道：“告辭。”

  範白看著林葬天一行禦劍過山海關，很快就消失在那兩山之間的棧道上，突然覺得有些惆悵，心底多了些空虛之感。

  萍水相逢，然後散去。

  好像大多都會成為過客，很快就被忘掉。但他希望這段記憶，可以停留的久一些。

  “範小子，怎麽？舍不得了？”範白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位背劍的中年男子。

  範白歎了口氣，“我還有好些佳句沒有細細與那位暮姑娘細說一二呢，唉，可惜可惜。”

  中年男子晃了晃背後長劍，道：“範白啊，你真是……”

  範白扭過頭，“怎麽？”

  中年男子歎了口氣，搖頭道：“沒怎麽沒怎麽。”實在是不想和這小子多說什麽，煩心還傷肝。

  兩人沉默許久，中年男子突然沉聲道：“那個人，站在邊界。”

  範白笑了笑，扇了扇扇子，笑道：“隻有站在邊界，才能夠看到外麵，不是嗎？”

  中年男子不置可否，說道：“你倒是挺懂的。”

  範白挑了挑眉，望著再次平靜的山海關，輕聲說道：“誰說不是呢？”

  ————

  一朵浮雲炸開，林葬天一行人從其中禦劍而出。

  星花打了個哈欠，笑容燦爛，問道：“接下來去哪啊？”

  林葬天微笑道：“先去找個幻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