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葬天收回視線，笑了笑。那人的存在就好似一把鋒芒盡顯的出鞘劍，在雲上城的眾多存在中，依然如同大日懸空，刺眼得很，所以林葬天很快就發現了她。至於那條一直連接在身上的金色絲線，林葬天也早有所察覺，隻是到了元帝的境界才能夠毫不費力地把那份聯係掐斷，引人入局，還得是在這雲上城的“棋盤”當中。既能保身，也能求一個盡量的“全”，不讓桌上的各方失望。

  拿起月壺劍，林葬天緩緩走下樓，讓星花她們先在城裏轉一轉，然後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星花不管聽沒聽清楚，一直點著頭。有暮在，林葬天還是放心的。況且，還有個對暮念念不忘的範白跟著，在雲上城，她們大可來去自由。

  林葬天走出客棧，剛出門，就撞上了正往這邊走的範白，範白輕搖折扇，笑道：“林兄這是去哪啊？”

  “見一見魔教的【神算】。”林葬天經過範白身邊，淡然道。

  範白哦了一聲，“那你早些回來，下午帶你們轉一轉雲上城。”

  林葬天笑了笑，輕輕點頭。

  範白微笑著回過頭，走了幾步之後，就突然愣在了原地。範白一點點回頭望去，已經不見林葬天。

  魔教？【神算】？！

  範白不由得回想起當初林葬天跟他講過的那句話，曆曆在目，原來……不隻是說說而已啊。範白又轉念一想，也對，以林兄的為人，怎麽會隨便說說呢？可這……也太過“刺激”了一些吧？魔教的【神算】居然都來了。傳說那人目含星辰，可預知未來，算無遺策，這樣的人，在修道之人的眼中，隻會是大麻煩。

  範白眼珠不停轉動，思考著各種可能性，突然，他抬起頭來，笑道：“差點忘了，這可是雲上城啊，在下麵的那一套，在這可都不管用啊。”想通其中關鍵，範白也就放心了許多，他喃喃道：“是早就料到會有今日，還是這也在你的計劃當中？”念叨了這麽一句古怪言語，範白笑著輕輕搖頭，收起折扇，敲著手心，然後一手負後，緩緩走向星花她們所在。

  在那客棧門口，還站著另一位女子，腰間係著一把無鞘長劍，輕輕戳地。

  範白瞧見了，無奈扶額道：“趁著飯菜還沒涼，我們就先進去吧。”

  聽到範白說了“我們”二字後，女子臉上的喜悅之色盡顯，微微點頭，側身站在門邊，等著和範白一同走進客棧。

  “林兄啊，最好鬧個雲上城天翻地覆，日月變色，如何？”範白一邊嘴角勾起，微笑道。

  ————

  白茫茫的天地間，一襲黑色身影極其顯眼。黑色與白色，好像在人的意識當中，本是事物兩端，聖潔與邪惡。但也有那陰陽一說，統一、對立與互化。各有各的說

  法。

  坐在地上的女子，摘了兜帽，發絲自然散開垂下，明眸皓齒，也是位長得極美的女子。她突然意識到現在自己是在雲上城，以那些老頑固的尿性，若是知道了自己是魔教之人，一定會正義淩然地要殺了自己，以絕後患。女子手指開始掐訣變幻，神色變幻不定，她咬牙切齒道：“可惡，被算計了！”

  一想到自己作為【神算】，居然被別人算計了，她就來氣，握刀的左手緊了緊，黑色刀鋒邊緣，一層白色刀意突然勃發，森然冷寂，散開在方圓境內。

  女子突然抬頭。

  在雲上城的城門前，正站著一位同樣身穿黑衣的男子，他微微笑著。

  “林葬天？！”女子握刀起身，眼睛盯著林葬天的動作。他除了一把劍，好像沒帶什麽救兵過來。本想著自己去找他的，沒想到他卻主動送上門來了。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啊！

  女子眼神漠然，有了些殺意。

  林葬天視線偏移，瞥了眼她手握的刀，突然笑道：“你怎麽不帶救兵？”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女子手上的刀突然消失，眨眼間便出現在林葬天身前，向著林葬天心口戳去，隻是很快就停了下來，懸在空中，一動不動了。

  女子心意微動，突然睜大了眼睛，自己竟然……再無法控製那把刀了？！就像是之前那條金色的絲線，被人斷去了聯係，驀然成了無主之物。

  林葬天淡然道：“心浮氣躁，年輕人，你這樣可不行啊，這樣……是殺不了我的。”說話之間，那把懸停在林葬天身前的刀，突然偏轉，換了方向，向著女子刺去。

  隻看到一抹黑色影子迅疾如電，空氣中轟然作響，仿佛打雷，瞬間出現在女子麵前，但是沒有繼續向前，而是懸停在空中。

  女子身後，天空仿佛被拉開了一個口氣，雲海從中間一分為二，露出蔚藍色的天空，涇渭分明。

  “你……是在耍我嗎？！”

  那柄小刀驀然落地，鏗鏘作響。

  林葬天搖搖頭，說道：“看得出來，你沒殺過人，身為魔教中人，身上血腥味這麽淡的，估計也就你一個了吧？【神算】的修行之法自然不屬於魔教之流，亦正亦邪，不能明確地來界定。令我意外的是，你一個得天獨厚的【神算】，居然會為魔教做事。你確定你真的喜歡嗎？”

  “與你何幹？”女子怒道。落地小刀再次被駕馭而起，比之前更強烈地、直截了當地刺向林葬天的嘴。

  林葬天微微側身，腦袋一偏，躲過了這精心準備的一擊，身後轟然巨響，紊亂的氣流揚起林葬天寬大的衣袖。

  林葬天看著額前淩亂的發絲，微微皺眉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會導致多少無辜之人，命喪黃

  泉？！”

  女子沒回答林葬天的問話。她雙手掐訣，一圈圈金色光圈頓時出現在她身邊，那一圈圈的金色光圈一張一合，彼此輝映，一座【因果陣】自然生成，陰陽互換。

  “去！”女子並攏雙指，指向林葬天。

  一個個金色光圈急速去向林葬天身邊，並未近身，而是如同一座牢籠，將林葬天圈在了當中。【因果陣】啟，萬物生滅，枯榮，都以女子心念所驅使。

  “都自身難保了，話還那麽多！？”女子冷哼道。

  林葬天抬起頭，有些懷念地看著頭頂的【因果陣】，金色的複雜光圈如同人的呼吸一般，起伏不定，與周圍金色光圈相銜接，大有輪回之道的雛形。雖然還有些不太完善，但在她這個年紀，也算是極為難得的了。林葬天手搭在劍柄上，微笑著對站在遠處的女子說道：“你現在應該是在補充靈氣吧？施展這個陣法，也確實是消耗力氣。知道這【因果陣】我躲不掉，所以先前那一刀向我示弱，並未使出全力，就是為了把【因果陣】拿出來，想著能把我困住。這得誇你幾句，想得很周全，也不愧是【神算】。預測到了我的行動，早早就做好了準備。可是……”林葬天笑了笑，“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會早早出現在城外？當真是我自恃自己就一定能夠全身而退嗎？”林葬天搖了搖頭，自問自答道：“不，不是的。我出現在這裏，僅僅是想通過你，傳遞一句話給你們教主。”

  林葬天直視女子的眼睛，眼神漠然道：“遲早有一天，我會取你項上人頭。”

  女子哼道：“你以為自己是誰啊？大言不慚！先出了這【因果陣】再說吧。”她吸收著之前消耗的靈氣，一邊手指掐訣，推演林葬天接下來的行動。她突然冷汗直流，驚愕地看向那個靜靜地站在【因果陣】下的林葬天，他微微笑著，劍還未出鞘。

  自己……竟是推演不出他接下來的行動？！這……這怎麽可能！？

  女子看著林葬天，明明全身滿是破綻，為何自己會推算不出來？！這……真的有可能發生嗎？

  要知道，在她成為【神算】以後，算無遺策，從未出現過這樣推算不出來別人行動的情況。這樣的怪異事情，今日卻發生了好幾次。

  林葬天望著【因果陣】陣法，臉上皮膚突然衰老、鬆弛，充滿皺紋，一頭的黑發也驀然變白，掉落好幾根。眨眼之間，林葬天從一個青年，就已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而且這一切來得沒有預兆，轉瞬之間，即刻發生。這，也是【因果陣】的作用之一，消磨生命，奪人生機，可生肉化白骨，也可枯木逢春，流轉重生。

  小姑娘家家的，下手還挺狠。林葬天無奈搖頭。

  陣中天地，又驀

  然轉換，下起了鵝毛大雪，大雪厚度很快就及膝了，已是老人模樣的林葬天，卻一直都不急著拔劍，而是伸出一隻手，接住了幾片雪花。此陣法，不愧是被譽為“奇絕”之一的【因果陣】，果然霸道！

  天地再次轉換，這次是烏雲蔽日，雷聲滾滾，一道道足有兩人寬的雷電落下，砸向林葬天。在此地多留一分，生機就會被奪走一分，化為【因果陣】的養料。

  女子盯著林葬天的身影在陣法當中躲躲閃閃，一道道雷電不留情麵地砸向他，被他一次次“險之又險”地躲過，砸在了地上，留下不少焦黑的印記。陣法隔絕天地，也隔絕了聲音，所以雲上城中人才不會輕易察覺到城外的驚險萬分。

  女子雙手再次掐訣，加重了陣法的力道。一個個陣法機關，都能夠預測到林葬天的每一個行動，及時地做出調整。在【因果陣】中之人，隻能淪為困獸的下場，最終會因力不從心，生機消耗殆盡而死在裏麵。

  陣法天然，自成天地。輪轉由心，隨意擺布其中渺小生靈。

  女子冷笑道：“小醜而已，看你還能蹦躂到什麽時候。”

  陣法當中，林葬天躲過一個又一個的雷電長蛇，不停地變換身形，瞬風動也不停歇，隻是每次都被預測到方位，當頭就是一道遮天蔽日的雷電落下。那些雷電如跗骨之蛆，一直緊跟著林葬天，而且聲勢愈發猛烈，即使林葬天已經足夠小心，但還是被一道巨大的雷電長矛穿透了肩頭。林葬天又老了幾分，身形愈發佝僂。

  “真是難纏啊。”林葬天歎了口氣，然後終於開始拔劍。

  一道同樣巨大的白色劍氣撞上了正落下的雷電，空中二者交匯，出現了片刻的停滯，然後猛然炸開，劍氣四散，雷電落向別處，落地後模糊了視線，一股一股的颶風席卷而來。

  林葬天隻是一劍斬去。

  “差不多了，再這樣耗下去的話，我這條命可就真的得搭在這了。”林葬天又是一劍斬去，隻是劍光已經比之前要弱上了不少。林葬天看著生滅不定的金色光圈，以及變幻不停的天時地利，周圍雷暴再次響起，恍若身在遠古荒蕪，天地混沌初開之時。

  林葬天驀然停身，屏息凝神，閉眼，並攏雙指，在月壺劍上輕輕抹過，劍身在林葬天停手之後，驀然綻放出刺眼的白芒，目不可視。

  “好了！”

  林葬天出劍。

  陣法外，女子伸手擋在眼前，眯眼望向【因果陣】中那團耀眼的白色劍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隻聽到一聲碎裂，【因果陣】便在女子眼前土崩瓦解，害得她差點道心失守，一手捂著心口，咳出了一口精血，陣法與其相連，被人強行破開，自然也就傷及了根本，雖然傷勢不算

  是太重，但是短期內，她是再也無法施展【因果陣】了。

  煙消雲散，天地寂靜。

  一襲黑色身影手握長劍，緩緩走出陣法。出來之後，男子佝僂的身形漸漸變得挺拔，一頭白發轉黑，臉上開始恢複之前的神采，皺紋消失不見。

  神色平靜的年輕人，靜靜地看向有些茫然無措的女子，他偏了偏頭，突然笑問道：“是不是有些意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