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安城。

  位於芾國西北邊陲。

  芾國位於赤黃五州東州的西邊，沒有六大國強盛，但是比起寡城弱邦又截然不同。

  王族貝氏人才輩出，權謀得當，人心思齊，再依附著各處天險易守，國祚流傳，少戰事。王族中有第二位修者於十年前入得天品下等，如今儼然第七國。

  餘安城南主街道上離城門百步處有一家客至茶樓。

  茶樓不大，然而餘安城與別國相鄰，和平的日子，往來客商歇息者不少，生意也算紅火，店裏有好幾個夥計，掌櫃姓樊名齊，五十有二，相貌不出眾，在客人和鄰裏眼中是個和氣的人。

  姬齊坐在賬台櫃格旁，眯著眼，拿著煙鬥吞雲吐霧。

  旁邊開著個小窗，大部分煙氣飄散到外頭，熟客早已見怪不怪，茶樓裏的事不必他多慮，甩手掌櫃，有人幫他打理。

  煙氣順著窗口流出，在淅瀝瀝的秋雨裏漸漸飄遠消散。

  這樣的日子喝杯熱茶是愜意的，可是今天人煙稀疏，街上往來的隻有幾把油紙傘下悠閑的鎮民和披蓑戴笠匆匆出城的樵夫。

  茶樓門口走進來一個文弱的青年書生，問道：“樊掌櫃在嗎？”

  姬齊坐起身，看到來人，是書院楊先生的助教。

  “樊掌櫃好，姬旅又逃學了，”青年書生看見他，拱手為禮，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楊先生說請樊掌櫃管一管。”

  姬齊滿臉歉意，連說自己知道了，確實，青年出現的時候他就猜到會是什麽事了。

  青年書生拒絕了喝茶的邀請，匆匆離開了。

  姬齊悠悠感歎：“真不知道能不能看見他金榜題名呢？”

  胖廚子郭雨正好出來送蜜餞，接嘴道：“我看是難了。”

  姬齊怒瞪，郭雨放下蜜餞一溜煙逃回後院去了。

  又看了另兩個人似笑非笑的表情，隻覺得頭大，又坐回了椅子上。

  “奇怪了，”稍許之後，在姬齊旁邊的倚著櫃台的中年賬房先生馮嘉放下手中的筆抬頭往屋外眯了一眼，“今天人怎麽這麽少，可是又有哪家大人物出來了？”

  馮嘉生的斯文白淨，長衫不沾點灰，山羊胡須。

  他如此說，是因為前陣子出過一檔子事，有個莽漢衝撞了巡視的官員，那官員氣量狹小，鬧了一陣，楊歸城主和武館館主陳豐不僅苦勸無果，還差些遭禍害，後來司馬家出麵才壓下了事情，卻也是掃街相迎。

  “嘿嘿，”姬齊噴出一口濃煙，笑嗬嗬說道，“保不齊那雜毛瘦猴又來了呢。”

  這時候的茶樓裏中隻兩個外來避雨沉默寡言的漢子，聽他們說話抬眼輕瞥無言語。

  一旁滿臉英氣雙目炯炯有神的年輕小廝湊了來，好奇問道：“在餘安城不給楊陳兩家麵子，在芾國不和司馬家客氣，這人難不成是王族中人？”

  楊家四代在餘安城為主，脫胎換骨的地品下等實力，自是不必多說，陳豐雖然自身實力不過是玄品上等，卻有識人之明，收徒甚廣，其中佼佼者眾多，芾國的大將軍便是之一，九大國亦有高位者。

  而司馬家，家主地品下等，老家主隱居城外烏銅山紫日山莊，地品上等，芾國誰能不給他三分薄麵。

  在芾國天品這般超凡入聖的修者人們所知僅那二位。

  姬齊擺擺手，目光不經意的從那兩個漢子身上劃過，說道：“貝氏家教甚嚴，況且和司馬家交好還來不及，怎麽可能來這裏給自己找難題。”

  這時候郭雨又從後頭走了出來，邊走邊摸著自己的光頭，先前有水漏進來滴到了他頭上，聲音粗獷說道：“聊啥呢，我也來聽聽。”

  不等其他人打趣，那兩個漢子中的一個似乎下了重大決心，猛的一拍另一個人的肩膀，起身朝櫃台走去。

  正閑談的幾人注意到他的動作，皆是好奇的看著他。

  “店家好，”大漢說話有些刻意的含糊不清，朝著櫃台裏的兩人抱了抱拳，“某家鬥膽向幾人問些事，日後必有重謝。”

  馮嘉認真的聽完，與姬齊互通了個眼色，會了後者的意思，對大漢回禮說道：“朋友有事盡管問便好，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大漢聞言眯著眼四下瞄了瞄，招呼另一人到身邊後，話音不再含糊，卻小了許多：“不瞞二位說，我二人做的是地裏刨食的買賣，經過三國交界處的古戰場，卻不料遇見了屍魔，其他的兄弟全都生死不明，想問問兩位何處可以找些口風緊的幫手營救，願出巨資。”

  馮嘉聽的一愣，這種事還真沒遇見過，但也知道這兩人是一個遊會。

  遊會本來全稱是遊俠幫會，曾經有修者遊曆天下，行俠仗義，逐漸有誌同道合之人同行，更不乏追隨者，人們稱之為遊俠幫會。然而少不了有修者邪心更甚，臭味相投，當不起一個俠字，逐漸被人稱為遊會。

  如今的大小諸國，宗門幫派，許多前身都是遊會。

  馮嘉試探道：“二位朋友，你們在那舊時戰場上遇險

  ，又不是進了古塚大墓，你不說，誰也不知你做的營生，城外有屍魔現世，你們直接去找官府豈不是一舉兩得。”見對方眼眸中滿是拒絕，繼續道，“又或者去城西的商會，發一個城案懸賞，花不了多少錢，慢是慢些但看見的人多。”

  商會是五洲商會，前身是數個遊會組成的聯盟，後來一個商業奇才掌管，斂財無數，幹脆改成了商會，免不了各種勢力因利摻雜，很快遍布五州之地，而內部互相製衡因此龐大卻不能獨霸天下。

  商會能夠發布懸賞，稱為案，天下案、國案、城案，內容不限。

  兩個大漢另一人眼睛裏凶光乍現，說話的趕緊拉住他，為難道：“隻怕到時候麻煩纏身，店家若是沒有門路且當不知我二人來過。”

  說完拱手一拜，付了茶錢便一同離去，走到門口時那個不曾說話的大漢回頭不陰不陽地說道：“漏了風可是要落進雨的。”

  馮嘉賠笑施禮道：“放心，馬上修好。”

  目送二人離去，馮嘉扭頭看了姬齊一眼，後者眼神有些冷。

  郭雨湊過來問道：“掌櫃的，要不我找人去揍他們一頓給你出出氣？”

  姬齊給他一個大白眼，氣哼哼道：“你倒是把你那三千八百道菜做出來，我這酒樓已經改茶樓開八年了！”

  郭雨討了個沒趣，嗖得扭頭往後廚走去，自言自語道：“哎呀，剛剛發現漏水了，我去修修。”

  其他人隻是笑笑，馮嘉和姬齊對了一眼，前者吩咐小廝去收拾茶盞。

  “還挺有錢，特地去商會買了本商刊。”前來收拾桌子的小廝說道，說著拿起桌上地一本書，扔給了馮嘉。

  馮嘉抬手接住，商刊是商會每半月發一次的刊物，網羅天下事，商會麾下聚攏不少能夠繪畫書寫傳遞信息的奇人異士，商刊隻是附帶產物卻深得喜愛。

  “這兩位看來去過商會了，病急了亂投醫，”馮嘉邊說著邊打開第一頁簡略粗略看過後說道，“都是些豔聞軼事，北州臨春城換主人了，畫皮會那夥人又回去了。”

  臨春城是無國之城，五洲之上這樣的城市還有不少，是修者的樂園。

  馮嘉又翻了頁，眉頭一皺，低聲對姬齊說道：“百裏宏離開神墟了。”

  姬齊聞言一驚坐起身用眼神詢問真假，馮嘉點頭，兩人皆是不解。

  外麵的雨大了一些，沙沙作響。小廝叫王達明，收拾完擦了擦桌子倚在門邊跟他們閑聊，目光時不時落在來往的行人身上。

  “喲，”王達明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小巷子口，“小少爺回來了。”

  一個孩童腳下水花飛濺疾跑過來。

  路過旁邊的胭脂鋪，鋪裏有婦人也瞧見他：“小旅，慢些跑。”

  “嬸嬸好。”姬旅匆匆招呼一聲飛奔進茶樓。

  “伯伯我要練武！”一進茶樓便衝著姬齊大喊道。

  王達明看著他，滿臉汙痕，渾身泥濘，衝馮嘉吐吐舌頭，小少爺又跟小孩打群架去了。

  “好好好，”姬齊忙不迭的答應著，從櫃格裏出來，用袖子擦拭姬旅臉上的汙水，“但楊先生那便的聖賢書也要好好讀啊。”

  “我不要，”姬旅急道，“讀那些書打不贏架，我要練武，去陳師傅那裏練武。”

  說著臉色漲紅，雙手揮舞。

  “好好好，你先去換了這一身濕衣服，明天，不，晚上我就去陳師傅那裏給你說說。”姬齊趕緊笑盈盈的答應，招招手讓王達明去給姬旅換衣服。

  “伺候少爺咯，”王達明嘿嘿笑著，牽著姬旅的手往後院走去，“少爺消消氣，回頭咱就練武。”

  姬旅嘴裏還是嘟嘟囔囔的發泄著怒火。

  兩人走遠，馮嘉說道：“想必少爺這次跟那些小孩打輸咯。”

  “也不知道是哪些小鬼，”姬齊沒好氣道，“被我逮到我收拾他們。”

  “之前可沒見輸過。”郭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從後院冒了出來，手裏拿著一碟瓜子，說著還把碟子放櫃台上往馮嘉麵前推了推。

  “所以才要去收拾收拾他們。”姬齊氣呼呼道。

  “小孩子打架嘛，”郭雨嘿嘿一笑說道，“你還真能去收拾他們啊。”

  又被姬齊白了一眼，郭雨趕緊閉嘴。

  “掌櫃的，”馮嘉眼中有憂色，“是不是太寵了些？”

  姬齊回頭冷冷一眼，馮嘉驚了一下。

  逆鱗。

  說收拾小孩子應當是氣話。

  沉默了稍許，馮嘉問道：“陳豐那邊我去說說？”

  姬齊沉吟稍許，淡淡說道：“既然不能成為修者，鍛煉鍛煉身子也好，也好。至於讓他讀書的事，就由你來操心吧，隻讓你算算賬大材小用了，不管你用什麽手段，決不能大字不識一個。”

  馮嘉苦笑，隻能答應，轉念一想又道：“城外屍魔的事，需要打聽嗎？”

  這時候王達明從後

  院走出，接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幾人肯定身上有些什麽，才會如此謹慎。”

  姬齊點點頭，問道：“小旅呢？”

  王達明滿臉嫌棄地搖頭道：“本來吵著要大雨給弄吃的，龍姐在後頭招呼了一聲，現在聞胭脂香去了。”

  龍姐就是先前和姬旅打招呼的婦人，從小照顧他長大，說是半個娘都少了。

  “嘿，”姬齊翻了個白眼，笑罵道，“這小子。”

  城牆上，城主楊歸一身便衣正立在城頭上，國字臉，雙眼細長，一字短須，目光看向城外，正是那兩個從茶樓出來的大漢。

  楊歸左邊是個八歲孩童，他的獨子，楊忠信，與楊歸七分相似，昂首挺胸，懷裏抱著一把木槍。

  右手邊是個戎裝打扮的壯漢，叫成宏溪，餘安城城衛長，玄品上等的實力，為人低調，在餘安城評價一向不錯。

  “查過這夥人是誰嗎？”楊歸向成宏溪問道。

  成宏溪點點頭，認真道：“派人去商會打聽了，是一夥叫地龍的遊會，為主的玄品中等，會些秘術，盡幹些掘人屍骨亂刨墳地的勾當，盜墓賊都不屑與之為伍。隻是鬼鬼祟祟的，也沒見其他人。”

  楊歸點點頭，楊忠信卻說道：“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有什麽秘密？”

  成宏溪溫和一笑低頭對他說道：“打聽了，身上有一點小玩意兒，還自以為是的當成寶物，夜梟吃的老鼠，鳳凰那裏會多看一眼。”

  楊歸也是笑著摸了摸楊忠信的頭，又道：“派個人去看看吧，別太大動靜，畢竟那方向是交界處。”

  成宏溪領命，楊歸帶著楊忠信下城樓往城主府而去。

  小巷拐角，司馬家大院後門，一個孩童在教訓另一個，兩人都是九歲的年紀，“小鷹，家訓說過不可欺淩普通人，你怎麽還參合進那些小孩打架？”

  司馬鷹賠笑道：“景哥，我知錯了，是那個小子先出言不遜，我就教訓了一下，沒讓他受傷，下次再不了，可別告訴你父親。”邊說著還露出痛苦之色，摸著自己胸口，可憐兮兮道：“那小子可有些蠻力，打得我生疼。”

  “行了，下次一定注意了。”司馬景說完拍拍他肩膀，從後門跨了進去。

  司馬鷹在他身後無聲息的哼了一聲，心中有不快，覺得司馬景小題大做，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在餘安城司馬家勢大，何必小心翼翼。

  司馬景隻是心中隱隱覺得不安，其父司馬涼，平日威嚴，而他去客至茶樓的時候對裏麵的人格外和善，那個被揍的孩子就是客至茶樓掌櫃的侄子。

  司馬景朝自己院中走去，遇見一老者，是司馬家的管家，與之微笑示意，擦肩而過才突然轉頭問道：“馬伯，我父親回來了嗎？”

  “還在王家，未曾回來呢。”

  “好。”司馬景點點頭，繼續前行，卻把身後的司馬鷹嚇到了。

  “景哥，你這是。。。”

  “和你的事無關，”司馬景白了他一眼，“你也趕緊回去吧。”

  說罷兩人分別。

  胭脂鋪裏，姬旅吃著點心，龍湘笑盈盈的看著他。

  姬旅嘴裏塞的滿滿的，嘟囔道：“龍嬸嬸對我最好。”

  龍湘喜上眉梢，寵溺的摸了摸他的頭：“吃慢點，誰跟你搶似的。”

  鋪子裏另有一個少女，名叫白英環，二八年紀，杏眼有神，英氣十足，調侃道：“你伯伯對你不好嗎？”

  姬旅愣了一下，朝著她鼻哼，不理睬。

  見他吃癟，白英環得意的回敬他一個鼻哼。

  姬旅吃了虧，隻能朝龍湘求助，委屈道：“白姐姐最壞。”

  龍湘早已習慣他們鬥嘴，隻覺得有趣，笑道：“別氣，嬸嬸一會兒幫你教訓她。”

  白英環正要說些什麽，瞥見門口有人進來，伸手使勁捏了姬旅臉一把，也不管他喊痛呼嚎，起身迎了出去。

  “王夫人好，”白英環見到進來的婦人和小女孩招呼道，“今天怎麽帶著小姐來了，好可愛呀。”

  “小環呀，”王夫人看到她也是麵露笑意，示意身邊的女孩打招呼，有問道，“龍姐呢？”

  “在裏麵，”白英環指指裏頭，“要叫她嗎？”

  這時候龍湘已經從屋後走出：“不用叫，王夫人來了，我哪敢躲裏麵。”

  龍湘和王夫人一向熟稔，當即走到櫃台前的椅子坐下，忍不住捏了捏小女孩的臉。

  小女孩明眸鋯齒，見者生喜，怯生生的樣子，格外可愛。

  姬旅也從屋裏鑽出來，先是和白英環互瞪一眼，然後扭頭看向小女孩，忍不住‘咦’了一聲。

  這時候龍湘問小女孩道：“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女孩也正好奇的看著從屋裏出來的姬旅，四目相對。

  呆了一下才柔柔弱弱地答道：“我叫王清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