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姬旅搖頭，又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青年人笑道：“客官沒喝酒，怕是睡得不安穩，醒來也是常事，怪小的沒做好。我這是在引路，馬上就掛好燈籠就行了。”

  手上不停，回頭看了一眼姬旅，見他滿臉戒備之色，說道：“客官不必擔心，先前怕人多口雜，不敢明言，你既然這時來，冥冥之中有天數，我也不瞞你，我叫邢陽，這裏是陰陽站點，我為陰魂引路，不得不開這客棧，更走不得。”

  姬旅心中一驚，說道：“所以人們經過此地見到這客棧都會害怕？”

  邢陽搖搖頭，說道：“不能說是害怕，若說是害怕，也是互相害怕，應該是敬畏，或者心底的善意，不打擾亡魂的安寧，畢竟每個人都從中而來。”

  “那你為什麽還要引客人來這裏？”姬旅疑惑道，“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邢陽笑道：“一來是我真的想多跟活人接觸接觸，二來嘛，打擾確實是打擾，其實這一點影響反而有利於亡魂輪回。”

  “輪回？”姬旅露出願聞其祥的表情，邢陽示意稍等，然掛上了最後一盞燈，燈籠從門口進來繞著桌子走一圈，走到後院。

  桌子上擺放著一麵鏡子，一塊桃木印章，還有一碗水，碗底有一把稻穀。

  “你的這把短刀殺氣很重，至烈之物，不僅辟邪，甚至麵對鬼怪也有效，”邢陽微笑著說道，“你見過鬼嗎？”

  姬旅本來想說這還跟著一個呢，又怕會有麻煩，於是點點頭卻沒有說什麽。

  “用過這把刀嗎？”邢陽又問道，一邊說一邊又拿一把椅子進到櫃格裏，示意姬旅一起坐進去，“你站在外麵嚇到亡魂。”

  “用過，但是沒有對鬼使用過，壓根不知道。”姬旅回答道。

  姬旅走了進去，卻都沒有坐下，兩人倚著櫃格，姬旅很有一種在茶樓裏馮嘉和姬齊的感覺。

  邢陽點點頭，說道：“當隻剩下亡魂時，你可以用這把刀試試，應該會有效果。”

  姬旅點點頭，用眼神催促他快點說之前的話題，邢陽笑道：“亡魂去處，在我們腳下，我們也在他們腳下，陰陽相隔，僅僅是一線而已，人死後七天記憶消失，就會隨著天地之氣流轉來到一處陰陽站點，就像我這裏，然後去到陰間，在陰間也不是到處都有亡魂飄來蕩去，他們最終會回到一個靈之中，無他無我，去到終點，回到原點。”

  姬旅聽著這輪回，不解其意，雖然也聽馮莫笙零星說過，邢陽又道：“亡魂在離開前如果與活人相近，他會有一個念頭，會對陽間有那麽一份眷戀，便會想著從靈之中出來回到陽間，靈就可以輕鬆一些，這也是為什麽陰陽站點我看守者都是活人。”

  “輪回是不能斷的，輪回的最大意義是贖清罪孽，回到靈的亡魂已然變作靈的一部分，而那一份對人間的流連會讓這部分靈帶著這一世那些罪孽走進輪回新生。如果亡魂沒有那一份回來的心，就直接融進靈中，那些罪孽也會存在靈之中，由靈分配給輪回者去消解，這也就是天命。”

  “修者就是這樣來的嗎？”

  “隻是一部分。”

  姬旅隻覺得茫然不解，問道：“既然每個亡魂終究都是一體，不是都抵消了嘛，又有什麽罪孽會多出來？”

  邢陽道：“話是這樣說沒錯，然而加害者受害者都會產生痛苦，痛苦是最大的孽。”

  “加害者有什麽痛苦？”姬旅疑惑道。

  “你殺過人嗎？”邢陽問道。

  姬旅忽然便想起了艾絡，自己也算是加害者嗎，如果是，那加害者也會不安。

  對著邢陽點點頭。

  “人世間最大的善意是止戈，但這做不到啊。”邢陽感歎道。

  姬旅摸了摸鼻子，他並不能對邢陽感同身受。

  “那留在世間的惡鬼會怎麽樣？”姬旅問道。

  邢陽道：“貪嗔癡，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世間種種，人心處處，本就是靈，又何故再次化為靈，走這一遭世間，又何故戀上這世間。”

  姬旅看著他，隻覺得與初見時太不同，那時若是市儈的普通人，現在就是參透世間真理的聖賢。可是他也還沒解答到正題上。

  邢陽察覺到他的目光，衝他微微一笑，說道：“像個和尚說禪語對嗎？”

  姬旅點頭道：“刮目相看。”

  “你在這裏待久了，你也會這樣嘮叨，”邢陽笑道，隨即又說回正題，“世間有很多抓鬼人，方式方法各不相同，或激烈一些，或溫和一些，都是消除那些讓亡魂不堪重負的痛苦，讓亡魂重歸輪回。”

  “那冥王做什麽？”姬旅問道。

  “承受所有溢出的痛苦,”邢陽回答道，“維護輪回。”

  “所以冥王過得並不好對嗎？”姬旅的表情有些幸災樂禍。

  邢陽苦笑道：“也不一定，世道清明，抓鬼人有本事，那冥王還是很悠閑自在，反之則東奔西走，無暇玩樂，最終也會為輪回而犧牲。”

  “所以天下萬物終究都會回到靈之中對嗎？”

  “也有消弭天地間的失落亡魂。”

  姬旅本來還想問金三娘不得輪回的事，忽然聽見門外有動靜，門框上的黑色燈籠在搖晃。

  “我可以看著嗎？”姬旅問道。

  “可以的，”邢陽回答道，“如果亡魂害怕就別盯得太緊，鬼差倒是無所謂，如果是女鬼差沒準還跟你拋個媚眼。”

  “鬼差？”姬旅疑惑，“傳說中的黑白無常？”

  邢陽笑道：“他們是陰間維持秩序的鬼，之所以沒有回到靈之中，好些是想為消解罪孽出點力，也有些是迫不得已。鬼魂並不會準確的落到客棧之中，鬼差就會把落在附近的亡魂引到這裏來。”

  說著就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朝外打了個招呼，問了句到齊沒，然後取下黑色燈籠走轉身沿著白色燈籠所指的路線朝後院走去。

  姬旅還沒將真元匯聚雙眼，便看到一個女子跟在邢陽後麵，步伐很歡快，一蹦一跳，手裏拿著一跟引魂棒，還轉身朝著身後揮了揮。

  姬旅有些驚訝，這鬼差怎麽跟妙妙小時候似的，看著老大不小，不太正經的樣子。

  鬼差瞧見了姬旅，也不生分，笑著朝他招招手。

  姬旅一愣，也回應著招招手。

  “呀！”女鬼差往後看了一眼，對姬旅奶聲奶氣道，“你躲一躲，給你嚇著了！”

  姬旅心想，難道不是你嚇到他們嗎，無處躲去，隻能蹲下，蹲下前真元匯聚雙眼，她身後模模糊糊的有五個虛影。

  有人模樣，還有一隻狗的模樣。

  確實都朝著自己露出驚恐狀。

  邢陽沒什麽反應，提著燈籠在前麵走，走了沒幾步，那女鬼差又朝姬旅喊道：“出來吧，出來吧，不怕你啦。”

  姬旅眉頭挑了挑，想著不能讓人呼來喝去，但是蹲著又不是辦法，隻得重新站了起來。

  女鬼差看他神色幽怨，笑道：“小氣人喲。”

  姬旅翻了個白眼，不搭理她，看著邢陽帶他們繞著桌子轉了一圈，嘴裏念叨著生死往複，天理循環之類的詞兒。

  那些亡魂不再懼怕姬旅，反而時不時朝他瞧兩眼。

  姬旅頓時覺得自己才是被參觀的那個。

  邢陽帶著鬼差和亡魂走進了後院，心想自己就被丟在這裏，這時門窗自動關上，嚇了他一跳，一點風也沒有，那些白燈籠同時垂下，變得再普通不過。

  後院一陣風來，姬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些白燈籠被吹得搖晃著。

  姬旅很是納悶，這裏門窗緊閉，風是如何吹進來。

  正想著，邢陽和女鬼差又折返了回來。

  邢陽一臉無可奈何，女鬼差則是興衝衝的跑向姬旅，說道：“我叫小九，你叫什麽名字呀，為什麽會在這裏看著呢？”

  姬旅有些疑惑的看向邢陽，小九拿著引魂棒在姬旅麵前搖了搖，不悅道：“跟你說話呢。”

  邢陽翻了個白眼，表示自己也沒辦法。

  姬旅隻得說道：“我叫姬旅，有什麽事嗎？”

  聽他回答，小九又是笑容滿麵，撲在櫃格上，盯著姬旅看，“我當然沒事，我問你呢，你怎麽這時候在這，我還是第一次這種情況瞧見陌生人呢。”

  “不行嗎？”姬旅看著她，小九穿著白色的帽兜長袍，比姬旅矮一個頭，眼睛很大，頭上紮兩個羊角髻，帽兜鼓起兩塊，聽完姬旅的回答，撅了撅嘴，說道：“不是不行，但是不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嗎？畢竟我才兩年的新鬼，啥也不懂，啥也想知道。”

  姬旅道：“我就是睡覺的時候被陰風吹醒，所以下來看看，”說著裝出惡狠狠的模樣，說道：“是不是你帶來的陰風？我可要找你算賬了？”

  小九頓時站直了身子，往後連退了數步，用引魂棒指著姬旅，正色道：“你可不許無賴好鬼啊，瞎說話以後喝水漏下巴。”

  姬旅笑道：“你為什麽叫小九？你生前的名字？”

  “冥王大人給我取的名字！厲害吧！”小九很是得意。

  “你見過冥王？長啥樣？”姬旅問道。

  小九正要開口炫耀自己知道，忽然想起什麽，氣呼呼道：“才不告訴你，你想知道我也不告訴你。”

  姬旅覺得莫名其妙，正要開口，小九急忙說道：“我要走了，下次找你聊天啊。”

  姬旅本想說下次自己又不在，可是還沒開口，小九就朝著後院跑了。

  隻能看著邢陽，後者苦笑道：“關口要合上了，她比較淘氣，莫見怪。”

  姬旅點點頭，看著邢陽將白燈籠一一取下收好。

  “每天都要擺起來嗎？”姬旅問道。

  邢陽點點頭，說道：“有些鬼差會提前通知我，小九嘛……”

  姬旅會心一笑，又問道：“你見過冥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