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兩更合一)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9-20 21:05      字數:5622
  秦書淮對趙鈺極好, 趙鈺的傷勢一日一日好起來, 秦書淮幾乎一直守著, 秦芃對此很是欣慰, 秦書淮能和趙鈺關係好起來, 她心裏也覺得放心不少。歸根到底, 趙鈺是她親人, 秦書淮和趙鈺有爭執,她夾在中間也有些難做。

  趙鈺期初對秦書淮很是不滿,後麵卻也忍耐下去, 隻是時時要見著秦芃,秦芃在,他倒也不鬧騰。

  巫禮的醫術不錯, 不到半月, 趙鈺的傷勢就好了七七八八,這時秦芃們出來也將近一月有餘, 京中頻繁來信, 秦芃也看出些苗頭來, 詢問道:“可是宣京出了事?”

  秦書淮應了聲, 遲疑了片刻道:“我們可否早回?”

  “嗯?”

  “張瑛在宣京動作有些大, 我有些不安。”秦書淮皺著沒頭道:“他將我的人給撤職了。”

  聽了這話,秦芃立刻道:“那你先過去, 我照顧好阿鈺就回去。”

  秦書淮張了張口,秦芃忙道:“你不必擔心, 我一定會回去的。”

  秦書淮沒說話, 捏著信點了點頭,讓人去收拾東西。

  秦芃幫著他收拾行李,秦書淮想了想,便去找趙鈺,趙鈺正在看折子,近日來他好了許多,麵色也紅潤了不少。他瞧著秦書淮走過來,麵色不大好,便挑了挑眉道:“怎麽著,張瑛做小動作了?”

  “你對齊國的內政倒是了解得很。”

  “知己知彼。”趙鈺笑了笑,放下了折子:“怎麽樣,還是我們北燕好吧?雖然大家一團亂麻,但遠沒有你們南齊勾心鬥角。”

  “那又怎樣呢?”

  秦書淮抬眼看他:“南齊再勾心鬥角,也是上下一心,無論我輸或者贏,任何一位齊國人都不會讓你北燕再犯一步。北燕再一心一意追隨強者又怎樣?你若輸了,各族立刻回各族去,誰又會管你趙鈺?”

  聽了這話,趙鈺眼中帶了嘲諷,勾起嘴角道:“是,南齊上下一心,也不知道當年你是怎麽會倒北燕為質的?秦書淮,你堂堂正統太子走到今天,當個攝政王還要被張瑛這批人罵著說你挾天子令諸侯,你不會不甘心嗎?”

  “這與你沒有幹係。”

  秦書淮聲音平靜:“如今你也好了,按照宣京的路程我也已經到了,你我擇日找個時間,要談什麽便談了吧。”

  “我不同你談。”

  趙鈺低頭去拿折子,平靜道:“後院起火就去滅火吧,這事兒有我和姐姐商議就夠了。”

  “趙鈺你別太過分。”

  “怎麽?”趙鈺驟然抬頭:“你覺得我姐姐是北燕人,你你信不過是不是?”

  “這不是我信不信得過的事……”

  “那我姐姐身為鎮國長公主,當一位使臣都當不得嗎?!”

  秦書淮沒再說話,他深知自己再說下去,必然被趙鈺胡攪蠻纏說出些詞不達意的違心話。

  口舌之爭上,趙鈺向來是個能耐的。秦書淮沉默下去,趙鈺便笑了:“秦書淮,我姐姐當著這個鎮國長公主,你心裏始終是沒底的吧?”

  “阿鈺,”秦芃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秦書淮猛地回頭,看見秦芃笑意盈盈走了進來,她麵上帶著笑,眼裏的笑意卻沒到達眼底,她朝趙鈺瞧過去,目光裏帶著警告:“說話要有分寸。”

  趙鈺笑了笑,沒有多說,然而正是這樣“我不說你們都知道”的模樣,更讓人覺得糟心。

  秦芃走到秦書淮麵前,拍了拍他的手,算作安撫:“東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去檢查一下。”

  說著,她轉頭瞧向趙鈺:“你別為難他,能談盡快談。”

  “北燕國內還未商議好,”趙鈺見是秦芃開口,立刻換了一副模樣,鄭重恭敬道:“還需姐姐稍待。”

  兩國停戰的協議,臨時出來,自然很是麻煩,加上趙鈺本身有傷在身,秦芃倒也沒覺得著急,還巴不得協議來得晚一點,好讓趙鈺再養養傷。

  於是秦芃點了點頭,同秦書淮道:“這事兒不若就我負責吧,你還是回去收拾張瑛才是。”

  “可是……”

  “你信不過我?”秦芃抬眼瞧他,麵色鄭重:“我既然已是齊國的長公主,自然會端正身份,和談一事,我絕不會徇私半分。”

  “我知道你不會徇私……”

  “那你還擔心什麽?”

  秦書淮沒說話,張了張口,卻是一言不發。

  秦芃知道他是個悶葫蘆,歎了口氣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同我說。”

  “萬一你不回來了呢?”

  秦書淮終於開了聲,抬頭瞧她:“我若將你留在這裏,萬一你又跑了呢?”

  秦芃沒想到是這個因由,愣了片刻後,反應過來,一時有些哭笑不得:“我如今是齊國的長公主,我能跑哪裏去?總部會跟著阿鈺跑了。”

  他就是擔心著趙鈺將她拐跑了。

  但這話他是不能說的。

  如今他好不容易緩和了秦芃和他的關係,在趙鈺這件事上,秦芃也已經忍讓過很多次了。

  其實他也明白,趙鈺畢竟是秦芃的親弟弟,他吃醋要有個限度,總不能指望著秦芃和趙鈺斷絕了關係。

  如果說過去還能說秦芃和趙鈺太親密,如今兩人有他隔著,連喂東西這種事都是他代勞了,實在是談不上有什麽逾矩之處,他還要說什麽,未免就有些太過霸道了。

  可是他瞧著趙鈺,怎麽瞧都覺得不對,他心裏壓著,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麽,憋了半天,秦芃先說了話道:“我去看看阿鈺的藥,你別擔心那些有的沒的。”

  說完秦芃便走了出去,房間裏就剩下他和趙鈺,趙鈺撐著腦袋瞧他,含著笑道:“趕緊走吧,走了之後,我帶姐姐回北燕。”

  “她如今是齊國的長公主。”

  “她是我北燕的鎮國長公主!”

  趙鈺猛地提了聲音。

  秦書淮瞧著他,這個青年的眼光太執著,太灼熱。他驟然明白了自己對趙鈺的危機感從何而來。

  他和他一樣。

  看著趙鈺的眼神,秦書淮就覺得,仿佛是看到內心裏那個最真實的自己。他用平靜去偽裝了這份狂熱,而趙鈺卻從來都是□□裸的、不加掩飾的,去表達著自己那份占有欲和熱愛。

  無論是怎樣的感情——

  他對趙芃,都是將放手等同於放棄生命一般。

  這樣的人……

  秦書淮捫心自問,如果自己是趙鈺,如果設身處地去想,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綁,也要綁著秦芃回北燕。

  他心裏慢慢冷靜下來,迎著趙鈺的目光,聲音中帶著冷意:“你是一定要帶著她回北燕是嗎?”

  “你以為呢?”

  趙鈺回以同樣的認真冰冷:“我既然找回她,便不會讓她在外麵獨自生活。你們南齊亂成這樣,秦書淮,當年你一意孤行帶她南下害死她,如今還不肯放過她,要讓她在南齊陪你受苦?”

  “你在北燕,她就不受苦了?”

  秦書淮嘲諷開口:“北燕五十多族人,你都安頓好了?”

  “這不必你操心,”趙鈺冷靜道:“至少,在北燕,絕不會有張瑛這樣膽敢動我的人存在。秦書淮,但凡你對她有半分憐愛之心,就該讓她跟我回故土去。”

  “北燕是她的家……”

  “齊國才是。”秦書淮打斷他,壓著被趙鈺激起來的怒氣:“我是她丈夫,我身邊,才是她的家!”

  “你配嗎?”

  趙鈺嘲諷笑開。

  那笑容讓秦書淮驟然想起趙芃死那年,他跪在趙鈺麵前,趙鈺抱著趙芃屍體,冰冷說那一句你不配。

  他知道趙鈺在激他。

  這個青年從年少時就有著如同妖怪一樣看破人心的能力,他永遠你能找到你最薄弱那一個環節然後狠狠撞擊而上。

  對於秦書淮而言,當年趙芃因他無能而死,他拚了命也如卵擊石的時光是他最慘痛的回憶。

  如今趙鈺就將它用小刀劃開,讓他看到最鮮血淋漓那一麵。

  秦書淮知道他的把戲,卻還是忍不住情緒因此波動起來,然而他麵上還是一派冷漠,仿佛沒有被幹擾半分。

  趙鈺含笑瞧著他,眼神仿佛是看到了心底。

  “你沒懷疑過自己的決定嗎?”他懶洋洋瞧著他:“她欠過你什麽嗎?沒有吧?隻是你一廂情願喜歡她,一廂情願愛她。因為你喜歡她,所以你要帶著她南下,然後你又保護不好她,所以你親眼看著她痛苦到絕望,在她苦苦懇求下喂了她□□。”

  秦書淮再聽不下去,轉身離開,趙鈺音調都沒提,平靜道:“如今還是要如此嗎?”

  秦書淮頓住步子,慢慢開口:“如今和當年,不一樣。”

  “不一樣?有什麽不一樣?”趙鈺笑出聲來:“當年我即將登基,她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你南齊一片混亂,你身為質子步履維艱。如今我穩坐帝王之位,隻要她回來,她曾經想要的一切就能立刻實現,而你南齊,張瑛李淑小皇帝和你不死不休,你讓她夾在你和那稚子中間,夾在你和張瑛之間,是打算做什麽?”

  “我會護住她。”

  秦書淮閉上眼睛,他不得不承認,趙鈺每一句話都說在了關鍵上。

  這些事秦芃從來沒翻出來為難過他,他知道,可是他不願深想。

  秦芃回北燕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可是他放不開。

  趙鈺躺在床上,摩挲著手上的玉珠手鏈,垂下眼眸:“當年你也是如此說的。”

  “如今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

  趙鈺毫不示弱猛地回身的他,提高了聲音:“你查清楚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了?你查清楚所有殺她的細節了?你知道張瑛到底能做多少事,你知道未來你和李淑會不會敵對,你知道你南齊什麽時候能安定了?!”

  “秦書淮,言語從來毫無意義。”

  趙鈺冷冷盯著他:“你當年能騙十九歲的她一次,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騙她第二次。”

  秦書淮沒說話,他們兩冷冷對視,誰都沒讓一步。

  秦芃端著湯藥過來,在外麵便出了聲:“我讓巫禮改了方子,沒那麽苦了,阿鈺你來試試。”

  一聽見秦芃的聲音,趙鈺便軟下神色,躺在斜榻上,溫和了聲音道:“我嚐嚐。”

  秦芃捧著湯藥走進去,瞧見秦書淮僵著在原地,有些奇怪瞧了他一眼:“你怎麽站在這兒?去收拾東西啊。”

  “嗯。”

  秦書淮垂下眼眸,轉身離開,趙鈺看著秦芃走過來,笑著道:“姐,你想不想回燕都看看啊……”

  秦書淮也沒聽了後續,他恍恍惚惚走出門去,趙一忍不住出了聲:“王爺……”

  “我是不是特別自私?”

  秦書淮有些茫然開口:“可我怎麽辦?我能怎麽辦?我放不了手,我忍不住。”

  “我試過放手了,可她回來了。”

  “她沒和柳書彥走,我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王爺,”趙一輕歎出聲:“您該相信公主對您的感情,也該相信自己的能力。”

  “萬一她在我懷裏再死一次呢?”

  秦書淮抬眼看著趙一,聲音裏帶了自己都不知道惶恐:“如果我強留她,她再死一次呢?”

  “王爺,”趙一有些無奈了:“您說這麽多,可您能放任公主回北燕嗎?”

  秦書淮沒說話。

  “明白這一點,這就夠了。”

  趙一溫和道:“您不會放手的。”

  “是,”秦書淮神色慢慢冷了下來:“我不會放手,無論如何都不會。”

  秦書淮在房間裏收拾東西的時候,趙鈺就在房裏同秦芃聊著天。

  “姐姐陪我回燕都吧?”

  “這怎麽行呢?”秦芃抬眼瞧他,給他喂著藥,麵容裏帶了些苦澀:“我如今已經是秦芃了,我若走了,本該是秦芃的那份責任,誰來擔著?”

  “什麽責任?”趙鈺皺起眉頭:“你難道還要真的輔佐著秦銘稱帝不成?”

  “阿鈺……”秦芃歎息道:“我已經是秦芃了。”

  “我是你弟弟!”

  趙鈺聽到秦芃的話,有些激動道:“秦銘算個什麽東西?他同你相處過幾年,他……”

  話沒說完,趙鈺急促咳嗽起來,秦芃慌忙拿帕子給他,趙鈺捂著帕子,帕子上沁出血來,秦芃慌張得趕緊叫大夫,趙鈺卻固執一把拉住她。

  “同我回去……”

  他咳嗽緩了下來,抬眼看著秦芃,眼裏全是執著:“姐,你是北燕的長公主,南齊的責任你要,北燕你就不要了嗎?”

  說著,他忍不住使上勁兒:“當年你拋棄了我,拋棄了北燕,到南齊去,結果是什麽下場,還要我說嗎?如今你還執迷不悟,難道你一定要再死一次才肯罷休?!”

  秦芃張了張口,她看著趙鈺的眼,一時說不出口來。

  如果時光能倒回一次,如果早知解決,她真的就能如此義無反顧,拋下趙鈺去到南齊嗎?

  如果知道她去南齊對於秦書淮來說就是個阻礙,她將死得毫無意義,而她的弟弟一個人因為她的離開走在一條不歸路上,她還會選擇離開嗎?

  如今她似乎又回到十九歲那年,她又要再選一次。

  她看著趙鈺的眼睛,一時居然開不了口。趙鈺看著她猶豫,慢慢放開手。

  “你就算想南齊,至少也陪我去北燕看一眼。”

  他聲音軟化下來:“秦書淮後院起火,我其實也好不了太多,可如今我不敢回去。姐,”他眼裏帶了懇求:“護我回去,好嗎?”

  趙鈺說到這裏,秦芃立刻反應過來。

  趙鈺一直呆在前線,並不是他將北燕管得很好,而是如今他的傷勢太重,若是貿然回去,怕就是要“被病逝”了。

  沒有一個能做事的人在身邊,沒有一個能讓他安心閉眼的人在身邊,趙鈺的日子,也是舉步維艱。

  “柏淮呢?白芷呢?夏侯顏呢?”

  秦芃一串問出口去,趙鈺瞧著她,慢慢道:“我隻信你。”

  “天下人千千萬,我卻隻能信你。”

  “你不在的時候,我活得小心翼翼,舉步維艱。姐,你要當秦芃,我讓你當,你當北燕長公主一日,我活著一日,北燕和齊國便絕無戰亂。可是今日我求你,護我一程。”

  趙鈺很少求她。

  上一次他求她留下,她舍棄了他。她以為終有一日會再見,卻不想卻差點就是永別。

  這一次他求她,於情於理,她都再不能拒絕。

  她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好,我送你回去。北燕現在局勢如何?”

  “同秦書淮一樣。”

  趙鈺沉下聲來:“越早回去越好。但此事事關北燕機密,不能讓南齊知曉。若齊國知曉,談判一事便失了先機。”

  聽了這話,秦芃一時語塞。

  她才自告奮勇說了自己是主談的使者,趙鈺就說了這樣的話,然而剛說完,趙鈺便抬起頭來,笑著道:“我知道,姐姐哪怕知道這些,心裏也有自己一杆秤。”

  “此事,”秦芃斟酌了片刻:“不若你同秦書淮談。”

  “好。”

  趙鈺也覺得不能再拖,立刻道:“不若我與他今日就私下簽下合約,回去自己說服自己的朝臣,各憑本事吧。”

  秦芃點點頭,同他道:“我去同他商量一下。”

  秦芃帶了趙鈺的意思回去找秦書淮,秦書淮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正在看文書。

  “何時啟程?”

  秦芃笑眯眯開口,秦書淮低頭看著書,淡道:“明日。”

  一瞧見秦書淮的狀態,秦芃便笑了,湊到秦書淮身邊去,蹲在他一邊道:“又被阿鈺氣到了?”

  秦書淮握著書,頓了頓後,慢慢抬起頭來,瞧著秦芃,遲疑了片刻後,他終於道:“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秦芃坐下來,撐著下巴瞧他:“我們秦公子又在矯情什麽了,不妨說來聽聽?”

  秦書淮沒被她故作輕佻的話逗笑,斟酌著詞,慢慢道:“當年陪我回南齊……”

  他沒說完,秦芃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在秦芃神色表達出來的那瞬間,秦書淮立刻懂了她的心情。

  他隨即道:“沒什麽。”

  秦芃沒說話,她不擅長說話,然而真相說出口,又的確傷人。

  最後她隻能握住秦書淮的手,慢慢道:“別總是看著過去,往前看吧。”

  “無論我後不後悔,當年我都跟著你來了。”

  “一如無論我願不願意,”她抬眼看他,眼裏帶了笑意:“我都得陪著你。”

  “你是說我強求。”

  “是強求。”

  秦芃燦然笑開,在秦書淮即將出口的下一秒,止住了他的話語。

  “可我覺得,或許也沒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