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9-20 21:02      字數:3369
  秦芃聽著這話, 整個人都驚呆了。

  薑家殺他發妻?

  不, 不可能!

  秦芃回憶著, 她是秦書淮親手毒殺的, 這一點她記得清清楚楚, 白芷也親眼看到。若她記憶能騙過自己, 白芷呢?白芷也會騙她嗎?

  那秦書淮為什麽要這麽說?

  秦芃冷靜下來, 思索著秦書淮的意圖。

  秦書淮是個什麽人呢?

  記憶裏她一直是看不太明白他的,他的情緒太內斂,喜歡表現的淺淺淡淡, 愛也表現得含蓄無比。他很少表達他的感情,以至於趙芃當年甚至在某些時刻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可喜不喜歡, 對於當年的她來說也沒有多大所謂。她和秦書淮之間的關係, 與其說是愛人,更像是親人。太長太久的牽絆和扶持, 她為了保住他的性命, 逼不得已下嫁了他, 而他這麽多年, 一直陪伴她, 無條件站在她這一邊。無論喜歡不喜歡,有這一點就夠了。

  可是她死後, 秦書淮去做得太明顯,仿佛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一直向天下昭告著他對她的深情。

  這不對, 這不是秦書淮的性子。

  秦芃在雙手攏在袖子裏,大拇指繞著圈,思索著秦書淮的種種行徑。

  如果說先確認秦書淮的確是殺她的凶手,再來解釋這一切,比起推測秦書淮不是凶手,其實更好解釋。

  薑家畢竟是秦書淮的嶽丈,而當年薑家謀逆的證據卻是秦書淮提供的,而且薑漪其實是死在薑家伏法之前。哪怕他能以大義滅親解釋他主動揭發嶽丈之事,卻也說不通為何在薑家伏法前殺薑漪。

  他若□□裸說明就是為了權勢,就是為了殺了薑漪給董婉怡讓道,那未免太過卑劣,不如找出一個借口來,遮掩他的狼子行徑。

  如果說還因為少年時的秦書淮對秦書淮始終存著那麽幾分欣賞,此時此刻,秦芃隻覺得,這人真是卑劣太過。

  她不介意小人,如她自己,就覺得自己是個小人。她讚賞華清宗,卻也願意搞文字獄恐嚇太傅辭官。因為政治就是如此。大節不失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步走錯就是萬劫不複,能爬到這個位置,誰都不敢說自己幹幹淨淨。

  然而既然壞,就要壞得坦坦蕩蕩。拿著感情當遮羞布,秦芃覺得這樣的人,讓她覺得有些惡心。

  她眼神有些冷,但她不能說太多,至少秦芃是秦書淮親手所殺這件事她不能說出來,她垂下眼眸,將當年的疑惑問出來:“當年薑漪死時,你已經掌握薑家屯兵的證據了吧?”

  “嗯。”

  “為何不等到薑家被判之後,再與薑漪撇清關係?”

  秦芃有些不明白,其實當年薑家謀逆一事板上釘釘,薑漪死後不久薑家就出了事,到底是什麽原因讓秦書淮如此急切去殺薑漪,難道真的是為了向董家示好?

  “你了解薑漪嗎?”秦書淮抬眼看她,秦芃想了想:“但聞其詳?”

  “薑漪聰慧,當年與我聯姻一事,由薑漪一手策劃。嫁我三年,薑漪在我身邊安排暗樁十幾人,下毒刺殺數十次,當年薑家謀反在即,薑漪藏匿於我府中,與外界通信不斷,如此千鈞一發之際,我怎容得這樣的人在我府中停留?所以後來我得知她再次試圖刺殺我,我便幹脆動手了。”

  秦芃:“……”

  她承認,當年死而複生自己是有點衝動,一心隻想搞死秦書淮,幾乎把這輩子的手段都用上了。安插暗樁,建立自己的情報部門和刺殺組織,花了三年時間天天就想著怎麽搞死秦書淮。

  事實上她也幾乎成功了,那時候秦書淮不知道為什麽,四處尋找三四歲的孩子,他一個手下偽裝成小孩子去了秦書淮府上捅了秦書淮一刀。

  為了秦書淮這一刀,她折損了自己所有培養的精英殺手。可秦書淮命太大,養一養又活了過來。

  幾次死裏逃生以後,秦書淮就越來越難殺了。最後秦書淮準備動薑家的時候,她是真不知道。秦書淮將她想得太厲害了些,其實她和薑家的聯絡不多,畢竟她也怕薑家看出她不是親生的來。那三年她致力於如何謀殺秦書淮,所以最後的通信她的通信對象其實不是薑家,而是自己在外麵的人馬。

  不過最後還在謀劃殺他,這事兒倒是真的。

  秦芃覺著,如今她對生死看淡了,也沒想著一定要殺了秦書淮,主要就是當薑漪的那些年,一心一意殺他殺得太心累。

  “我動手後,薑家被激怒,這才徹底反了,我奉命平定叛亂,才有了後事。”

  秦書淮將當年的事說得平淡。三言兩語帶過了當年慘烈場景。

  薑氏謀反一事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是卻也是導致了上萬平民牽連其中。好在秦書淮準備充足,動作迅猛,這才平息了戰亂,將這場謀逆控製在最小範圍內。

  而後秦書淮將薑氏一族押送宣京,文宣帝向來是個寬容的君主,講究賞罰分明,於是薑氏雖按照謀逆罪滿門抄斬,文宣帝卻也看在薑家多年保家衛國的份上,允許將他們埋葬於宣京附近的城郊之中。

  當時薑家人的屍首由官府派人抬上城郊山上埋葬,過了些時日,便有人發現,薑家墓地鋪了薑家故土才有的紅壤,有了墓碑。

  “我與陛下都知道,薑家在北方勢力盤根錯節,他們雖然死了,但對他們忠心耿耿的人仍在,我一直在等。”

  秦書淮抬眼看她,目光中全是冷意:“等到了今天。”

  看著秦書淮的目光,秦芃不由得笑了。

  她終於明白秦書淮和她說這麽多話的原因。原來秦書淮是覺得,她是薑家的舊部,偽裝成秦芃來找他報仇。

  秦芃抬手抿了口茶,慢慢道:“攝政王既然覺得我不是四公主,為什麽不直接揭穿我呢?”

  秦書淮皺起眉頭,秦芃探過身子,靠近秦書淮。

  她和他就咫尺之隔,兩人靠的那麽近,秦芃的溫度都能讓秦書淮感覺到,秦芃靜靜看著他,眼裏帶著嘲諷:“是不敢,還是不舍得?”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笑出聲來:“衛衍又不是吃素的,我是不是秦芃他能不知道?我是不是秦芃,我母親、我弟弟、我身邊人能不知道?”

  “王爺,您覺得我不是秦芃,可您能拿出任何證據嗎?”

  他拿不出。

  這是秦書淮的軟肋。

  他明明知道麵前人不該是秦芃,衛衍如此機敏的人,必然也是懷疑過的,衛衍比他更了解秦芃,衛衍既然驗過,那肯定不會出岔子,這個人到底是怎麽樣,才能將秦芃偽裝得如此天衣無縫且如此張揚?

  明明不是秦芃,卻不加遮掩,這到底是因為她的確是秦芃如此自信,還是空城計欲蓋彌彰?

  秦書淮拿不準,秦芃直起身來,回到自己位置上,斜斜依靠在扶手上,含笑道:“事實上,王爺也不該拿出什麽證據,因為本宮是秦芃,的確是秦芃。至於我和薑家什麽關係,我沒必要告訴王爺,王爺也無需知道。反正有沒有薑家,我和王爺的關係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有共同的利益,你我是朋友。”秦芃說得客氣,慢慢道:“必要時,你我是敵人。”

  秦書淮沒說話,許久後,他點頭道:“你說得對。”

  說著,他招呼人進來,江春聽了秦書淮的聲音,率先走了進來,給秦書淮換了一個新的手爐後,為秦書淮披上了披風,秦書淮朝著秦芃點了點頭:“公主說的話,還望記得。”

  “自然,”秦芃點點頭:“人選名單我隔日會給你,這個位置張瑛不會放手,你先和張瑛爭一爭。”

  張瑛和秦書淮爭個你死我活,她的人上任就會更容易。畢竟比起她來,張瑛更討厭秦書淮。

  秦書淮應下來,讓江春推著他走出去。

  出門的時候下著大雨,秦書淮抬起眼來,看著雨簾傾盆而下,回想起當年送趙芃上山那天的場景。

  那天也是這樣的大雨,他和趙鈺兩個人抬著棺槨,一步一步走上山去。

  他其實是想帶著趙芃回齊國的。

  她是他的妻子,不管怎麽樣,都不該回到自己娘家的陵寢。然而他帶不走她。

  他還記得自己跪在薑漪父親麵前時,他坐在上方吃著橘子說的話——人已經死了,就別帶過來膈應人了。來了也好,一把火燒了,幹幹淨淨的,也免得讓人糟心。

  那時候他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知道是這個人動的手,他明明知道,可是他沒有辦法。

  一個無權無勢的質子歸國,麵對權傾朝野一心想要他當傀儡的將軍,他能有什麽辦法?

  他連自己的生死都決定不了,還能決定什麽?

  於是他隻能送著趙芃回去。

  送上山的前一天夜裏,他抱著她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愛人。

  他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沒有家人,沒有朋友。

  二十歲之前,秦書淮隻有趙芃,可是她卻死了。

  他明知道凶手是誰,可他卻毫無辦法。他甚至連拚命的資格,都無法擁有。

  那天清晨,趙鈺來接趙芃,看著他抱著她,趙鈺站在帷幕外麵,冷靜開口。

  “你有資格哭嗎?”

  “秦書淮,如果不是你懦弱無能,如果不是你無權無勢,我姐姐至於走到今日嗎?”

  “我姐姐本來是一國公主,她本來該留在北燕,等著我稱帝為王,同我共享北燕江山,坐擁無上榮耀,是你搶走了她,是你帶走了她。”

  “既然要帶她走,就好好護著他。可你呢?”

  趙鈺笑出聲來,滿是嘲諷:“你連她的屍首,都護不住。”

  “秦書淮,”風卷起白紗帷幕,露出趙鈺冰冷平靜的麵容,他雙手攏在袖中,一字一句,冰冷開口:“你給我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