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如芒在背
作者:孤星入夢      更新:2020-09-20 01:28      字數:3377
  詩雲:

  玉都焚起傾天火,

  曾燒真焱灼金精。

  我本嶺南柳氏子,

  貫在此中煉菁英。

  最後這番話,柳元正這裏說的含混,臉上的笑意也含蓄了很多。

  聽聞此言,人群之中不少人便隨之移開了目光,不再注視著柳元正這裏,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柳氏子的身份尚還算不得甚麽,尤其是對於已經拜入玄門仙宗的他們而言,真正讓他們在意的,是紫泓老道教拳三月這件事情,卻也已經被柳元正這裏分說清楚。

  出身嶺南柳氏是實話,幼年時生長的不好也是實話,甚至因為拜入宗門之前少年剛剛散過功的緣故,柳元正初入玉都院時,一身氣血是要比尋常同齡人衰弱一些。

  甚至因為練拳三月,加上仙家飯菜的臨時進補,柳元正如今一身氣血雄壯的同時,卻也難以將通身氣血掌控到細微處,落到這些已經在玉都院修行許久光陰的弟子們眼中,自然也是有跡可循。

  此間說法,既掩去了背後的真相,卻也說的合乎情理,便是隨後有人口口相傳,不管是落到紫泓老道還是諸位執事的耳中,也隻會覺得如此,老道多半還要覺得柳元正這裏知曉輕重,不愛賣弄。

  這一番言辭,柳元正不敢說天衣無縫,卻也自忖能夠做到進退有據。

  至於還有一些人變得更為熱切的目光,柳元正這裏也隻是繼續憨直的笑著,想來不少是出自塵世的修道者,聽聞了柳元正修行氏族弟子的跟腳,或者羨慕,或者心生攀附,又或者單純隻是想交好柳元正這個人,幾乎下意識中的想法,此時間全都暴露在了目光中。

  此刻不是大展熱情的事情,可以預料的是,柳元正還要在玉都院修行很長一段時間,與他們打交道的日子還在後麵,他不怕旁人對他有念想,好的壞的念想都可以讓他輕易邁出交流的第一步,反而是那些無欲無求的,倒讓人難以下手。

  至於此時,急切不得,許多事情一急,便容易壞。

  抿了抿嘴不再說話,悄然看去時,朱子同的臉上仍舊帶著些許的詫異,倒是與旁人不同,柳元正也愈發篤定了先前對於此人跟腳出身的猜測。

  而真正讓柳元正慎重的,還是糜安筠那說不出情緒的恬淡笑容。

  聽著耳邊繼續傳來朱子同與旁人私語閑談的聲音,柳元正隻是默然的站在人群中,低著頭,盯著身前的地麵,雙目失距,似是在走神。

  先前你一言我一語,電光石火之間,難免教人思路不暢,此刻裝作走神的樣子,少年再細細思量開來,正如剝繭抽絲一般,頓時察覺到許多被忽略掉的細節。

  “想來,這糜安筠先前點破我練拳一事,該是成心的了,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凡事要講究一個因果,拜入宗門之前,我並未與這人見過麵,這些年也從不曾聽說族人交善或者交惡過糜姓之人。

  那就不是關乎前塵往事的因果了,多半還是應在拜入玉都院之後,這麽說,她在意的也不是我柳氏子的出身,而是住在拳殿三月罷!那麽……點破此事,她又能有甚麽好處?純粹因為長老教拳而嫉妒?

  不太像,這短短十餘息的時間裏,便有不少人找上她閑談,是個人緣不錯的,不該是這樣善妒的性子,這番想來苦惱,不知她重視的是我還是紫泓長老?初次逢麵,終歸能夠得到的細節還是太少。

  不過還有一點端倪,此女笑的太假了,渾不似二十幾歲的女修,若說這樣的笑容,出現在大伯的臉上,又或者是出現在紫泓長老的臉上,便覺得經年老怪合該如此,這女人笑的不像是狐狸精,倒像是老狐狸!

  我便是幼時就讀了《心竅玲瓏篇》,自忖也做不到這般地步,平日裏多少還要刻意用情緒去遮掩,溫潤也好,憨直也罷,以此掩去本性,此人才經曆幾度春秋,便能笑的如此滴水不漏!”

  越是這樣想,柳元正心中越是發寒。

  正此時,丹殿緊閉的赤銅門戶也轟然之間洞開,吱呀聲音將柳元正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不待少年有所反應,朱子同這裏扯了扯柳元正的袖袍,便隨著先前幾位閑談的友人疾步衝向殿中,柳元正這裏不也掙脫,隻是隨著朱子同的力道,也疾步走去。

  入得寶殿,四方香燭照耀下,但見百餘蒲團方正的擺在殿中,井然有序,而每張蒲團的前麵,也都放著一張秀珍木案,其上林林總總擺著幾株草藥,或幹枯破敗,或蔥翠欲滴。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少年這才發現,朱子同已經引著自己各自坐在了蒲團上,位置不算太靠前,卻也能將寶殿正中的高台看得真切,柳元正這裏抬頭,正見高台木案之後,一少年道人,懶散的半倚在木案上,身穿紫青色八卦道袍,披頭散發。

  這真是看起來像少年了,要知興懷執事可是三四百年前赴過瑤台丹宴的人物。

  鬢角上夾雜的些許白發,也為興懷道人平添幾分歲月滄桑之感。

  當然,真正吸引眾人目光的,還不是這位丹殿執事,而是跪在他側旁,低眉順眼,正為興懷道人斟茶的青玄天女。

  這位烏雲鬢發盤在頭上,作出嫁婦人模樣,偏生杏臉桃腮,一張櫻桃紅唇,便是抿著嘴也仿佛在露笑,渾似少女,同樣紫青色八卦道袍披在身上,卻在腰口處緊緊紮起,顯出嬌柔腰柳來,端是通身媚骨!

  旁人還在癡癡看著時,柳元正這裏卻似是打了個激靈一般,猛地挪開了眼睛,急急地下頭來,隻是看著身前的案桌。

  天女雖好,此刻柳元正心中卻唯有一個念頭,恐被這般嬌媚勾去了魂魄,在這樣的事情上,他不敢考驗自己,隻是低著頭不再去多看一眼。

  而此刻,腳程慢些的玉都院弟子們,也都急急地走入大殿中,隻是百餘個蒲團座位都被盡數占滿,許多人低聲的埋怨了幾句,便朝著牆邊走去,顯然天女的魅力還是極大,讓這些人便是站牆根都不願走出大殿。

  眼見人來的差不多了,興懷道人平淡的聲音也緩緩從高台上傳出。

  “今日通講,乃淺顯辨識同種藥材的藥性,以玉露丹的主藥之一北鬥玄蘭為例……”

  興懷道人說話不疾不徐,也不寒暄,直入正題,說起前麵幾句話的時候,柳元正心中仍舊因為得見天女而心神躁動,但數息之後,便在興懷道人的聲音之中平靜下來。

  顯然興懷道人多見此等場麵,早已有了計較,以道音喚醒諸弟子的心神。

  再數言之後,興懷道人講到了第一個關隘之處,柳元正也徹底將心神沉浸了下來,自細細聽講,暗暗思索,可是沒過多久,柳元正又走起神來。

  此番倒不是因為天女的緣故,而是少年察覺到有人目光的探尋。

  這等事說來玄奇了些,但柳元正終歸也是與旁人不同的,自幼時得了《玄霄秘策》至今,單單是閱覽仙書,便已經為少年煆就了遠超常人的堅韌魂魄,對於這等意念目光的交匯,也更為敏感。

  正是需要徹底沉浸心神的時候,偏生趕上了這麽一遭,柳元正頓覺如芒在背,從頭到腳無一處痛快舒暢,伴隨著時間一點點逝去,這目光始終緊緊盯著柳元正這裏,隻如奇癢難忍。

  柳元正到底無有修為在身,神識手段之粗淺,幾乎沒有,此刻也隻能大略感應到這視線源自右後方,卻難說具體位置。

  那人便在右後方的人群中站這麽?

  不去聽興懷執事講道,偏生隻是盯著我?

  強忍著回轉過頭去的欲望,少年更是強迫著讓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平緩起來,仿佛已經沉浸了心神,對於旁的事情毫無察覺。

  如此數個時辰,這本來滿懷期待的丹殿聽講,柳元正也隻聽了個七七八八,自始至終,那人從未移開過目光。

  “今日便到這裏罷!下一次通講,為你們詳解玉露丹的煉法。”

  高台上傳來興懷道人依舊平淡的聲音,說罷,道人不待眾人反應,便鬆鬆垮垮的站起身來,天女緊隨身側,兩人便這般走入後殿,隻留給眾人遙望的背影。

  原地裏,柳元正抿著嘴,卻隻是暗暗地咬牙切齒。

  他沒有回頭,那人的目光還落在他的身上。

  悄悄地咬了咬舌尖,少年定神,拾起桌上幾株幹枯程度不同的北鬥玄蘭,似乎是在回憶印證興懷道人這半日的講道,實則少年的注意力,已經全在這道目光中了。

  而此刻,大殿中的人群也陸陸續續的離去了。

  一息,兩息,三息……

  終於,在某一刻,柳元正不再察覺到身後的目光。

  少年猛地直起身來,腰背不動,頭卻陡然扭轉向右後方看去。

  鷹視狼顧!

  憧憧人影之中,柳元正注視到了一個尚算熟識的人離去的背影。

  糜安筠!

  隻是一眼,少年便若無其事的扭回頭來,如往常一般,溫吞的站起身來,不等抬腳,便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扯了扯朱子同的袖袍,露出了憨直的笑容。

  “朱道友,小弟想尋你問一下糜師姐的事兒,你也知曉,之前我怎麽說都是受了糜師姐的恩惠,咱們都是玉都院同門,糜師姐大氣,她不在意,我卻不能不表謝意,隻是……我終歸今日才和各位同門認識,也不知糜師姐喜歡什麽,朱道友交遊廣闊,我便隻好求到道友這裏,煩請道友指點一二,不勝感激,不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