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困情
作者:蘆羽      更新:2020-09-17 13:42      字數:2249
  —盞宮燈,更添愁緒。錦妃在銅鏡前枯坐,釵環盡卸,粉黛未施,三千青絲傾斜而下,映襯著燭光,道不盡的溫婉動人,將她平日裏身居高位帶著的幾分淩厲盡數減去。仿若眼前的女子並不是叱吒後宮的妃嬪,而是平常人家,一心一意靜候夫君歸來的閨閣女子。

  明玉兒是錦妃娘家過來的跟前人,最最善於體察自家主子的心思,看見錦妃隻著了月白色綴桂花的蠶絲中衣,便趕忙拿了狐裘給錦妃披上。

  “娘娘隻穿了中衣,如今這天兒冷,即便宮中燒了炭,不帶保暖些,也是要著涼的。如此一來,豈不更是遂了那起子人心思。”

  錦妃回頭對明玉兒報以一笑,拍了拍明玉兒放在肩上的手。笑道:“虧得你提醒,我方才坐在這兒亂想著事,一時倒也忘了身上寒冷。你說的對,本宮不能倒下,遂了那些要看本宮笑話的人的心願,本宮還有清兒。”

  “正是呢,娘娘還有八皇子,宮裏的女人,有子嗣才是最要緊的,容貌什麽的都是靠不住的,子嗣才主宰著將來。娘娘且放寬心,皇上現在年紀也不小了,遲早都是要將心思放到子嗣這上麵來的,八皇子又孝順,娘娘還愁些什麽。”

  明玉兒攙著錦妃往床沿旁坐著,外麵的小宮女香思打了珠簾進來,手裏用盤子乘了一碗銀耳蓮子羹過來。香思將盤子高舉,跪下向錦妃行了一禮,“娘娘,小廚房的銀耳蓮子羹好了,請娘娘品嚐。”

  錦妃懶懶的,也不想多說話,旁邊的明玉兒便接過了銀耳蓮子羹,又揮手讓旁邊的一應宮女都退下了。“娘娘,今年上貢的銀耳極好,內務府的王公公挑了好些好的過來,同蓮子一起文火慢熬,最是滋補不過的了,趁熱喝了罷。”

  錦妃瞧了明玉兒手中端著的碗一眼,素手扶了撫娥眉,笑道:“做了娘許久的人了,也是該好好滋補的時候了,別明天見了新人,自慚形穢了。你拿過來,我快些吃了罷。”

  “娘娘哪裏就老了,奴婢就覺得娘娘還同在府裏做小姐未出閣的時候一個樣,姿色天成,即便過再久,也是要叫後宮那群娘娘嫉恨的。”

  “就你小嘴甜,哪裏還能一樣呢,孩子都那樣大了,清兒都十七了,算算,本宮入宮都快二十年了。天元九年入的宮,現下都足足滿了十九年了。哪裏還能像以前一樣,明媚鮮妍的樣子。”

  錦妃接過明玉兒手中的碗,碗中的銀耳色澤透亮,確實是上品,用調羹舀了一些,吃了一口,笑道:“味道倒還不錯,就是太甜了些,當年本宮最喜甜食不過的,這幾年倒是愈來愈不愛這些甜膩的東西了。”

  “娘娘日子過的順遂,甜甜美美的,自然不需要同宮裏的其他女人一樣,借甜食來解心中的愁苦了。”

  錦妃喝完後,明玉兒接了碗,放在了桌上,叫了屋外侯著的宮女,遞了錦帕並茶水洗漱用具上來。明玉兒親手將錦帕拿了,遞給錦妃擦嘴,又奉了香茶,錦妃用錦帕掩著嘴,漱了口。下麵跪著的宮女高舉著金盆,錦妃淨了淨手,又由明玉兒用錦帕細細的抹幹。

  “明日請各宮嬪妃看戲,明玉兒,請柬你可都吩咐派送往各宮了不曾?”

  “娘娘,請柬已經廣送各宮了,隻是……”明玉兒看著錦妃,欲言又止。

  “明玉兒,怎麽?”

  “回娘娘的話,關雎宮那兒,娘娘要請麽?”

  錦妃臉上滯了滯,笑道:“她既不來拜見本宮,那本宮便宴請後宮,看她來是不來,本宮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夜遇皇上,立時封了妃位。”

  “是,娘娘,奴婢這就叫人送貼往關雎宮去。”

  月色蕭蕭,宮室傾頹。

  借著一點月光,些微能辨認出此處宮室的牌匾上寫著落梨宮,蛛網遍布,桌椅散亂。內室中掛了一副畫,手執玉簫,眼角旁的朱砂痣嫵媚動人。一名黑衣女子用手細細的撫著畫中的女子,眼中飽含熱淚,襯著眼角的朱砂痣,其容貌,竟是與畫中女子一模一樣。她看了良久,轉頭看著旁邊的青衫女子,“清言,你說他畫的是你,還是我?”

  那名她問的女子,麵目本來姣好,卻布了一條傷痕,從眼角而下,生生毀了這張臉。青衫女子聽了,麵上無波,回道:“自然是如歌你了。”

  “清言,我固然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難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要冷著一張臉同我說話麽?”清言聽了,彎了彎腰,“清言不敢。”

  聽的如歌一歎,良久,問道:“關雎宮的那位如今如何了?”

  “蘿兒如今很得聖意,隻是她現在有些驕矜了,今日錦妃派人請她明日去錦繡宮聽戲,她推卻了。”

  如歌聽了,眸子微動,笑道:“清言你教出來的人,自然會讓聖上神魂顛倒。小蘿現在自然是春風得意的,不過越是得意,她便越是摔的厲害。沒了她這一個,我們隻會給聖上更好的。如今我身在錦繡宮,平日裏也不好找你,若有什麽要緊事,便在這兒留下記號,第二日晚上我們再會麵。你尤其記著,要順著小蘿的意思,不用太提點她。”

  清言默然了一會兒,“我記得了,如歌,我替你做這些,並不是為了你,而是歡喜,你若是還顧念半點往日情誼,便遵守你說的話,我已經錯失了子越,不能容歡喜有半點閃失。”

  如歌麵上一僵,笑道:“你放心,如今你出來也有些時候了,先回去罷。”

  清言默默的出了落梨宮,微微歎了一口氣,聽到身後的如歌說道:“皇上,如歌會讓你知道,隻有如歌,才是最有資格站在你身邊,陪你笑看這錦繡河山的人。錦妃,當日我受你烈火焚燒之苦,如歌總會一點一點的還回去的。”

  清言漸行漸遠,還能依稀聽到後麵的如歌笑著,淒厲如同夜梟,回蕩在淒清的夜裏,格外瘮人。

  “如歌,那副畫中並不是你,也不是我,我徒具其形,你徒具其神。她不過是皇上心中水月鏡花的妄念,他對她相思深重,引得你這些年執著於此,想將那份情據為己有。可我卻比你更明白,海市蜃樓難得,才引人諸多牽念,人間真情常有,能被感知的卻少,所以才有這人世寂寥。隻是如歌,你何時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