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府，夜色深沉。月色如溝，幔帳深深。仿佛有無邊無際的湖水環繞在四周，冰涼入骨，一點一滴的滲入歡喜的四肢百骸之中。湖底的水草如同鎖鏈纏繞四周，歡喜掙紮同叫喊，都被幽深的湖底所吞噬。一道亮光自湖麵而下，照在歡喜的眸中，映出一葉扁舟，一抹孤燈，在水上遊蕩，孤老漢正在舟中擁著火爐，嘴裏抽著水煙，麵上盡是怡然之色。下一刻，孤老漢的身體便被鋼刀貫穿，鮮血自孤老漢的身體流入湖中，如同雲霧繚繞，將歡喜包圍其中。

  “爹爹——”，歡喜自睡夢中驚醒，鬢角頭發微亂，額上冒著汗珠，眼角尚且掛著淚珠，臉上也是一片慘白之色。歡喜披了短襖，倒了昨夜的茶，灌了一杯，冰涼的茶水入喉，歡喜忍不住打了個冷噤。外麵卻傳來一陣似有若無的蕭聲，嗚嗚咽咽，如泣如訴。歡喜聽得好奇，將窗子推開，卻瞧見雲澈坐在涼亭之中，外麵月光皎清，傾瀉在雲澈的肩頭，好似將月光的無限輕柔都投在了他身上。

  “雲澈哥哥好雅興，如此深夜，竟跑到涼亭裏吹笛，難道是湯藥吃不夠，仔細又受寒。”

  雲澈見歡喜披散著黑發，身上隻披著小襖，站在一旁，笑道：“你不也未曾睡下，也不穿上披風，就這樣毛毛躁躁就跑出來，趕緊抱著湯婆子暖暖手。”雲澈將湯婆子遞給歡喜，有將自己的狐裘披風給歡喜披上，兩人倚著欄杆坐著。

  “剛剛做了個噩夢，驚醒後便睡不著了，聽到外麵有笛聲，我好奇便過來了。雲澈哥哥，你剛剛吹的是什麽曲子？”

  “小時候聽宮裏有人吹過，聽得多了，就會了，你若喜歡，改日我便教你。這些日子奔波勞碌，你眼下還泛著青，臉也消瘦了不少，等我們到了京城，你也能過得安穩些。”雲澈愛憐的挑了挑歡喜的眼角的發，輕輕的掖到耳後。

  “雲澈哥哥，歡喜剛剛夢到爹爹了，我看到爹爹躺在舟中，他的血蔓延在我的周圍，我就在他的身邊，卻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我救不了他。”歡喜聲音微微顫抖，眼中淚光流轉，細碎的眼淚附著在羽睫上，似垂未垂。

  “雲澈哥哥，這段時日，歡喜總覺得是南柯一夢，歡喜不過是一時離家，四處遊曆，爹爹還在蓮花鎮上等歡喜回家，他都未曾嚐到歡喜給他釀的酒。”

  雲澈伸出手，將歡喜眼角的淚輕輕的拭幹，道：“過完元宵，歡喜你可就及笄了，可不許動不動就哭紅了鼻子。你還有我呢，隻要雲澈還在這世上一日，我便護你一日，庇佑你長歡無憂。”

  歡喜聽了破涕為笑，抬頭望了眼雲澈，將眼淚都抹在了雲澈衣裳上，笑道：“雲澈哥哥，這可是你說的，以後我可是要黏你一生一世的，還有公孫大哥，陶翁伯伯。”

  盧生自府衙出來，便匆匆往盧府去了，正巧歡喜等人都在雲澈房中，雲澈見盧生似有急色，忙問道：“盧通判，可是出來什麽要緊事？”

  盧生鞠了一躬，道：“啟稟六皇子，下官剛剛才得知飄香園的涼玉姑娘被押進了大牢，此事同六皇子之事有牽連，如今涼玉姑娘已入獄三日了，生死未卜。我雖能掣肘著羅明，但他始終是郡守，涼玉姑娘的事，下官恐怕插不上手，那涼玉姑娘既然願為六皇子不顧安危，煩請六皇子能念在這些事上，好歹救她姓名。”

  雲澈心中感慨，好個盧生，話說的雖軟，但卻句句都打在人心上，也算是有情有義之人，願意為一介妓女，以言語相激。“盧大人放心，涼玉姑娘既是為了幫我們幾位才受的牽連，雲澈便不會坐視不理。隻是雲澈並不方便出麵，外公雖然派了舅舅南下，一時難以到達，恐怕遠水解不了近火，救出涼玉姑娘之事，還需要我們幾人再商議。”

  盧氏昨日去了監牢，一番勸說，楊蘆好似著了魔一般，死守監牢，不願回楊府。盧氏回去後吩咐下人送了許多物什過去，當夜仍是翻來覆去，心中不得安寧。一早便叫了幾個精壯的家丁，準備將楊蘆生拉硬拽回來。楊園心中煩悶，索性不管這些，由著盧氏胡鬧，自己帶上青衣小童，邀約三兩好友，登山賞梅去了。

  涼玉正在小桌上寫字，楊蘆在一旁看著，眼神癡迷。涼玉抬頭瞧見他癡迷模樣，笑著覷了她一眼。楊蘆笑道：“平日裏做夢都不敢想的事，現在大白天的竟實現了。往日裏，涼玉姑娘對我向來是沒好顏色的，今天涼玉姑娘竟然對我笑了，挨再多打也值了。”

  “你呀，就是老沒個正經，給你點顏色，都要開起染坊來了。倘若你能正經一回，何苦挨這麽多打來著，以前是我淺薄了，對你沒什麽好言語，是我的錯。”

  “涼玉姑娘哪裏淺薄，都怪楊蘆太輕薄，唐突了佳人。我一向這樣，縱使整個洛城都說我是不學無術的混世魔王，隻要涼玉姑娘覺得楊蘆並非如此愚鈍之人，心裏已經知足了。涼玉姑娘要是嫌棄我不通四書五經，我日後便日夜苦讀。”

  “你又胡言亂語了，通讀詩書，不過是陶冶情操，學以致用罷了，哪裏是為了討好女子所為。你自己專心於學業，並非是為別人，而是為你自己，那些瞧不起你的人，總會知道你並非一無是處。”

  盧氏帶著幾個家丁進來，方三在前頭，忙拿鑰匙開了楊蘆的牢門，暗自慶幸，楊蘆這個混世魔王終於要走了。“蘆兒，快些跟娘回家去。”

  “娘，你怎麽又來了，昨天不是說了我不回家，今天你怎麽又來了。除非你跟爹爹想辦法讓涼玉姑娘出去。總之，涼玉姑娘不出獄，我也不出去。”

  “蘆兒，你何苦總惦記著涼玉這個狐媚子，外麵好的姑娘遍地都是，你相中哪個，娘給你做主。她哪裏是省油的燈，她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要是不犯了大事，怎麽會被郡守大人抓到監牢裏，你早些斷了這些心思，也省的跟她有牽扯。”

  “娘，人生在世，隻求忠於自身，聽從心之所向，才能一生無悔，我隻要涼玉一人。”楊蘆說的堅定，雙眸望著涼玉，聽的涼玉心中也是一驚，手中的墨筆滴了一地的墨點。

  盧氏見他心意不改，便揮手示意身邊的一眾家奴，將楊蘆綁了，拖拖拽拽的從牢房中拉了出來。楊蘆抵死不從，手踢腳蹬，仍是被眾人捆了個結實。

  盧氏在旁邊焦急不已，道：“小心些，別傷著少爺，不然饒不了你們幾個。”

  “涼玉姑娘，等我，我一定會救你出去。”楊蘆一直喊叫著，漸漸的聲音遠了，涼玉靜靜的聽著，直到聲音消逝在遠方。涼玉將方才所寫的書信細細折疊好，思索良久，在扉頁上寫了幾個娟秀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