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儀朝皇宮。

  李世明頹然地靠在椅背上，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

  獨孤皇後上前柔聲勸道：“陛下，勝敗乃兵家常事，不用過於憂慮。況且這次雖然未能取勝，倒也損失不大……”

  李世明眼中露出頹然之色，搖頭歎道：“你不懂。”

  獨孤皇後歎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麽。

  她不問，李世明倒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本來這次出兵，就是去走個過場，挽回一點顏麵。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麽顏麵可言？

  十萬安西大軍遠征，結果被兩萬蠻族軍斷了後路攻下安西城。

  若於奇正趁機與大蠻王聯合，大儀朝安西軍主力就徹底完了。

  本朝雖兵多將廣，但真正長期作戰的精兵，也隻有安西和隴右。安西軍一完，麵對於奇正和大蠻王的聯軍，隴右軍獨木難支。即便將京城十六位派過去，也最多能在蘭州擋住他們的兵鋒，這還是最好的情況。

  總之，河西走廊是肯定不在了。

  失去了河西，以後的戰略態勢根本就無法扭轉，大儀朝將會永遠籠罩在“敵攻我守”的陰影中。

  獨孤皇後柔聲道：“臣妾聽說，這次是於奇正他們奪回的安西城。但他們並沒有占據，而是馬上就移交給了咱們。您說，會不會他還是顧念著寧兒的情份，並沒有不臣之心呢？”

  李世明歎道：“皇後你是有所不知啊。人啊，有很多時候都由不得自己的。”

  這次於奇正不但沒有乘機占領安西，反而給安西軍種種便利，讓他們得以安全回來。

  據軍報，在我大軍出征時，於奇正下令“絕不與大儀朝作戰”。

  現在咱們不光是戰場上輸了，連道義上都輸了個精光。

  於奇正雖然沒有占領安西，但卻贏得了人心。

  試問，下次若再調安西軍去攻打，將士們會用命嗎？

  現在他不主動攻擊大儀朝，我們就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軍心民心的支持，短時間內無法去征討他了。

  隻要給他平穩發展的時間，將會超過以前任何一個北方霸主。

  獨孤皇後站起身：“霸主就霸主。他若是對大儀朝起覬覦之心，咱們也不是任由他捏的軟柿子！經兒雖然軍事才能不如他，別的方麵也不會比他差很多吧？”

  李世明歎道：“這不是才能不才能的問題。”

  獨孤皇後不解地問道：“那是什麽？”

  李世明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緩緩地吐出兩個字：“天意。”

  獨孤皇後更加不明白了：“天意？”

  李世明點了點頭，開始說了起來。

  這次出征中，遇到了百年一遇的暴風雪，這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如果不是這場大風雪，他於奇正就會遇到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

  隻要征西軍兵臨白羊城下，他們能做何選擇？

  不打，我們兵不血刃進城後繼續去烏蘭區，進而去市區，和平接受他的所有地盤。

  打，就違背了他“不得與大儀朝軍作戰”的話。

  據朕推測，白羊區區長王策，唯一能做的選擇就是率軍抵抗，打退征西軍後自殺以謝罪。隻有這麽做，才能全其忠義。

  可這麽一來，就又有一個新問題了。

  不管徐高材多麽無能，也不管征西軍是否全力攻打白羊城，隻要戰端一開，雙方都必有損傷。

  隻要死了人，這筆仇恨就永遠記在這裏了。

  這就是朕讓兵部下令“無論勝負三天後撤軍”的原因。

  不光是安西軍，全國軍隊中同情他於奇正，心裏為他抱不平的人大有人在。換句話說，麵對於奇正根本就沒有戰意。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隻能讓雙方結下血海深仇。

  隻要是這次結下仇了，即便沒取得任何戰果，咱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下次再要出征時，拿出這次戰役中的悲壯案例，自然可以激起士卒同仇敵愾之心。

  但現在這麽一場暴風雪，咱們連打的機會都沒有，這不是天意是什麽？

  說到這裏，李世明唱了起來：鴻鵠高飛，一舉千裏。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柰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

  這是劉邦晚年所作的《鴻鵠歌》，意思是說：天鵝飛向天空，一下能飛數千裏。羽翼已經豐滿了，可以四海翱翔。可以四海翱翔後，你能將它怎麽樣？即使擁有利箭，又能把它怎麽樣？

  李世明此時唱出來，盡顯悲涼之意。

  對他們這些帝王將相來說，能力強是一回事，但並不是心裏最在意的。

  項羽能力強不強？韓信能力強不強？最後呢？

  就拿他李世明來說，別說征戰天下時的李密王世充那些反王了，就自己的親哥哥建成，也不是庸碌之輩，可是最後呢？

  天意，是個最難琢磨的東西。你看不見它，但又能感覺冥冥中的存在。

  獨孤皇後也是六神無主：“那怎麽辦？”

  李世明神色稍緩：“現在隻能寄希望於你開始說的那句話了。”

  獨孤皇後忙問道：“什麽話？”

  李世明雙目無神地望向頭頂：“於奇正沒有反心。”

  獨孤皇後憂慮地說道：“可您剛才不也說了嗎？或許到了一定時候，連他都由不得自己。”

  李世明搖搖頭，說出了另外一番話。

  據探子報，於奇正所部最近拿下了和田區域。

  或許這對大儀朝來說，是一件好事。

  一個人，無論他有多麽厲害，生命和精力總是有限的。如果於奇正對大儀朝沒有反心，他的精力放在向西、向北開疆擴土，所需要的時間也不是一點點，所能發展的空間也不是一點點。

  當他占的地盤足夠大，大到足以滿足他所有的野心，也就不會對大儀朝發起進攻了。

  獨孤皇後說道：“那我們可以做些什麽呢？”

  李世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任命獨孤衝為探視使，前往市區探視長陽公主。升熊超為安西都尉。原安西都尉齊超群調任太子少詹事。”

  獨孤皇後明白了。

  獨孤衝為探視使去看望李墨寧，一方麵是以姻親關係緩和局麵，另一方麵也是去試探一下於奇正的口風。

  熊超任安西都尉，一方麵表明朝廷無繼續征討之意，另一方麵也是從情義上讓於奇正不忍攻安西。

  當然，這一係列安排中，最重要的就是讓齊超群當太子少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