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蘇醒
作者:無心之木      更新:2020-09-14 12:22      字數:2063
  我想我是一隻鬼。

  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麵上醒來,頭頂是座大橋,明明很寬卻人跡稀少。

  身體飄在空中,隨風輕輕搖擺,仿佛躺在嬰兒床中一般。

  我嚐試著讓自己直起身,很容易就成功了,隻是動作有些不聽使喚。

  仰頭思考了一會,腦中一片空曠,隻有一些異常模糊的記憶碎片,根本連不成有用的片段。

  但是內心卻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至於我是誰?怎麽死的?為什麽在這裏?

  統統不記得。

  在湖麵上遊蕩了兩圈,我嚐試著上了岸,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最多隻能離開岸邊20米。

  隻要超過了這個距離,就會渾身發軟寸步難行,仿佛身體被掏空。

  而如果往上飛的話最多也隻能離水麵20米高,恰好能登上那座大橋。

  然而,這並沒有什麽卵用。

  因為我根本沒法真正站在橋上——鬼可沒有實體。

  所有東西對於我好像都隻是一個幻影,一伸手就能輕鬆穿透,卻不會留下絲毫痕跡。

  我甚至可以把整個身子都藏在大橋裏,隻從橋麵上露出一顆腦袋。

  或者把自己掛在欄杆上假裝成一個跳河跳到一半突然反悔的呼救者。

  可惜並沒有人能看到我的表演,這座大橋即使在白天也人跡罕至,就算偶爾經過一兩個行人也不會向跟瘋子一樣手舞足蹈的我看上一眼。

  畢竟我隻是一個透明的鬼。

  這種沒有觀眾的遊戲很快讓我失去了興趣,無聊和寂寞開始向我鋪天蓋地地湧來。

  我開始沿著大湖邊緣一圈一圈地打轉,觀察一成不變的荒草、枯木、碎石。

  然後我愈發覺得這個荒涼的地方真是寂寥的令人發狂,別說活人了,連覓食的野貓都鮮少造訪。

  就連看上去澄澈宜人的湖水在無風的日子裏也不起一絲波瀾,好像湖中根本沒有遊魚一樣,可惜我像是被什麽力量排斥著一樣,始終沒法進入湖底一探究竟。

  有一次不知從哪兒飛來一隻灰翅飛蛾,翩然落在淺灘一叢半頹的蒲公英上,我盯著它興奮地看了半天。

  即使知道自己根本影響不了周圍,也依然不敢動一根手指,生怕驚動了這個難得的訪客。

  可惜最後蛾子還是毫無留戀地飛走了,獨留我一鬼望著它的殘影歎氣。

  我想,如果不是我已經死了,肯定會被這種絕對的孤獨逼得投湖自盡。

  不過沒多久這種想法就煙消雲散了,因為我親眼見證了一場自殺。

  那是個陰雲密布的午夜,橋上難得來了個人影,我迅速飄到了那人麵前,現在任何活物對我來說都跟新大陸一樣新奇。

  我才圍著那個一臉苦大仇深的大叔繞了兩圈,就聽到了不下五聲歎息。

  看來這位大叔最近過得不太順啊。

  我挺想安慰一下他的,其實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多美好的事啊,伸手就能擁抱一棵大樹,抬手便能輕觸一隻蝴蝶,張口就能在水麵吹起一片漣漪,這種與世界互動的感覺多好啊!

  可惜無論我多少次穿過大叔的身體,他也沒有一點感覺。

  而且不一會兒他幹脆直接翻過了護欄,站在狹窄的橋沿上顫巍巍扶著欄杆。

  我立馬反應過來,伸手就去抓他,可大叔手一鬆,瞬間透過我的雙手直直向橋下墜去。

  我連忙飄下去,在空中瘋狂地亂抓,但大叔還是毫不停留地落入湖中,浮動了幾下便消失了蹤影,僅僅留下幾圈波紋緩緩向四周擴去。

  我飄在他消失的位置上方,久久地盯著那圈漣漪發呆。

  幾天後湖邊突然來了許多人,一搜小船在湖上徘徊了幾個小時後打撈起一具泡的腫脹潰爛的屍體,從那身皺巴巴的西裝我認出了這是那個大叔的屍體。

  人群中有個女人一看到屍體便嚎啕大哭起來,掙開旁人就向湖中衝去,索性她很快被拉住了,隻能癱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叫,那聲音直吵得我頭疼。

  女人不久就哭暈了過去,那具屍體也被裝進屍袋抬上靈車,湖邊很快就重歸死寂。

  我始終沒有看到大叔的鬼魂出現,這片湖上仍舊隻有我無聊又可悲的鬼生還在繼續。

  經過幾個月的觀察,我發現這個地方似乎是個自殺聖地,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有人半夜跑到橋上長籲短歎。

  這其中既有像那個大叔一樣的中年男子,也有喝得爛醉的邋遢青年,還有哭得妝都花了的漂亮少女。

  他們中有的在橋上大哭大罵一場也就抹抹眼淚回去了,剩下的則紛紛選擇了投湖輕生。

  每次我都會蹲在他們身邊聽他們絮叨自己遇到的那些挫折、欺騙與背叛。

  雖說他們是在自言自語,但我總是一廂情願地希望我的傾聽能夠讓他們選擇回家而不是自盡。

  畢竟成為鬼魂是件多麽孤獨的事情啊。

  可惜總有人在悲傷之後毅然選擇爬上欄杆,我每次都會努力去拉,但一次也沒有拉住過。

  那些沉入湖底的屍體隻有一部分會有人來尋找,而更多的則永遠沉睡在了湖底,仿佛從此被世界遺忘。

  我開始懷疑,自己或許也是曾經投湖自盡的人之一,因為自殺失去了上天堂或者輪回的資格,所以被永遠困在了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

  那也太蠢了!

  在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與活人交流,也永遠等不到同類後,我徹底陷入了絕望,連沿著岸邊找尋蝴蝶的興趣都沒了,整日呆在橋邊等待下一個尋死之人的到來。

  隻有在聽那些人哭訴自己的不幸時,我才能稍稍好受一點。

  這種把自己快樂建立在別人不幸上的做法,讓我產生了深深的負罪感。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