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琅環秘境(八)
作者:躺春茶      更新:2020-09-10 08:44      字數:3407
  嘩啦一聲。

  天穹破了個大洞, 團團墨雲中漏入朗朗日光,人潮洶湧地擠了出去。

  扶乩琴連同長鯨劍最後一抹劍光,在這一刻燃燒殆盡。

  白梨幫著把薑別寒扶到牆根歇下, 腹部用綾煙煙的裙帶潦草包紮了一下, 血液仍是不斷汩汩湧出。

  金丹碎了,劍也碎了,這真是最糟糕不過的情況。

  白梨又用紗布裹了一圈,慶幸自己在前一天補全了裝備,至少現在能及時幫他止住血。

  上藥的時候,卻仍能感應到薑別寒身上源源不斷湧出的劍氣。

  等會兒, 如果金丹碎裂的話, 剛剛別說駕馭那道金色劍氣, 劍氣還存不存在都是問題!

  白梨又確認一遍:“薑道友……他金丹還在?”

  綾煙煙渾渾噩噩地點點頭。

  白梨高懸的心終於往下墜了一點。

  金丹沒碎, 那便意味著薑別寒修為未失。就像先前說的那樣, 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所以他能駕馭最後一道劍氣斬破天幕,摧毀秘境。

  他比原著的情況要樂觀,哪怕讓結局偏離一點點也好。

  白梨開始仔細考慮下一步該做什麽。

  這段虐心情節被討論得全網飛,她不幸也成了被劇透的一員。如果沒有記錯,綾煙煙和夏軒被困在蒹葭渡,無法聯係師門, 為了替薑別寒療傷,受盡百般折磨, 夏軒差點命喪於此,而綾煙煙一個弱女子也遭盡非難,薑別寒看在眼裏, 發誓定要一雪前仇,才有了結局他帶領劍宗弟子殺進東域,將一路受到的欺騙和苦痛百倍償還。

  當務之急是要找一個十拿九穩的安全地方,將主角團安置妥當,讓薑別寒慢慢療傷。

  白梨找到李成言,他抱著那把折斷的琴,了無生趣地蜷縮在角落裏,夢囈般喃喃自語,對她的詢問全無反應。還是李成蹊搖著頭回答:“我不知道哪裏安全,但我知道蒹葭渡現在太危險了,你們想逃,就得逃遠一些。”

  從秘境中逃出來的幸存者,有極大一部分殺人成性,繼續待在這裏不是長遠之計。

  李成蹊麵上突然浮現猶豫之色,欲言又止。

  白梨試探著問:“你還有話說?”

  他從袖中摸索出一卷宣紙,緩緩打開,潔白的紙麵有一點墨跡,像水中的小蝌蚪,漫無目的地遊來遊去。

  “這叫一寸箋,可以媲美一條輕型飛舟,蒹葭渡以內的地方,半日之內必能抵達。”

  宣紙邊緣有一層淺淡的血色,白梨奇怪地看了幾眼,李成蹊麵色微微一變,仿佛難以啟齒。

  看來他先前殺人能來無影去無蹤,就是靠了這“一寸箋”縮地成寸的功勞。

  白梨沒有多問,朝他道謝後,將宣紙完全打開,遊走的墨跡逐漸描摹出整座蒹葭渡的輪廓,東南方向墨跡加深,又濃又粗的一道,橫斜著天塹似的漆黑山脈,是眾人來蒹葭渡之前經過的崔嵬山。再往南是一片蔚藍的濯浪海,海中小島似盤心銀螺,是白鷺洲。

  濯浪海一望無際,眾人一開始北上的時候,飛舟在這片海域飛行時間最久,南方雖然仙宗如雲,想抵達恐怕也得耗費些許時日,薑別寒身負重傷,由不得他們浪費太長時間。

  要找一個最近的、最安全的地方。

  白梨不經意間,又摸到那枚漆黑的珠子。淡青色光芒黯了許多,襯得旁邊一點星光尤為璀璨,像破開長夜的啟明星。

  白鷺洲……

  “我們去鶴煙福地!”

  綾煙煙和夏軒都看過來。

  白梨舉起那枚珠子:“這是當時玉靈送給我的東西,我們拿著這個過去,玉靈說不定能收容我們。”

  “好,那我們就去鶴煙福地。”綾煙煙已經顧不得許多,安身之處能找到一個算一個。

  宣紙鋪展如雪,水墨在腳下凝聚。白梨眺望著不遠處那個正在不斷往外漏水的“缺口”,暴雨雷鳴之聲從秘境內隱隱傳出,像一塊烏青的疤。

  “秘境還能撐多久?”

  本想回去照顧兄長的李成蹊停下腳步回頭,似乎奇怪她為何突然問這個。

  “阿梨,你難道還想回去?”綾煙煙緊緊拉住她的手:“不行,你不能再喜歡……”

  她突然又有些心疼,後麵的話難以出口。

  李成蹊若有所思地回答:“一天時間。”

  “我知道了。”

  白梨最後看一眼秘境的缺口,視線便被一團水墨遮蔽,宣紙宛若一條雪白的小舟,迎風飄起,眨眼已有百裏之遠。

  —

  秘境內的天空破碎不堪,像片片魚鱗,鱗片的裂隙中又漏進一束束白光,猶如刺入大地的長劍。

  洞府塌陷得不成樣子。

  有石塊當頭砸下,少年恍若未覺,等它離頭頂隻毫厘之際,才遲鈍地一揮袖子,將它打飛到石壁上。

  堆疊著衣物的地方依舊幹淨如初,幹淨得虛假,似乎合該與淤泥為伍。他站在洞口,不想上前,隻是隨意招手,將衣服和玉牌馭入手中。

  哐當。

  有個東西掉在地上,斜支著一角打轉,反射出雪亮奪目的光。

  是她一直戴著的……梨花華勝?

  薛瓊樓提起腳步,將那枚小小的、雪白的頭飾拿起來,羽毛似的輕若無物,躺在掌心卻有萬鈞之重。

  先前放置衣物的地方,有幾道淩亂的劃痕,像是有人在上麵寫了字,又被汙泥衝刷得幹幹淨淨。他把手懸停在劃痕上,微光一閃,泥流猶如被抽幹的河水,露出皸裂遍布的河床。

  全是字。

  最深的一道,寫的是“等我”。

  泥流將字跡衝開,她接著寫,沒等寫完又是稍縱即逝,於是地上便全是一個個交疊的、歪歪扭扭的“等我”。

  手一離開,字跡就被汙泥吞沒,他將衣服蓋在上麵,仿佛用一抔殘雪埋藏著一株幼苗,承載著整個春天的希望。

  他靠著石壁坐下來,衣服上的泥漿幹了又濕,濕了又幹,滿身狼藉,像一尊石像。

  秘境的坍塌驚動了巨鯨的殘骸,一直被暴雨雷鳴聲掩蓋的鯨歌驟然間響徹天地,他頭疼欲裂,身上有她給的符籙,可歸根到底是外人的東西,他隻是將華勝攥緊,尖角刺進手心,銳利地維持清醒。

  “你又騙了我。”

  漫長而苦痛的等待中,少女輕輕坐進他懷裏,依舊穿著那襲豔殺芍藥的大袖衫裙,像個披薜荔兮帶綠蘿的山妖,用魅惑的煙撥亂路過山客的心緒。

  鯨歌產生的幻覺,凝聚出腦海中最濃烈的幻象,心口絞痛,這回的匕首,直截了當地刺入心髒。

  少年半靠著牆,無比自然地摟上她纖細的腰線,輕笑道:“你會原諒我嗎?”

  “不會。”她唇角出現兩個笑渦,手裏尖刃擰轉,在心口剜出一朵豔烈的血花。

  誅心之痛,不過如此。

  他勾著少女的腰,扣住她的手腕,強逆著她的力道,將刀刃紮向更深處,幾乎穿透整個胸膛,將他釘死在牆壁上。

  “這樣才能殺死我,替他們報仇,”少年蒼白的臉像一片碎裂的骨瓷,裂隙中漫出血色,“你紮得太淺了。”

  她方寸大亂,掙紮著抽出手。

  “現在能原諒我嗎?”

  少女驚慌失措地站起來,想一走了之。兩條白嫩細長的腿落地,臉蛋突然紅得滴血,僵硬地轉過頭,聲音細弱蚊蠅,“腰帶還我。”

  坐在原地不動如鍾的少年,手裏正拉著一條腰帶,血紅的錦蘿玉繡宛若一叢火,點燃了腰帶彼端的兩人。

  她紅著臉按緊腰帶,踩在汙泥中的赤足,猶如兩朵飽滿的玉蘭花。

  “腰帶還我。”她又囁嚅著重複一遍。

  薛瓊樓輕輕一拽,那鬆垮的外袍,仿佛包裹著白玉的絲綢,用手指一勾,就如流水般滑落。

  “過來。”他手指慢慢卷上去,將她一步步拉過來,“不然,我就一直這樣等著。”

  她歪坐在腿上,臉頰通紅,滿是被戲弄的羞惱,像一枚將近成熟的青果,手裏晃著刀嚇唬他,卻又帶著涉世不深的青澀,被一條腰帶玩弄於鼓掌中。

  腰帶卷到盡頭,他隨手扔在一邊,捧起少女的臉,貼著她的額頭,“阿梨,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可以嗎?”

  兩人的初見以謊言為開端,當初濃烈的殺意成了如今的陣痛,一退再退,居然已經退到了這一步。

  愈漸刺耳的鯨歌讓他心肺間腥血翻湧,少女纖長濃密的眼睫蹭到他臉上,輕輕一句話,像在溫柔地給他宣判死刑。

  “不行。”

  掌心空落落,坐在腿上如膠似漆的少女無影無蹤,絢麗的幻像震碎一地。

  唯有當胸的一刀,紮得他死氣沉沉的心又活了過來。

  不行?

  擁堵在喉間的血從唇角溢出,順著下頜淌到衣襟上,少年拿袖子擋住臉,坐在一地渾濁泥水中,宛若漂浮在汙流中的潔白泡沫。

  他想要做成的事,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水中月不可掬捧,卻能讓它落進杯中,讓它照亮這片小小方寸之地,就已經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幻像的內容承接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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