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手術之時，主刀醫生不說要心如止水，至少也要心態平和，最忌有強烈的情緒。

  尤其像顱腦腫瘤切除這樣的精細手術，更是需要主刀醫生心無雜念，全神貫注。

  不誇張的說，一些手術進行到關鍵時刻，主刀醫生甚至還需要調整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頻率，以免影響了手指的微細動作。

  言非凡見邱閣醫生胸口起伏不定，呼吸也變的有些急促，心知她這是被那五百萬的激勵，給嚴重幹擾到了。

  按理說，這種情況不應發生在邱閣這種經驗豐富的知名醫生身上。

  問題是，這確確實實的發生了。

  言非凡見邱閣醫生情緒失態，難以自持，心中是暗自發急。

  五百萬的激勵先不說，如果這台手術就因為這樣的原因而失敗，一定會被同行恥笑的。

  言非凡允許因不可測的突發意外而失敗，允許因能力不夠而失敗，甚至允許因失誤而失敗。

  但是因為怯場，因為緊張而失敗？

  言非凡不允許。

  主刀醫生突然出現這種情況，手術室的其他人，也是一時麵麵相覷，沒了主意。

  事件的主人邱閣，也在不斷的做自我調整。

  她調整了呼吸節奏，努力的摒除雜念，讓自己先平複了一下心情。

  接著，邱閣目光轉向了巡回護士胡雪，開口吩咐道：“小胡，你來，打我一巴掌。”

  “用力的打！”

  胡雪有些傻愣，不敢相信的問：“邱醫生，打你？你讓我？”

  邱閣點頭道：“對，打我一巴掌。”

  “我需要一些疼痛刺激，讓自己擺脫亂七八糟的想法，重新恢複鬥誌和信心。”

  得到確認的胡雪，求助的看向熟悉的其他同事，卻沒人敢迎接她的目光。

  “磨蹭什麽？快一點！”邱閣不耐煩的催促！

  胡雪一步一挪的來到了邱閣的近前，緩緩的舉起了手。

  但是她的手，卻是遲遲落不下來。

  見邱閣目帶責怪的瞪向自己，胡雪一狠心一咬牙，後退了一大步。

  “邱醫生，你就別為難我了。”

  “我是真的不敢啊……”

  關鍵時刻，靠不住，邱閣心中很是失望，又把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器械護士……

  就在這時，她就感覺到有人靠近了自己。

  邱閣剛想轉頭，就從右腰肋那裏傳來了難以忍受的扭痛，這讓她疼的不由自主的彎下了腰。

  “啊……疼……”

  “你個混……”

  邱閣一轉頭，就看到了不知什麽時間來到自己身旁的言非凡，把後麵那個“蛋”字給咽了下去。

  她彎著腰，吸著涼氣，又盡可能的瞪大眼睛，等到眼睛中的兩滴眼淚，滴落在地麵上，才慢慢的直起了腰。

  “言醫生，你可真舍得下重手啊。”

  “我跟你有深仇大怨嗎？”

  她這一開口，就不由的帶上了埋怨之意。

  言非凡很是無辜的說：“邱醫生，我做錯了嗎？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疼痛刺激。”

  “我這不期而來的強烈疼痛，應該比你有心理預期的刺激，更有效果才是！”

  “難道……你其實更想讓我打一巴掌？”

  邱閣見言非凡把右手高高的舉了起來，急忙搖頭道：“可以了，可以了。”

  “我現在已經恢複了信心，可以繼續手術了。”

  說著這話，邱閣就重新回到了主刀位置，站在了顯微鏡前，伸出右手示意要手術器械……

  邱閣的右手，微微一沉。

  熟悉的觸感，已經告訴了她，器械護士放在她手中的是一柄顯微手術剪。

  隻是右腰肋那裏，仍有火辣辣的疼痛傳來。

  這清晰的疼痛，讓邱閣確定，那裏肯定被扭腫了，青紫了都有可能。

  “言非凡，你個混蛋！”

  邱閣在心裏暗自罵了一聲。

  從小到大，她還沒被人這麽對待過。

  問題是，這還是她自己的要求，不能怪罪對方不說，還得謝謝那混蛋的挺身而出。

  心生憤憤的邱閣，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手術上。

  顯微目鏡中的視野，再一次變的清晰。

  再次看到那幾條略灰色的視神經，被一小團不規則的絮狀物緊密纏繞著，邱閣就是心中一咯噔。

  如果不小心損傷到一根視神經……

  那五百萬……

  那老公的生意……

  邱閣就覺得手中的手術剪變得越來越重，一股難言的緊張感，再次襲來。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到一點。

  言非凡那個混蛋，就在手術顯微鏡的另一側，和自己共用一個顯微手術視野。

  她自己在手術中一舉一動，言非凡可都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如果這一次，自己退縮放棄了。

  那一下白挨了不說，還會被言非凡那混蛋打上失敗者的標簽。

  這個臉，絕對不能丟。

  丟，也不能在今晚，不能在言非凡眼前。

  想到這，一股叫勇氣的東西，從邱閣的身體各處湧了出來。

  這勇氣匯聚在了她的手上，驅使著她的手終於動了動，讓手術剪剪下了手術中斷後的第一剪……

  顯微鏡頭中的手術畫麵，被實時同步在了手術室內的大屏幕上。

  看到鏡頭中的手術剪，在一剪又一剪的剝離一根視神經上的附著物，器械護士、巡回護士等人俱都是表情一鬆。

  作為邱醫生的手術團隊成員，她們與主刀醫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隨著手術進行，邱閣忽然覺得，這人人生畏的視神經腫瘤剝離，也不過如此。

  尤其是大部分腫瘤在乙醇作用下收縮，對視神經的壓迫，不再那麽緊了。

  這給了邱閣不小的迂回操作空間。

  隨著信心的提升，邱閣也進入了狀態，把工作納入了自己工作節奏……

  淩晨三點十八分，邱閣看著金屬托盤裏一小團爛肉，滿意的點了點頭，身心更是一陣輕鬆。

  接下來放置引流管，接顱骨，縫合傷口等收尾工作，邱閣也沒讓言非凡動手，就自己處理了。

  “言醫生，你那一下那麽狠，就不怕我記恨？”

  此時，兩人之間的顯微手術鏡已經移走。

  邱閣看著言非凡，又陰惻惻的道：“你要知道，女人都是小心眼的，嘴上一套，心裏一套！”

  言非凡一五一十的說：“不擔心。”

  邱閣注意到言非凡眼神平靜，似乎真的一點不擔心，立時有些氣惱。

  隻不過，她又想到，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她有求於言非凡，而不是對方求她。

  況且，腦外科又不止她一位主任級外科醫生。

  想到這，邱閣就有些氣餒了。

  還真不能把這家夥如何啊。

  邱閣又好奇的問：“哎，言醫生，如果我這次最後不能恢複手術狀態。”

  “你會怎麽辦？”

  言非凡抬起眼皮，迎著她的目光，說：“我會接手手術！”

  邱閣一怔，連手上正在忙的動作都停了。

  她驚訝的問：“你可以替我完成手術？”

  言非凡沉吟著說：“我隻能說，有信心完成。”

  “妖怪一個！”

  邱閣嘀咕了一句，低頭繼續手上未完的工作。

  淩晨近三點四十分，邱閣和言非凡一起來到了家屬等候區。

  “手術順利。”

  “具體的術後情況，要等你家小寶蘇醒後，做過檢查，才能確定……”

  邱閣耐著性子，忍著身心疲累，回答完家屬關切的一些問題後，兀然發現，言非凡不見了。

  她心知，這家夥應該是離開去休息了。

  邱閣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欠他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