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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籃球賽如期舉行。

  戚奧換了球衣熱身的時候，方回走到他旁邊，遞過一瓶運動飲料。“前輩……加油。”小男生雙眼充滿期待似的衝他盈盈一笑，然後便有些害羞地低下頭走到角落裏，做起了賽前的準備運動。

  憑戚奧的敏感，怎麽可能看不出方回對自己有意思。可他一門心思撲在柏爾身上，分不出半點餘裕給別人，所以對待這位學弟的態度也是不溫不火，有公無私。

  再者，他想起柏爾的態度，想起他這段時間拋過去後便如石沉大海般的主動“進犯”，本想回給小男生一個感謝的微笑，卻尷尬地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扯起嘴角。

  “世勳。”教練這時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廢話我也不多說，這是你在學校的最後一場比賽，我不求你為校爭光，但是記住，一定要為了你自己，認真對待。”

  人到中年的教練為了今天特意刮了胡子，理了頭發，戚奧看著他青色的下巴和已經生出皺紋的眼角，心中突然泛起一陣翻江倒海的歉意。

  “嗯。”他想說對不起，為他這段時間的糟糕表現，也為教練一直以來對他的培養與照顧，可他剛一出聲，這三個字就被哽咽擋了回去，無法吐出。

  “好，加油吧。”教練像父親那樣衝他鼓勵一笑，然後便召集了所有隊員，開始重述戰略和各種注意事項。

  戚奧暗暗提了一口氣，決定將所有負麵的、徘徊不定的、有關柏爾的念頭悉數趕出大腦。

  現在的他，是作為一位校隊主力站在這裏的。

  他的目的隻有一個——擊敗對手。

  比賽哨聲一響，戚奧就一個躍起，搶到了球。

  左衝右突，帶球過人。他在短短十秒鍾不到驚人地進了一球。

  觀眾席上，本校觀眾區瞬間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與尖叫。

  接下來的幾分鍾內，他又接連灌籃或三分，有幾位女同學激動得小臉通紅，將他的名字喊得聲嘶力竭。

  有的隊員興奮地搡了把他的後腦勺，方回跑過來和他擊掌，教練也暗暗捏了捏拳頭。

  戚奧的心立刻沉了，靜了，他知道自己已經進入狀態，他看到勝利衝他彎了下嘴角。

  中場休息時，教練給他們遞上毛巾和水，說上半場狀態很好，要繼續保持，前鋒攻勢不能弱下來，後方也要守住防線，不能讓對手有可乘之機。

  隊員們坐成一排，有的小口喝著水，有的喘著氣聽教練講話。戚奧擦了擦從後頸留下的汗，一扭臉發現坐在他旁邊的方回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怎麽了？”戚奧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他。

  方回此時還是滿頭大汗，眉頭緊蹙，嘴唇也有些發白。“沒事。”他卻笑著對戚奧這樣說。

  這時正好講到更換上場選手，戚奧直接對教練說：“教練，方回不舒服，換人吧。”

  “沒，我好著呢，教練……”方回頂著張愈發蒼白的臉，反駁聲顯得有些無力。

  “八成是腿傷又複發了吧。”教練一語道破，隨即嚴肅地命令換人，並叫了個替補隊員送他去醫務室。

  方回被人駕著站起來，眼神複雜地看了戚奧一眼，眼眶隱約可見有些濕潤。

  “教練，我先和他說幾句話。”戚奧此時也站起來。

  得到準許後，戚奧便將方回扶到場館入口，不動聲色地說：“別擔心，我會好好打，冠軍一定是咱們的。”

  方回使勁點了點頭。

  “別太覺得遺憾，畢竟身體比什麽都重要。你好好養傷，以後咱們還能一起打球兒。”

  “嗯。”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在教練說出“腿傷”兩個字的時候，戚奧心裏明確地“咯噔”了一下。因為柏爾，他居然連隊員什麽時候受了傷都不知道，愧疚感一時間盤踞在心頭，他明白，如果自己不做點什麽，下半場的他很可能會將近在咫尺的勝利拱手讓人。所以，盡管心裏什麽都清楚，盡管有些難以啟齒，他還是將這句話問出了口，算是出於自己的歉意而做些補償。

  方回有些驚訝地抬頭，但隨即又移開視線。神色有些慌亂，又有些猶豫。

  “沒關係，想說什麽都可以。”戚奧盡量溫和地衝他笑著，但在方回再度抬頭之時，他又怕對方的話帶給他的情緒波動很可能遠大於自己什麽都不做所造成的內疚，於是他又忙補充道：“如果你還沒想好怎麽說，那就先等我比完賽吧。等我們贏了，一起去看你。”

  方回臉色緩和了些，他聽話地點點頭，然後便在隊員的攙扶下向醫務室走去了。

  戚奧剛要轉身，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闖入視線。

  柏爾。

  他本以為他不會來的。

  “你來了？”戚奧語氣平淡地問。

  “比分怎麽樣？”柏爾將手伸進褲兜，似乎是想抽支煙，但他立刻想起這裏是學校，於是作罷。

  “現在是中場。我們24:18領先。”戚奧沒有放過他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他看出柏爾掩藏在漠然表象下的尷尬，於是換了話題：“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吧，觀眾席還有位子。”

  柏爾順水推舟地點點頭，跟著他往裏走。

  戚奧覺得身後那人讓他莫名燥熱，他們明明隔著一段相當的距離，他卻還是覺得太近，他們離得太近了。

  於是他假裝體貼地快步走回場邊，假裝他和身後那個男人並不相識，假裝感受不到胸腔內咚咚作響的心跳，假裝他此刻滿身滿心的昂揚鬥誌都與他無關。

  他背對著觀眾席，呼吸有些急促。他覺得沒有哪個時刻能比現在更好了，他聽到哨聲，腳步輕鬆而有力地邁出。

  勾手空心，騎馬射箭，三步上籃。

  戚奧在第37次進籃後大吼一聲，與隊友汗淋淋地、氣勢難當地撞了個胸。他唇角掛著意氣風發的笑，並在沸反盈天的觀眾席找到了柏爾，目光奢侈地停留了幾秒鍾。

  他看到柏爾衝他點了點頭。

  戚奧終於放心地露出了饜足的笑臉，他快速跑向他的隊友，像個喜愛惡作劇的男孩兒，從後麵按住他們的後腦，然後在他們佯作發怒的“討伐”下沒心沒肺地做著鬼臉，整個人都快樂得仿佛無所畏懼。

  終場哨聲響起時，比分停在52：36。

  他們不厭其煩地將每個人舉過頭頂，拋起。男孩子們的笑聲充斥著賽場，勝利的喜悅就是這麽的強勁有力。

  “走走走，慶功宴走起！”

  “教練，您是不是得表示表示啊？”

  “那還用說？收拾東西門口集合！”

  “噢！”

  “哈哈哈哈……”

  戚奧球衣也來不及換，他暫時離開鬧哄哄的一群人，跑到觀眾席最後一排，在那人跟前站定。

  柏爾仿佛此時才意識到，戚奧的個頭長了不少，已經是個大小夥子了。

  “我贏了。”戚奧說。他沒有用“我們”，而是“我”。盡管有些對不起隊友們，但在柏爾麵前，他承認自己就是個壞小孩，一個急切想要得到認可、獨占寵愛的壞小孩。

  “嗯。”柏爾在笑。

  “等下還有慶功宴。”戚奧咧開嘴。

  “去吧。”柏爾點點頭。

  “那你呢？”戚奧又苦惱起來。

  “我也有飯局。”柏爾抬手看了看表。

  “跟誰？”戚奧有些緊張。

  “客戶。”柏爾想了想，又補充道：“男的。”

  戚奧重新笑開：“那我去了。”

  “嗯。”柏爾再次點頭，並起身準備離開。

  “……”戚奧還想說什麽，可他發現大腦一片空白。

  於是他一把抱住了柏爾，然後迅速放開，得逞似的笑著。

  “一身汗味，臭死了。”柏爾假裝嫌棄地皺了皺鼻子。

  戚奧抱歉地笑了笑，然後便在隊友們的唾棄聲中跑向了門口。

  戚奧是個極易滿足的人，他曾幾次在柏爾心情稍好的時候為那些日子打上“最幸福”的標簽，但現在，他再次將它們推翻，並將這標簽掛到了今天——盡管一切都美好得簡直像在叫囂著“虛假”，他仍小心翼翼地將這一天珍藏起來，因為今日的每分每秒都無比值得回味，像之前那些時日的總和，難得得叫人下一刻就要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