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不入西府駐軍之地，與燕舟匆匆告別，朝揚州郢京而去。

  悠揚軍號忽隱忽現，陳玉知與陸小音相視一眼，這聲音令人何其懷念，女子挽著青衫臂膀，問道：“真不打算去看一眼？”

  陳玉知攥著一根馬鞭，幾縷白發飄揚，歎道：“去了又能如何？若玄甲龍騎見我匆匆來去，勢必會影響軍心，當下亂戰一觸即發，往後必有相見之時！”

  女子頷首打趣：“你是在擔心李沐梁？”

  陳玉知遙望西府駐軍之地，猶記青衣白馬，巾幗不讓須眉，她一臉英氣隨了李延山，想來骨子裏便是個當將軍的料，慶陽一別後這丫頭似乎在躲著自己，亦或是在軍中等待著自己歸來，當年在漠北論劍，本想著丫頭會不會來湊熱鬧，誰知人影也未曾瞧見，當下的關係還真是有些微妙，不禁歎道：“若說沒有，你們也不會相信……”

  青衫多情多傷，女子們也從未責怪過他，陸小音將頭倚靠在男子肩頭，問道：“何為突然要去郢京？”

  “大雁塔下，呂亦先替我窺伺了些許天機，直言有人在郢京等我，他雖未言明究竟是何人，但我卻猜到了一二，估摸著應該是當年在盤陽混吃混喝的老乞丐，說起來還得感謝他一番，這先天養氣功在潛移默化間，改變了一切。”

  初冬寒意起，老乞丐在大槐樹下一趟便是三天三夜，動也未動，若不是偶爾會用汙濁手指扣一扣腳丫子，周圍的百姓還以為他凍死在了街頭。

  一日陽光明媚，正午前的大街上暖意洋洋，一位白發男子甚是俊朗，凡與之擦肩而過者，不論男女皆會多瞧上兩眼，雖然一頭白發有些怪異，卻為男子增添了許多神秘感。

  陳玉知徑直來到老槐樹下，瞥了瞥正呼呼大睡的孫王羨，隨即抬腳卻並未踩下去，碎道：“老乞丐，你倒是悠哉啊！”

  孫王羨睜開了雙眼，笑眯眯盯著麵前之人，也不怕他會腳不留情，笑道：“老乞丐知道你會來，特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隻為留些肚子與你好好敘舊……”

  青衫一臉無奈，這老家夥愛占便宜的模樣還真是沒有變化，當即便將他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也不顧路人的指指點點，朝著臨近酒館匆匆行去，老乞丐也不多言，埋頭吃了半晌後，才心滿意足拍了拍肚子，瞧著連筷子都沒動的男子，笑道：“有什麽想問的？”

  “老乞丐，你究竟是什麽人？”

  孫王羨低頭瞥了瞥自己的一身破爛衣衫，詫異道：“這還瞧不出來？當然是乞丐！”

  “當年你留下一本先天養氣功，隨後消失在了盤陽，至今仍記得你那一句若天下再無安身之處的話語，自打入西府後遇到了許許多多的事情與變故，而一些蛛絲馬跡中總會出現一位老乞丐，就如同漢陽鏢局的九天鬼眸一般……所以，能否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老乞丐斂去笑意，言道：“有些布局無法言明，落子隻求能平亂世，而你陳玉知……便是這百年裏終結亂世的關鍵人物！我是乞丐不假，卻也是擇天之人，所行之事談不上大奸大惡，卻也從未行善積德，於布局一道而言，我僅是在順水推舟，替那些人提供一絲契機而已，至於結局會如何，自然全憑當事人的本心與天意。”

  陳玉知眯著雙眸，一臉平靜，言道：“所以……這些事都與你有關？”

  “非也，老乞丐是在替你鋪陳道路，與其說與我有關，倒不如說是與你有關！陳玉知，你乃是武帝轉世的事情，連我也沒有料到，但撇開此事不談，你七殺命格主殺戮，一入世間便算禍根，這也是龍虎山那些牛鼻子想除去你的重要原因，我贈予你先天養氣功，並在這些年裏不斷落子布局，全然是在替亂世謀取一份太平，有些事情不能說得太通透……但今日也確實該說幾句。”

  老乞丐握起桌上竹筷，誰知這筷子竟悄然斷裂，他自嘲道：“也該折些陽壽了……”

  “京王世子劉鈺，出世時有祥瑞盤旋於天際，腹有良謀且講情義，麵容屬明君之相，你若能助他在亂世中揭竿而起，這世間便能太平上百年……”

  “噗！”老乞丐話音剛落，便吐出一口濃鬱精血，整個人瞬息萎靡了許多，一頭斑白雜發落下幾縷，慘狀令人唏噓。

  今日老乞丐不惜折壽泄露天機，也算給陳玉知指出了一條歸路，而這路究竟該如何走，結局會如何，他也無法揣測，擇天師也好，好乞丐也罷，落子江山又如何？說到底還不都一樣，他與陳玉知都是可憐之人罷了，能斷天機卻無法改變。

  孫王羨拖著殘軀離開了酒館，一路上頭也未回，而陳玉知也沒有挽留，這草草幾句問答已然足夠，方才老乞丐的話言簡意賅，乃是想讓自己扶持京王世子劉鈺上位，繼而助他奪取江山以平亂世，老乞丐雖折壽在先，但此人究竟如何，還須親自一探究竟。

  女子們閑暇之餘在郢京四處晃悠，替自己置辦些首飾，替相公裁兩身新衣衫，雖是江湖兒女，但過日子可不能馬馬虎虎，陸小音擅自作主，替陳玉知準備了一襲黑衣，言道：“過往都是過往，過了就該不再留戀，我想讓他為自己而活。”

  單兒與雙兒也覺得有理，陳玉知從前便喜歡穿黑衣裳，自從青蘿逝世後便該穿青衫，但活在往昔的痛苦回憶裏總不是辦法，如此也好……她們都想男子為了自己而活，不為江湖廟堂，不為紅顏易逝，凡是過往，皆為序章。

  京王府外，青衫不知從何處找了塊木牌，上書“窮困潦倒、無奈折刀”八字，這折刀並非折刀，乃是當物之意，換取些盤纏，在江湖中也屢見不鮮，隻是過路人都會在暗地裏碎上兩句，也不知這俊朗的年輕人想幹什麽，竟會跑到京王府外胡鬧，頗有嘩眾取寵的意思……

  陳玉知麵無波瀾，就這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身前一柄墨綠長刀隱有光澤乍現，若如此都無法與劉鈺一見，縱有老乞丐折壽，他也不會入亂世相助，要知道當年西蜀那一位明君，為了請軍師出山三顧茅廬，可謂禮賢下士，今日自己已經算是倒貼了，故而究竟有沒有緣分，全憑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