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滅口
作者:稻草天師      更新:2020-03-12 11:14      字數:4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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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青山中白雪皚皚,可是山中有一小片河穀之地因為地勢較低,氣溫本就比周圍高出不少,再加上附近有一汪難得的地熱泉眼,令方圓半裏之地依舊春意盎然,在這嚴冬之中堪稱世外桃源。

  鍾慶淵坐在一塊山石之上,卸下背上的背簍,恬淡地望著這片寧靜的山穀。

  此時的他一身農家打扮,少了幾分銳氣,多了不少親和。

  流青山一戰,他被徐銳引來的江大水衝走,幸得山中一對祖孫相救,才勉強逃得一命。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一月有餘,可每每回想起那一戰,他還是不禁心膽具寒。

  直到現在他還是想不通,北武衛明明已經瀕臨崩潰,為何還能扭轉乾坤?

  難道真是有位陸地神仙引下天雷不成?

  鍾慶淵跟隨武陵王日久,受他影響,對鬼神之說不太感冒,這番若不是親眼所見山河崩塌,便是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這是真事。

  想到這裏,鍾慶淵長歎一聲,搖頭不語,仿佛他的所有心氣都被那奔流的洪水衝刷得一幹二淨。

  “大牛你怎麽了?是不是想起了你的身世?”

  十七歲的少女翩躚而至,見他麵帶憂色,便眨著大眼睛向他問到,那俏麗單純的模樣,就好像一塊無暇的水晶。

  鍾慶淵回過頭望著她,眼中全是寵溺,卻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

  少女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又好像生出了一抹欣喜,俏皮道:“沒關係,要是想不起你究竟是誰,便安心住在村子裏,直到想起來為止。”

  鍾慶淵望著少女,心中流過一陣暖流。

  不知為何,她的身上仿佛有種魔力,像是天生便能驅散所有陰霾,隻要一見到她的笑容,積壓在心裏的那些沉重便會立刻煙消雲散。

  或許一輩子這樣也不錯吧……

  鍾慶淵在心裏感慨一聲,愁雲散去,爽朗地笑了起來。

  “一直住在小春家,不成了白吃白住麽?我吃得那麽多,你就不心疼?”

  鍾慶淵突然調笑到。

  少女搖頭道:“小春願意讓大牛吃,何況大牛雖然吃得多,但是力氣也大,一個人幹好幾個人的活,小春才不心疼。”

  鍾慶淵打趣道:“可是別人大概不這麽想,你那山哥哥每次看到我,眼睛裏都要冒出火來,深怕我把你從他身邊奪走似的。”

  少女聞言臉頰一紅,如同熟透的蘋果,連忙背過身去,細若遊絲地說:“大牛你又胡說,我隻當山哥哥是親哥哥,哪有什麽奪不奪?”

  “你說什麽?”

  他故意假裝聽不清,測過耳朵做傾聽狀。

  少女頓時嬌羞不已,一跺腳,嬌嗔道:“你壞死了,不和你說,爺爺已經采完藥回村去了,誰要陪你在此胡扯?”

  說著,少女再不敢看鍾慶淵一眼,像是兔子見了野狼一般,逃也似地往山穀外跑去。

  “哎,我不問就是了,你慢些,小心摔跤。”

  鍾慶淵搖了搖頭,重新背上背簍,一邊笑眯眯地望著少女的背影,一邊邁開輕快的步伐,往穀口走去。

  走著走著,他突然深吸一口氣,仿佛是想好好品嚐這暖人心肺的氣息。

  自打清醒過來,鍾慶淵恐懼過,彷徨過,手足無措過,但在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山村裏,有那個潔淨無瑕的少女陪著,戰場上的戾氣和恐懼變成了平和的怡然自得,他發現自己已經開始喜歡上這種恬淡又與世無爭的日子。

  鍾慶淵搖了搖頭,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話。

  過去的那個鍾慶淵已經死了,朝堂也好,戰場也好,一切紛爭就由他去吧,現在站在這裏的隻有小春喜歡的那個大牛而已。

  二人走出河穀,一路有說有笑,儼然便是一對佳人。

  然而,山中的天氣就好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原本還是晴空萬裏,不一會兒便已經烏雲密布,碎末一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眼看就要下一場暴雪。

  二人不敢再耽擱,連忙加快步伐朝山村走去。

  可是剛剛走到村外的山頭上,二人突然看見一股濃煙衝天而起,正是村子的方向!

  難道是村子裏走水了?!

  小春頓時大驚失色,衝到山頭往下一看,立刻呆在那裏。

  山頭上居高臨下,隻見山坳裏的村子火光四射,映紅了滿天烏雲,小小的山村就像一隻孱弱的野兔,在烈焰之中痛苦地翻滾掙紮,就快要被完全吞噬。

  鍾慶淵追著小春的腳步衝到山頭,一見此景,心中頓時咯噔一下,下意識望向小春。

  “爺爺!”

  小春回過神來,淒厲地哭喊一聲,也不管瘋狂的烈火,撒開腳丫便朝村子裏跑去。

  “小春!”

  鍾慶淵心中一驚,一把扔掉肩上的背簍,追著她往村子裏跑。

  “爺爺!墩子叔!山哥哥!”

  小春似是已經失了神,一邊跑,一邊淚流滿麵地哭喊著,任由滾燙的熱浪鋪麵而來。

  “小春!”

  二人衝到村子前,眼看小春快要一頭紮進火海,鍾慶淵連忙追上去,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裏。

  “爺爺……墩子叔……山哥哥……”

  小春失神地小聲喚著,抬起頭,看到鍾慶淵的臉,仿佛終於認出了他,一頭紮進他的懷裏,大哭起來。

  “大牛,爺爺沒了,墩子叔,還有山哥哥也沒了,村裏的人都不見了,小春喊不答應……你幫我喊,幫我一起喊好不好?他們不會丟下小春的……”

  “好……好……我幫你一起喊……他們一定會答應的……”

  鍾慶淵用力抱住小春單薄的身體,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剛才,他其實已經看到火海之中倒著一具屍體,那便是小春口中的墩子叔。

  更可怕的是,這個年近五旬的獵戶胸口洞開,躺在血泊之中,雙眼大大地睜著,死不瞑目。

  見慣了刀光劍影的鍾慶淵又如何不知,這明顯是有人屠戮了整個村子,然後再放火妄圖湮滅一切。

  這個小山村普普通通,安靜祥和,之所以會遭此橫禍,唯一的可能便是因為自己這顆災星!

  鍾慶淵心如刀絞,渾身顫抖,而小春卻還在他懷裏低聲哭泣。

  “大牛,爺爺他們不會丟下小春的對不對?小春那麽乖,大家不會那麽狠心的對不對?”

  “對,小春那麽乖,沒人會忍心丟下小春,大家都在等著小春呐。”

  鍾慶淵摟緊小春,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心中涼了又涼。

  突然,他感覺大地微微震動,這種感覺對他來說太熟悉不過了,那是有至少一百重裝騎兵正向這裏飛馳而來。

  鍾慶淵長歎一聲,伸出手掌輕輕砍在小春後頸,小春頓時雙目一翻,暈了在了他的懷中。

  即便已經失去了意識,她的眼淚還在滾滾趟下,看得鍾慶淵一陣心酸。

  “轟隆隆”的馬蹄聲愈加清晰,地麵的石子好似一隻隻跳蚤上下翻飛。

  鍾慶淵半蹲著身子,左手摟著小春,讓她的頭輕輕靠在自己肩上,右手則伸向後腰,拔出一把采藥用的鐮刀。

  純白色的戰馬如潮水一般洶湧而至,在二人身後十餘丈外停住腳步,數百騎兵整整齊齊立在風雪之中,無論人馬,竟是雅雀無聲。

  軍陣的正中間,一位三十出頭的將官端坐馬上,他的雙眼如同兩柄利劍,身著純白光明鎧,正是犀角軍副帥盧東卿。

  見眼前之人果然是鍾慶淵,神經緊繃的盧東卿終於鬆了口氣,朗聲大笑。

  “青玄,終於找到你了,你不知道這一個月愚兄都快瘋了……”

  “為什麽?”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鍾慶淵一聲冷哼打斷。

  “什麽?”

  盧東卿沒有聽清,下意識問了一句。

  “為什麽?”

  鍾慶淵沒有回頭,冷冷地又問了一遍。

  盧東卿看了看他懷裏的女孩,又看了看這場大火,臉色漸漸嚴肅起來。

  “王爺說,此戰非青玄之過,若是流落北朝之事傳將出去,必會為你日後立足朝堂埋下隱患。青玄,王爺對你可真是仁至義盡了。”

  “此事是王爺授意?”

  鍾慶淵豁然一驚,手中的鐮刀微微鬆開。

  盧東卿歎了口氣道:“青玄,你跟了王爺這麽多年,沒人比你更了解他。”

  這話隻說了半截,但鍾慶淵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王爺眼裏別說一個村子,就是一城、一省又如何?

  這個村子對他有救命之恩,可王爺對他來說卻是父親一般的存在,若此事真是王爺授意,他又能如何?

  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是那一場恥辱的失敗,造成了今天的一切悲劇。

  鍾慶淵看了看懷裏的小春,心中一痛,手裏的鐮刀卻是垂了下來。

  盧東卿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沉聲道:“王爺說你若活著,有一個月時間應該早已回到我朝,除非心中有愧,沒有麵目來見昔日同僚。

  王爺讓我告訴你,天下沒有白吃的苦,也沒有白受的罪,戰爭可以輸,但不能認輸,若是一場戰敗便一蹶不振,逃避現實,那麽便隻能當一個永遠的失敗者。”

  鍾慶淵渾身一震,仿佛被一道天雷直擊天靈,流青山之戰的一幕幕恐怖畫麵頓時在他眼前流轉不休。

  盧東卿道:“青玄,回來吧,戰場才是你的歸宿,難道你就不想親手擊敗那個給你帶來恥辱的人?就算你真的怯懦,可王爺對你恩重如山,你又如何忍心負他?”

  鍾慶淵聽著盧東卿的循循善誘,心中千回百轉,天人交戰。

  盧東卿端坐馬上,不再說話,大大方方地給鍾慶淵留下猶豫的時間,既然鍾慶淵是王爺看重都的人,那麽盧東卿可以肯定他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終於,鍾慶淵長歎一聲,抱著小春跪了下來,朝著烈焰中的山村遙遙一拜。

  眼見此景,盧東卿稍稍鬆了口氣,衝周圍的人使了個顏色,幾個親兵立刻下馬,拔出馬刀朝鍾慶淵圍了上去。

  鍾慶淵摟著小春,餘光突然瞥見那幾個親兵,頓時重新握緊手中的鐮刀,朝他們一指,冷冷道:“你們想做什麽?”

  盧東卿搖了搖頭,盯著小春道:“青玄,你難道忘了,斬草必須除根?”

  鍾慶淵搖頭道:“我沒忘,但我這條命是她救的,恩將仇報已經心中有愧,又怎能幹下那等禽獸不如之事?”

  盧東卿勸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無毒不丈夫啊!何況事情已然如此,等她醒來,你又要如何麵對她?”

  “我不管!”

  鍾慶淵咬牙道:“如何善後是我的事,今天誰敢對她不利,我便要他抵命,就算到了王爺那裏也一樣!”

  親兵們為難地望向盧東卿,他臉色一變,死死盯住鍾慶淵的雙眼,鍾慶淵則寸步不讓,堅決地回瞪過來。

  似是感受到鍾慶淵的決心,盧東卿思索片刻,終於無奈地擺了擺手算是同意。

  自此,流青山一戰之後,南朝第一少年勇將死裏逃生,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不知過了多久,小春幽幽醒來,發現自己正趟在一輛馬車之中,鍾慶淵靠在一邊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很輕,很柔。

  小春心中流過一陣暖流,可緊接著便回想起村子被烈火吞沒的一幕,頓時心中大痛,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小春本就堅強善良,有了這段時間的緩衝,她雖然還是痛徹心扉,卻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激動,而腦子一旦活泛起來,也就大致明白了一切。

  “村裏人都死了對嗎?”

  小春紮在鍾慶淵懷裏,幽幽地問。

  鍾慶淵渾身一震,點了點頭。

  小春看著他,又問:“是壞人幹的,對不對?”

  鍾慶淵臉色一僵,卻還是點了點頭。

  小春慢慢把頭枕在他的胸膛,喃喃道:“大牛哥,你是好人對不對?”

  拍著她後背的手掌微微一滯,停頓了整整一息才又重新拍了下來。

  “是,大牛哥是好人……”

  鍾慶淵愣了好久,才違心地講出了這句慌話,沒人知道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左手死死掐著自己的大腿,捏得一片青腫。

  小春好似完全沒看出他的異樣,伸出雙臂輕輕環住了他,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輕輕地說:“小春沒有家人了,從今往後大牛哥便是小春的一切。”

  鍾慶淵心中一痛,喃喃道:“誰說你沒有家人?從今以後,我便是你的家人,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好……”

  小春輕輕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雙目之中卻止不住地流著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