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家往事
作者:風雪夜帶刀      更新:2020-09-03 14:37      字數:3496
  蓉城,是他們給這片平原取的名字。

  灰瓦小院裏的平凡生活,街邊熱鬧的小吃傳來藤椒與花椒的嗆人味道。

  都會吃,也愛吃,以前的店鋪,據說有三分之一是飯店。街頭賣麻辣兔頭的小攤,價格也很便宜,才三塊錢一個。

  清晨騎共享單車上班的社畜行駛在充滿煙火氣的街道上。街邊小賣部,各種雜貨琳琅滿目。而旁邊的是比鄰的高樓大廈,玻璃外牆正在對這城市製造著光汙染。

  城市已經在時間與空間的變化中留下兩種不同影子,而區別富貴與貧窮的方式也變得越來越簡單,靠的是人們手中擁有的房子是否在商圈、學區、地鐵站處。

  更可笑的是有些人連房子都沒有,所以說他們連參加這場所謂的貧富比賽的上場資格都沒有。

  年邁的母親推著小吃車,他的孩子坐在地上看著小學課本,走路顛簸的老人們在掃著枯萎梧桐葉,旁邊的轎車裏坐著年輕妞正摸著老男人的大腿。

  其實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隨處可見的漂亮妞,遍地都是的有錢人和日漸泛濫的愛情。

  “阿門。”

  出租車後排的男人感歎,手中的教典在手中分外的沉重。車停在城中村的灰瓦小院的門口,門上貼著的是一對秦叔寶、尉遲恭的年畫。

  男人整理一下自己教士服,銅環三敲,黑色皮鞋踏門而入。

  聲音急促中有一些幹脆利落。

  “遠道而來,前來拜訪。”

  男人的普通話說的不錯,碧瞳鷹鉤鼻,端莊的教士服,正在用目光窺探著小院的擺設。

  枯藤,老樹,青石凳。

  長槍,斷刃,梅花樁。

  還有偏室門前貼著的對聯。

  上聯:我俄人,騎奇馬,張長弓,單戈成戰,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下聯:爾人你,偽為人,裘求衣,合手即拿,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在邊。

  “請。”

  偏室門後傳來一聲,聲音低沉富有磁性。這是一間香火通明的祠堂,上麵供奉的靈牌全是單字一個陳,包兒陳。

  年輕人從蒲團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皺巴巴的中山裝,頭發有一些長,索性用一根發簪縛住,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模樣有些秀氣,年紀也不會超過二十五。

  “請問,你是陳小刀先生嗎?”

  年輕人有一些皺眉,心中小聲地說了一句:洋人?牧師?

  吉米·門德斯點燃一炷香,在靈牌前深深三鞠躬。

  “我是陳老先生的朋友,吉米·門德斯,從紐約來,帶著對賭協議。”

  將香插進香爐,外國男人扭過頭,“三十年前,陳老先生遠渡重洋,以一己之力擊潰了整個西海岸的地下拳壇,曾經簽訂一份對賭協議。”

  牧師可不會提香參拜,陳小刀心中有疑。

  “我知道這碼事。”陳小刀起身正步,“請移步正室,陳家祠堂可不是什麽談事的地方。”

  對賭協議,實際上就是期權的一種形式。通過條款的設計,對賭協議可以有效保護投資人利益,對賭協議就是投資方與出讓融資方在達成並購或者融資協議時,對於未來不確定的情況進行一種約定。

  很顯然,變成靈牌的陳老先生並沒有完成這份協議。

  正室內,陳小刀拖去一身武道大師的行頭,露出了與他清秀臉龐不符合的身軀。吉米一看見,就想到兩個字“暴力”,手臂上的肌肉一塊塊,猶如磚頭一樣,腹肌六塊,曲線分明。

  換上便裝,陳小刀輕鬆許多。

  “祖父在世的時候跟我說過,他日會來一位洋人,無論他說什麽你都答應並是。”

  吉米點頭,規矩地坐在正室會客廳的木椅上,默默打量著陳小刀。陳小刀擺起二郎腿,手中端著青花瓷的茶杯,用杯蓋一直沏著茶水的熱氣,有種目空一切的痞子氣。不由想起一些往事。

  “陳老先生在世的時候,曾經教我一記橫拳,讓我受益匪淺。雖無拜師,但我已經把他當做恩師。”

  寒暄,客套,溜須拍馬。看來這個外國人已經將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學習到位。

  “有話直說,有屁快放。”

  話閉,陳小刀手中的青花瓷茶杯以一種快到極致的速度飛向吉米的臉,杯中滾燙的茶水未曾飛濺出一滴。

  吉米猛然伸出手,兩指一夾,順手一放,平穩地接過茶杯,屁股沒有離開過椅子,茶水沒有撒出一滴。不過就是手指頭有一些疼。

  兩人在心中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好功夫。”

  吉米起身抱拳,“陳小刀先生,當年的對賭協議是,給與老先生三百萬美金。而陳老先生需要在西海岸的地下拳場賺回三倍的利潤。可惜那最後一場,他敗了。”

  陳小刀打斷了吉米,眼中流露出一種譴責與無奈,“祖父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也活該敗,將武道變成賺錢的工具,最後也淪落成資本的走狗。他不是拳敗了,而是他的人敗了。”

  吉米深吸一口氣,“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哦?”陳小刀眼神有一些異樣,“你不是來討債的?”

  男人微微一笑。

  “當然,不是。我已經還完陳老先生欠下的所有債務,三百萬本金加違約金、虧損,還有三十年來這些債務的利息與通貨膨脹等因素產生的額外費用,上上下下,差不多一億左右。”

  “人民幣?”陳小刀的眉頭緊蹙。

  “美金。”

  事出反常必有妖,無事獻殷勤的背後其實都有利益和邏輯使然。

  陳小刀一聲笑,眼中的光芒突然鋒利了起來,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

  先前帶走祖父的是狼,而現在來的是一隻虎。陳小刀心中有數。

  “好大的手段。我這落魄陳家家徒四壁,早已經沒有什麽亮眼的稀罕玩意,拳頭已經廢了,而且再說我這個脾氣也打不了那些盤口,都白忙活了。我這落魄子的命可值不了幾個錢,還是勸你一聲,把錢收回來……我可還不起。”

  吉米急忙推手說到,“不不不,陳小刀先生,你誤會了,不要你還錢。”

  “不是還錢……那就是還命咯。”

  陳小刀猛的一拍手,砰的一聲,坐著的老舊的桃木太師椅的扶手斷裂開來。翹起的二郎腿收了回來,身上幾分囂張與無所畏懼的氣焰更加唬人了。

  吉米知道自己剛剛的話有一些怠慢了,斟酌了一下字眼,急忙地說。

  “我所做的不是想讓你替我回去打黑拳,這一切無關於利益資本。全是……免費。”即使吉米的中文再好,他也費勁心思才想出這個詞語。

  免費?世界上免費的東西才最貴!

  練武之人心中都自帶三分惡氣,而此時陳小刀心中有了四分惡氣,拳頭有一些緊了。

  吉米突然補充道,“協議解除書我們已經簽訂好了,那件事已經算是徹底翻篇了。”

  “我跟我祖父不一樣。他練拳是為了養家糊口,而我練拳是為了追逐本質。你還有你口中的們,無緣無故幫我一這麽一大忙,無非是認為在我身上有著更大的利。我想你們失敗了。”他背過身去揮了揮手,算是送客。

  “錢,我會想辦法還。我,陳小刀這一生,不欠人情,不打黑拳,不想成為資本的狗。”

  一字一句如同誓言,慷鏘有力,逐客令已下。

  話已到此,正常人都知道沒有在說下去的必要了,可是吉米卻像一頭倔驢,又好像是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樣。

  “陳小刀先生,我們需要你。”聲音忽遠忽近宛若知了。

  夏天煩人的知了,一直在陳小刀的耳廓邊叫喚。

  “他媽的,煩不煩。”陳小刀扭過身,滿眼厭煩。

  嗯?

  人呢?

  黑色的瞳孔在極速的擴張收縮,這裏除了那些熟悉的擺設外,哪裏還有吉米的人影,就好像是原地消失一般。

  “嗬嗬……有些意思。”

  看走眼了,這洋人的實力並不在自己之下。

  陳小刀用手指捏了捏太陽穴,裝作嚴肅的臉上終於放鬆一些,緊接著就是苦笑,他回憶著美元的匯率。

  “一億美金嗎?”

  預估好的拆遷款加上老爸車禍的賠償款,勉勉強強能還上個十分之一,可是剩下的十分之九去哪兒搞呢?

  “祖父啊祖父啊,早知道今天就不拜你了,你這是坑孫呀!”

  噠噠噠。

  又是甩尖子皮鞋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陳小刀看著那雙邁過門檻的鋥亮的黑色皮鞋,跟洋人的一樣。

  “我說的已經很明白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陳小刀的身上已經滿是憤意,但是當他抬起頭,頓時感覺到心中正正發寒,像是身處西伯利亞冰原之境。

  門前站著並不是吉米,而是一位身材魁梧紅光滿麵的百歲老人,白發長眉,如有駕鶴西去的仙人之姿,站在這裏就又像是一柄唐刀,盛氣淩人。

  聽到陳小刀剛剛的話,這個老人空洞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些光,嘴唇上下張合,說出了三個字,聲音平澀中有一些親膩。

  “刀娃子。”

  陳小刀頓時背脊一涼,不可置信地眉頭緊蹙。空氣中的藤椒與花椒的味道有一些嗆鼻,他的眼睛不知道是被這味道熏紅了眼,還是被其他東西弄紅了眼。

  這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伴隨著街頭各種各樣小吃的吆喝聲,一道勁風吹開了灰瓦小院的大門,因雨水衝刷侵蝕,秦叔寶、尉遲恭的年畫上的膠水已經失去了粘性,正半耷拉下來。

  門神的作用是驅邪擋煞,但現在的狀態儼然失去了作用。

  陳小刀看了看一旁的裝裱的老式膠片,上麵是他跟這位老人的合影,他頓了頓才說,聲音憤怒而又急促。

  “你是個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