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一共有兩段。

  一段是在車裏，盛遠滿跟盛遠省臨行前的交代。

  另一段是在回來後，他們在醫院的對話。

  第二段的對話裏，多了一個盛克。

  盛克那時候年輕氣盛，語氣陰鷙：“四叔應該早點幫忙。”

  那間病房隻有他們三人，盛遠省躺在病床上，旁邊是衣冠楚楚的三哥，與打著石膏，包著頭的堂侄。

  錄音筆被他藏在被子裏，但盡管隔了一層被褥，聲音還是被收錄得很清楚。

  他聽到了手機外放裏，自己生氣的聲音傳來：“我那時都快死了！我腦震蕩了！”

  “我比你傷的重。”盛克說。

  “你……你還年輕，我都……”

  “好了，吵這些有用？”盛遠滿的聲音帶著隱忍的怒意：“失敗了就是失敗了，那個齊嵐……”

  “處理好了。”盛克說：“資料信息上，記錄為當場死亡。”

  盛遠滿問：“盛長俞和他老婆沒發現？”

  盛克笑了聲：“一覺醒來孩子都流了，足月的孩子，人都快哭死了，哪還顧得上別人。”

  錄音裏安靜了一會兒，接著又響起盛遠滿懊惱的聲音：“大好的機會，就這麽浪費了，老天都在幫我們，偏你們錯過了！”

  盛遠省的聲音顫顫巍巍的響起：“那，那三哥……我們……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先養傷，你們也是受害者，流的血也不是假的，就算大房懷疑，終歸沒證據，先按兵不動吧，不過阿克，你要真的確定那個齊嵐的事，沒有後續了才行，她是林森的老婆，林森知道了，盛遠崢就知道了，我們都要完蛋。”

  錄音結束，漫長死寂。

  壓抑的空氣中，一聲啜泣，恍惚響起。

  眾人看去，發現盛璃穿著那套霧灰色的長裙，趴在她丈夫的懷裏，早已淚如雨下。

  在這間被點綴的充滿喜氣的壽宴廳裏，唯有她，像是來悼念的。

  現場的氣氛很沉重，過了不知多久，盛遠崢的聲音幹澀的響起：“……還有呢？”

  盛遠省戰戰兢兢的看向他大哥，驚慌的說：“大哥，都是盛遠滿，跟我什麽關係都沒有，都是他……”

  “我問你！”盛遠崢一拍輪椅扶手，枯瘦幹涸的手，止不住的發抖：“還有呢！”

  盛遠省害怕的縮了縮脖子，既然都說到這兒了，也無所謂隱瞞什麽了。

  反正，本身也不是什麽秘密。

  他抬頭，看向了盛長俞。

  盛長俞與他對視，目光一片陰沉，卻高傲的揚起下顎。

  他是DB國際現今的掌舵人，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公司好，為了集團好，他從未有過私心，也不懼對峙什麽。

  “新能源的六十億……”盛遠省稍微垂了一下頭，他到底不敢跟盛長俞對視：“長俞，至少占了三十億吧，光是從我的二十億裏，他就吃了八億……”

  ——

  盛長俞知道二十六年前的事嗎？

  知道的。

  盛長俞知道齊嵐的死嗎？

  知道的。

  雖然都是後來才知道的，但他的確知道……

  也努力做了補償。

  他讓林泓維年紀輕輕位居高位，他讓盛敬暘跟林泓維多多來往，兄弟相稱，他還能讓林泓維在未來的DB國際，拿到實股。

  這些，都是他對齊嵐的報恩，感謝她為他們擋了一刀。

  可是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擺在麵前的，是現實。

  DB國際如何的龐大，這樣的基業他能輕鬆接下嗎？

  他沒有父親的雄才大略，沒有父親的運籌帷幄，他盡力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極致，但是也避免不了一些項目虧損。

  可是DB國際神格已在，它隻能像團火一樣，越燒越旺，蒸蒸日上，它不能倒退，甚至不能止步不前，更不能熄滅。

  盛長俞管控著整個DB國際，可實際，他早已心有餘而力不足。

  新能源項目是六年前開啟的，他也是在那時候，無意中知道齊嵐死亡的真相的。

  說起來還要多虧盛疏眠，是她無意中給了他信息。

  他順著信息查下去，不出意外的，查到了當年的蛛絲馬跡。

  他本是想用這些作為把柄，將三房四房的股權徹底剝奪，同時也算給林森一個交代。

  但是，那場談判中，他落了下風。

  他的三叔知道他壓力大，給了他一個紓解壓力的方法。

  “新能源實驗剛剛開展，實驗嘛，肯定是燒錢的，這是基礎投入，但是隻要研究出再生物質，那所獲得的收益，必然也將是千倍萬倍的，現在全球隻有DB國際有這個實力進行新能源探索，我們不能放棄。”

  一開始盛長俞沒聽懂這番話的意思。

  “長俞，三叔知道你之前看好的幾個項目，都多多少少賠了些，尤其是那個花了七年培育的治癌細胞源，聽說失敗了，七年啊，這得花了多少錢啊，盈虧一算下來，今年的年終報告，股東們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你。本來，商人嘛，賺錢賠錢都是正常的，可是你父親不會這麽認為，他隻會認為你是沒能力，外界會質疑你的領導能力，內部會質疑你的商業眼光，你隻會腹背受敵，三叔不忍心看你這樣，虧損的錢，三叔替你填了，你覺得怎麽樣？”

  事情就是這麽開始的。

  新能源項目提取資金是合理的，資金轉手入了三房，再晃蕩一圈，一半會流到盛長俞的私庫，又被他假公濟私，用來填其他項目虧損的窟窿。

  慢慢的，吸著新能源項目的血，盛長俞把公司其他的帳都填平了。

  這六年，他成了人人稱頌的商業奇才，大家都說他虎父無犬子。

  他享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一切，DB國際沒有在他手上垮掉，他將這個偌大的商業王國綿延了下去。

  盡管，背後用了點手段。

  但表麵上，他成功了。

  互相包庇，互相利用，他和三房四房的關係，就這麽平衡了起來。

  齊嵐的死，成了大家都閉口不談的秘密。

  三房四房繼續發揮著他們的功效，之前盛長俞就說過，三房四房對家族的貢獻其實很大。

  大房子嗣單薄，二房根本不進入DB國際內部，所以所有的商業聯姻，交際應酬，都是三房四房在做。

  三房四房包攬了家族企業中最不光彩的“髒活累活”。

  舉個例子，盛疏眠的親姐姐，盛克的第一個女兒，嫁了三次。

  第一次，她嫁給了一個殘廢，第二次，她嫁給了一個家暴狂，第三次，她嫁給了有特殊癖好，喜歡共用一個妻子的兩兄弟。

  她為家族滿足了三次商業需求。

  她不是人，她是一件工具，如果盛疏眠沒有進入了大房，她也會是那種工具。

  沒有了盛遠崢的DB國際，根本無法用常規的方法開拓維係。

  這二十多年來，盛長俞、盛遠滿，一直都是在用他們的方法，支撐這個不能倒下的不朽王國。